梁秦擇木(六)
冉不秋拎著宋可玉遇的一隻腳,倒提著扔在了一旁的床上。
宋可遇緩緩神兒,拍拍自己被扭作一團的衣褲站了起來,一時有些無語。
冉不秋隨意說道:“看來你休息的不錯,咱們走吧。”
宋可遇忙問:“你知道梁秦的住址了?”
冉不秋點點頭,“我跟著他去了趟超市,又隨他到了家門口,眼看著他掏出鑰匙打開了門,我就折回來找你,帶你去看看吧。”
剛推開房間的門,就發現服務員眼尖的一個箭步擠進來,拿起手機就對著一地狼藉拍照,一邊調侃的“嘖嘖”作聲,一邊劈裏啪啦的按著計算器,宋可遇被對方詭異的眼神盯的紅了臉,拉著滿不在乎的冉不秋逃難一般衝出旅館。
冉不秋一向沒有看別人眼色的習慣,看見宋可遇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隻當他著急去梁秦家,十分配合的加快了腳步。
上了車,宋可遇問起梁秦去超市買了什麽,冉不秋想了想:“也隻是尋常的東西,一點食物,看不出有什麽特殊。倒是他回家時,剛走進到樓前,就被兩個鄰居攔住了,口口聲聲的要他賠什麽維修費用。我聽著像是漏水?好像是漏水,將樓下鄰居家的牆角浸透了一些。”
宋可遇想了想,搖頭道:“都沒什麽特殊的,你說那是老房子,時常漏個水倒也是常事。”
“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我們不如到他家去看一看。”冉不秋微微轉頭,看著宋可遇說道。與此前的情況不同,麵對這次的魂魄,冉不秋表現的格外積極,宋可遇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車程不過10分鍾,宋可遇下車邊走邊說:“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想和他直接的聊一聊。”
冉不秋掃量一眼麵前衰敗的破舊樓房,搖頭道:“看剛才的樣子,他像是很難溝通,連他的鄰居想和他講一句話,他也是凶神惡煞的,推開了就走,我覺得不如到他家裏麵去找找線索更為實際。”
宋可遇也認同他的看法,隻是他另有個模糊的感覺,“我之所以一直想和他聊一聊,是因為我看著他特別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又一時有些想不起來。可我和他說了我的名字之後,卻看他並沒有什麽反應,難道隻是我的錯覺?”
梁秦家住在3樓,房間在背陰的一麵。
宋可遇走上前敲門,等了一會兒沒有人應答,冉不秋索性上前,將兩隻手臂自然的搭在宋可遇身上,輕聲說了句“扶住我”,神識就飄進了房間裏。過了幾秒鍾,還沒等宋可遇反應過來,房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冉不秋站起身來,“進去吧,裏麵沒人。”
宋可遇微張了嘴,遲疑但又禁不住誘惑的跟冉不秋走進了房子,“這樣好嗎?主人回來會不會告我們非法入侵。”
冉不秋哼笑道:“非法入侵的事兒,我們幹的還少嗎?”
事已至此,宋可遇也隻好穩下心神來觀看周遭的環境:這房子很小,大概也就不到30平米,唯一的窗口處,窗簾還緊緊的掩著,隻微微透露進微薄的光線,使整個房間都昏暗不堪。
但如果隻是昏暗,還並不讓人覺得詭異,宋可遇從一進門起,就被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刺激的頭暈目眩。他很難想象以梁秦那樣利落的形象,怎麽會生活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
宋可遇用一支袖子兜著臉,皺著眉吐槽道:“這什麽味兒啊?”
冉不秋倒像是嗅覺神經發育不良的樣子,饒有興味的打量著,連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房間裏的家具陳設很簡單,一張床,幾把椅子,貼牆邊放著一個小書桌,書桌應該是房東的,烏黑斑駁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上麵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周遭散落著幾張樂譜,顯然是梁秦用來工作用的。
宋可遇努力想使自己的注意力從氣味兒上被轉移,他拿起桌邊的吉他看了看,又突然想到冉不秋說的鄰居和漏水的事情,於是先去洗手間,在有管道的位置仔細看了看,並沒有明顯的漏水痕跡。
他又來到廚房,腳步一頓,沿著冉不秋視線的方向望過去,隻見廚房靠牆立著一台小型冰箱,從冰箱最下緣的縫隙裏,正“滴滴答答”的滴下一些深色的液體。
冉不秋嘴角微抿:“難道是血嗎?”
宋可遇寒毛乍立,遲疑著伸手去開冰箱。
冰箱門一開,兜頭兜臉的砸出來一團惡臭,簡直要讓他瞬間窒息——顯然這正是造成房間裏詭異氣味兒的元凶。
宋可遇說起來也算是經曆過一些大場麵了,可此刻還是忍受不住這毀天滅地一般的鼻腔衝擊,一個沒忍住,轉頭衝向洗手間,不住的幹嘔起來,直把心肝脾肺腎全在肚子裏調了個兒,才慘白著一張臉,拖著雙腿,虛弱的晃出來。又緩了半天。
這並不是那種在一個環境裏待久了就能逐漸漠視適應的氣味二,宋可遇翻起上衣下擺掩住摳鼻,細看冰箱裏用塑料袋一團一團包好又壘放整齊的東西,都像是.……生肉。
他又環視了一下周圍,隻見冰箱另一側,電源線兀自躺在地板上——冰箱並沒有插電。
知道梁秦的條件不好,可他難道為了省電?那他買這麽多肉儲存起來幹什麽呢?而既然買了這麽多肉放在冰箱裏,為什麽又不插電?真像是一個死循環。
宋可遇有些結巴:“這、這、這不會是什麽凶殺現場吧?我在電影裏看見過,殺人分屍,沒地方銷毀,就放冰箱裏……”
“冰箱藏屍還故意不插電?”冉不秋看到宋可遇被熏壞了腦子,同情的解釋:“這不是什麽凶殺現場,你看,這肉都是普通的豬羊牛,沒什麽特別的。”
在這方麵,他還是相信冉不秋的判斷的,他實在忍不了,勉強從廚房走出來,將靠著床一側的小窗打開,衝著窗外大力的呼吸了幾下,才覺得頭腦清明裏一些,血流供給正常了。
“難道梁秦是覺得這樣的氣味兒有助於他創作嗎?還是……他參加了什麽邪教組織?”
冉不秋也跟著走過來,他站在一張簡易的餐桌旁凝眉,“不,這肉是他自己吃的,你看,這裏還放著一隻盤子。”
白色的塑料盤子兩旁擺放著刀叉,盤麵兒漾著一汪血水,冉不秋低頭聞了聞,上麵的氣味兒顯然和冰箱裏的腐肉一模一樣。冉不秋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快速的在房間裏來踱了一圈,“這房間裏並沒有其他的食物了,而且我今天跟著他去超市,眼看到他買了兩袋新鮮的肉回來……”
冉不秋重回廚房,打開冰箱,仔細的看著那一團團用塑料袋裝好的腐肉上麵的標簽,“找到了!”他抽出其中一團,指著標簽上的時間說:“這是剛剛我看著他買的,可是卻被他放在了冰箱的最下麵,這說明他並不著急著要吃新鮮的肉,反而是刻意要等它們放壞了,放的腐臭發酸了才吃……所以他是真的在吃腐肉!”
宋可遇原本剛覺得自己狀態好了一些,現下聽著冉不秋的推斷,又有些惡心,“你是認真的嗎?人的腸胃連生肉都吃不了,怎麽吃腐肉,烏鴉才吃腐肉呢!”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冉不秋,“不知道吃腐肉和他性情大變、還有歌聲變好聽之間,有沒有什麽關係?”
宋可遇道:“雖說吃腐肉是很怪異,但畢竟這也是每個人的自由,隻是他到底和公司裏的那個魂魄之間有沒有關係,這才是我們需要確認的。”
冉不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略有些訝異的衝著宋可遇道:“我還以為你是個生性好奇的人,所以才在這兒費盡心思的想幫你解開梁秦為什麽要吃腐肉的原因,可原來、你並不是對每件事情都好奇嗎?”
宋可遇一頓,“所以你這麽積極的跟進這件事,又分析了那些話,居然是為了想要投我所好嗎?”
冉不秋理所應當的點點頭,“那是自然,不然管他梁秦是要生啃骨頭還是吃腐肉,與我有什麽相幹?”
宋可遇語塞,盯著換氣的那扇窄狹的小窗,居然有些微愣。但是好歹空氣有了流動,新鮮的空氣充盈進來,衝淡了一些使人容易胡思亂想的渾濁。
宋可遇不知怎樣回答冉不秋的話,他笑一笑。一邊四處繼續探尋著這間屋子,一邊狀似隨口的說:“我也不是真的閑著沒事兒幹,看見誰的什麽事兒都好奇……我也是希望能夠幫到你、當然也是幫助到那些有執念的可憐魂魄,我是平凡的人,沒什麽特殊的能耐,不過活個幾十年,不過既然認識你一場,也希望成為對你有些用的人而已。”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麵隻剩蚊呐,冉不秋像是很認真的側耳傾聽,但很快宋可遇發覺自己果然又會錯了意,冉不秋突然扯起他的胳膊,低聲道:“梁秦回來了!”
不過幾息,門外的樓梯就響起了清晰的腳步聲。
梁秦不過是去樓下的小賣店買了一卷膠帶,很快便返回來了。他走到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
梁秦愣了愣,覺得有什麽說不出奇怪,可一切如舊,大概自己想多了。
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看了看今天早上新寫的一張樂譜,思忖著上麵的曲調,一伸出手去拿搭在桌邊的吉他。
梁秦伸出的手掌頓在空中——琴是他出門前剛剛放下的,剛好在他坐在椅子上伸手可及的位置,可此刻他伸出了手,琴與手之間,卻隔著幾厘米的距離。
梁秦敏感的站起身,這時他才發現,他從進門時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是房間裏濃鬱的氣味兒似乎有了一些變化。
他忙走到床邊,發現窗子還是關著,窗簾也好好的掩著。他不放心的又去巡看狹小的廚房和洗手間,依然沒有看到明顯的異樣痕跡。
梁秦蹙起眉頭,坐回了桌前的椅子上,猝然一個轉身——什麽都沒有。
他心裏突然有了主意,裝作不經意的拿起吉他來,撥弄了幾下琴弦,哼了一段旋律,然後隨手放下琴,緩緩的打開筆記本電腦,借由著漆黑的屏幕反光,看到木床下垂墜的床單,果然有一絲微微的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