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是他的兒子?
看著顏小沐離去的背影,少年眼裏的疏離慢慢消散,湛藍的瞳孔透出幾抹墨藍。
就在他轉身之際,恰好看到剛剛被他打碎的藥碗,淡棕色的藥汁灑了一地。
她竟就這樣從容不迫地站在上麵,換了一般的女孩子,大概都尖叫著去責罰下人了吧。
他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眼裏閃過的精光卻看見了那附在藥汁裏的一抹鮮紅,連帶著她剛剛移開的腳步,都帶著幾不可見的猩紅。
她,受傷了?
可是剛剛聽她說,他是師傅的兒子?
陳叔也叫她小姐,難不成這是師傅新收的關門弟子?
他在京城這麽多年,師傅卻從未來書信和他講過。
不過他此次確實是為師傅而來,他的魅心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
幼年時師傅就同他講過,一旦魅心蠱發作到達三次,他必死無疑。
他三歲那年就已經犯過一次,是無錫老人耗費心血才勉強壓製,七歲離穀之時遭人伏殺,因真氣紊亂無法壓製又犯過一次。
這次他正是為了蠱毒一事前來,卻不曾想師傅竟然不在穀裏,而滿穀四溢的藥香卻差點引發他的蠱毒。
不得不說,顏小沐還是有點手段的。
在蠱毒發作之前就探出他的脈,然後施以銀針暫時壓製,又配好了與病情相關的藥。
這樣小的年紀,就有這樣的醫術修為,不知道是該說天賦太好還是無錫老人太過注重?
隻是這藥,他著實是厭惡的不行,想來不喝也沒太大關係吧!
就這樣想著,腦海裏卻又閃過那小丫頭見他將藥碗砸了之時的慍怒之情,還有她打著赤腳就匆匆趕來看他的樣子。
心就莫名的軟了起來,罷了罷了,不就幾口藥,就當買那個小丫頭一個放心好了。
顏小沐這幾日都會聽到從陳叔那裏傳來的那少年的情況。
那日從別院回來以後,顏小沐就日複一日的關在藥室裏,就連一日三餐也是由陳叔端到她門口,她有時想不起來都忘了吃。
當然她也會根據陳叔所說的情況適量的改改藥方。
不過聽說那少年這兩個月來都乖乖喝藥以後,她倒是鬆了口氣。
他願意配合還好,要是不願意配合,她的努力隻會前功盡棄。
三月有餘
顏小沐終於將自己想要的東西搗鼓好了,破天荒的出了一趟自己的院子,還到堂廳裏和陳叔一起吃了飯。
害得陳叔興奮地叫小廚房給她添了好幾道菜,還一直往她碗裏夾,直說這幾個月下來她都瘦了不少。
本來顏小沐還是有幾分睡意的,可看到陳叔如此熱情並且被“逼著”吃了兩大碗飯以後,顏小沐的瞌睡蟲瞬間就被趕跑了。
既然沒什麽事,顏小沐就跑到臥室裏打開了那個壓箱底的匣子。
匣子是用百年的黑楠木所製,裝著她的栒木琵琶。
聽說那是她出生以後,她的親生母親因為思念過度,無奈之下隻好叫人製了一把琵琶送到國師府,隨後無錫老人轉交給她的。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心,她上輩子也在母親的熏陶下學了幾年琵琶,如今看著這琵琶就莫名的生出一種感慨來。
她衣袖輕拂,在院子裏的秋千架上坐下。
十指熟練的撚在琵琶弦上,清澈的聲音如同黃鶯出穀、莞爾動聽。
一首幼年最常哼唱的《金縷衣》隨口而來。
春來早清夢擾樓台小聚誦今朝
又何妨布衣青山坳
月如腰琴指蹈醉時狂歡醒時笑
莫辜負青春正年少
千金不換伊人回眸金步搖
……
白發新見黃口舊知交
對飲東籬三兩盞又何妨輕佻
把酒問月姮娥可好
金縷一曲羨煞塵囂
“好一句‘何妨布衣青山坳,千金不換伊人回眸金步搖’,師妹真是閑情雅致。”
他嘴角邊掛著淡淡的笑,踏著冬日正午的暖陽而來。
金光從他背後折射而來,襯著他月牙白金繡線的袍子,宛若嫡仙。
“是不如師兄來的得意,掀人衣袍又趴人牆角。”
她字字珠璣,眸子裏亦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傲氣。
顏小沐本就無意和他糾纏下去,彈奏琵琶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既然現在掃了興,她也不想待在院子裏。
她嘴角勾起邪魅的笑,白色的披風輕輕掃過地麵,帶起一小陣風輕撫過碎葉。
顏小沐大概是覺得上次的事不會再來第二次,所以也就沒有怎麽防著他。
以至於從他身邊路過的時候,察覺到他的掌風,卻下意識的慢了一步。
風揚起墨色的發,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一泓蜿蜒的清泉,淡淡的藥香更是沁人心脾,鬢邊的碎發看起來尤是別有風味。
顏小沐剛想開口將他數落一遍。
“師妹這根發釵倒是別致,不如送給我如何?”
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看起來竟帶著絲絲痞氣。
“噗嗤”
顏小沐終是沒有忍住笑了出來,也難為這樣一個謙謙君子扮出一副痞相。
“既然師兄喜歡這類小女孩的東西,那就送給師兄吧!”
顏小沐從來不是那種得了理就會饒人的人,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吧。
顏小沐見他沒有什麽要緊事,仍舊抱著琵琶往屋子裏走去。
“師妹,我明日要離開了,你……”
少年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發釵,仿佛是下定決心才說出每一個字。
“你明天能不能彈首曲子送送我?”
顏小沐麵不改色的踏上門檻,卻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玻璃瓶來,反手就衝著少年那個方向丟過去。
“聽陳叔說師兄不喜歡藥味,這藥丸是用一百零九種花蕊製成,每年重陽節的時候取一顆和著山泉水喝下。”
顏小沐朱唇輕啟,仔細聽來卻帶著歎息和擔憂。
“雖不能治本,卻也可保你的蠱毒不再複發,願師兄好自為之!”
就那麽簡單明了的幾句話,交代完她便將門和上,不留一絲餘地。
“小沐,我不是師傅的兒子,我……”
少年看著合上的門,仿佛還在剛才的夢裏。
夢裏那女孩坐在芙蓉樹下的秋千架上,手裏抱著一把栒木琵琶,輕吟的歌聲清遠悠揚,世間難尋。
手裏的玻璃瓶還帶著她身上的氣息,可這些又好像發生在昨日。
他看著手裏的玻璃瓶,終是伸手打開瓶塞聞了聞,確實如她所言,皆是鮮花的清香,沒有半分兒中藥味。
她閉門的這三個月,就光搗鼓這個了?
他來找她,不僅僅隻是為了道別,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的名字,和他的故事。
“小沐,等我把京城裏的事務都處理好,我就回來找你。”
他輕輕呢喃著。
等我把那個人欠我的都債都算清,我就能守著暮夏穀,守著那個葬在這裏的故人了。
“記著,我叫傾玦……瀾澈”
風揚起他錦袍的一角,仿佛是想將剛剛的話帶給某個人。
隻可惜,她終究是未曾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