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接下來就是深白和男人的戰場。
深白向對方詢問更多的情況, 然而對方顯然是老油條, 任憑深白怎麼詢問就是不說, 相反, 他的話里句句機鋒, 還想套他們的話,好多次林淵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居然都有陷阱, 還是深白的回答讓林淵事後發現的。
對於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就用各種方式套話, 對於深白他們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就各種迴避,一旦深白搬出「慣例」或者「條例」,他就耍賴皮。
對方顯然是老油條, 雖然不是職業律師, 然而大概是每天和各種律師打交道的緣故, 他狡猾而難纏。
然而深白雖然年輕卻並不好騙, 面對對方時而蠻橫時而油滑的各種套話, 他抗住了不說,最後算算,反而是他從對方這邊得到了自己想了解的情況, 對方卻並沒有能從他們這邊了解更多。
這種老練大概激怒了對方,事情到了這一步, 林淵他們雖然知道了更多的情報,和對方之間的氣氛卻是劍拔弩張, 幾乎一觸即發。
對方陰鬱的瞪著他們。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這個案子熬夜的緣故, 他的眼底滿是紅色血絲。
合上手中的電子筆記本, 深白抬起頭來,說出了自己今天此行的最後一個目的:「我要保釋張鶴弦。」
「這個絕對不可以。」對方果斷拒絕。
「並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我的當事人被抓捕已經超過十五小時,就算是審訊,你們應該向他了解的情況也應該了解完畢了,在你們掌握更多可以拘禁當事人的證據之前,只要我交納規定金額的保釋金,就可以帶他回家。」深白不慌不忙,停頓了片刻,他道:「按照目前我掌握的情況,我的當事人的保釋金應該是二十萬,稍後我會去保釋部門付款。」
他說著,拿起公文包站起身來,林淵也站了起來,然而——
「咣當」!
一聲巨響在他們面前炸開,對面的警察伸出拳頭狠狠的砸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
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對方瞪視他們的目光簡直像狼!
還是一頭已經被激怒的狼!
「二十萬,我的工資每月只有一萬塊,張鶴弦每個月賣芝士餅也只能賺兩萬塊,他的銀行賬戶上並沒有多少存款,二十萬的保釋金卻說出就出,這算是新的證據嗎?」
深白看向他:「我有錢,樂意為他出,不行嗎?」
「你和他什麼關係也沒有,為什麼願意幫他出這麼一大筆錢?莫非你和此案也有關係?」
「……」深白就用一種看到某種不可理喻之人的目光看著他了:「編號4569B的丁磊警官,空口無憑說這種事,我會告你誹謗的。」
「你們這些律師!拿著高薪只為有錢人服務的牲口!你知不知道因為這個張鶴弦死了多少人?我們隊原本有30個人,現在只剩下兩個!」
說這話的過程中,他的手機又想了一下,拿起手機看了看,他的臉上露出明顯的悲憤:「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全死了,莫名其妙的爆炸,他們都死了!」
「情況惡劣到了如此程度,上面卻忽然禁止我們繼續查下去,還說會有別的組接手此案,目前我們知道的、和本案唯一有聯繫的人就是張鶴弦,而你們現在居然還要把他保釋出去——」
到了這一刻,這名警察終於放棄了所有的油滑和偽裝,他的聲音低而急促,夾雜著無法讓人忽略的憤怒,他控訴出聲!
「……」這回輪到深白和林淵沉默了:他們只知道昨天晚上有傷亡,卻不知道傷亡竟然如此慘重。
每天一起工作、生死與共的好戰友如今就剩下他一個人,也難怪這名警察對他們有如此深的敵意!
現在想來,一開始他的神情自若只是偽裝,他只是拼了命的想要繼續查案,想要為戰友報仇而已。
深白和林淵都知道這件事與異化獸有關,即使兩人再沒有常識,經過這次和這名警察的交鋒,他們也知道了:普通警察是不會處理異化獸相關的案件的,這個案子一定會轉交出去,而各種情報也一定會對他封鎖,這種情況下,這名警察無疑就是一頭困獸。
被截斷了所有路的困獸。
「我的當事人……也是無辜的……」最終,深白只能這樣和他說。
對方還想說什麼,然而門口已經傳來了敲門聲。
「丁警官,我們是過來接受案件的人,請出來配合一下交接工作。」和敲門聲一同傳來的,還有一道男聲。
聽到這個聲音,林淵看向了門口。
他看到一臉頹敗的丁磊警官向門口走去,伸手擰開門,然後門外再次出現了一個林淵有些熟悉的人——
是那天那名帶走大頭怪主人的高瘦男子!
說的再具體一點,就是那名異化獸為黑豹的男子!
不過此時,那名異化獸是蝴蝶的女警卻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高挑明艷、一臉冷漠的女子,然後,在他們兩人中間靠後一點的位置,林淵看到了一個一臉嚴肅的中年人。
不用看他肩膀的徽章,只看氣勢就知道,這個人一定是另外兩人的「頭」了。
除了黑豹以外,林淵並沒有看到另外兩人的異化獸,只不過——
皺了皺眉,林淵穩了穩身子,然後將點點抱得更緊了些。
雖然看不到,然而這裡一定有某種極為可怕的異化獸在場,大門打開的瞬間,林淵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被震懾」的感覺!
他一開始以為那種震懾力來自那名女子,直到看到她身後的那名中年人,這才確定那種震懾感是來源於這個人。
「怎麼了?」深白低聲問了他一句,大概以為他的手因為一直抱著點點麻了,伸出胳膊,他從林淵懷裡抱過了點點。
因為這個動作,深白的身子有一瞬間擋在了他的身前,然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等到深白抱著點點離開后,那種幾乎被壓倒的震懾感忽然減弱了。
雖然還是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可是不會讓他如此難受了。
林淵看了一眼門口的警察丁磊,發現他也是一臉蒼白。
不過作為普通人,他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如此緊張害怕的,最後,大概是將這種害怕當做了對高階領導的畏懼,他朝對方行了個禮,然後頹然道:「……我就是那個案子的最後一名負責警察,請和我來……」
那名女子隨即跟著他走了,高瘦男子卻和他的上司留了下來。
「你好。」高瘦男子竟然主動朝林淵打招呼了。
「……」朝他點點頭,林淵沒有和他說話。
最後還是深白走過去:「我是張鶴弦的代理律師,聽你們剛才的意思,難道這個案子以後就轉交給你們了嗎?」
「是的,我們這次過來就是處理此事。」高瘦男子微微一笑,他的黑豹沉默的站在他的身邊,一雙眼睛犀利的注視著深白。
彷彿沒有察覺到黑豹的目光,深白只是露出職業微笑看著他:「那麼,這樣一來,我想要保釋我的當事人回家,是不是又要等15個小時?」
對方也回以同樣官方的笑容:「是的,如果我們在調查中,確定您的當事人與此案無關,或許就不用保釋金,可以直接釋放您的當事人了。」
兩個人對視片刻,簡單而短促的握手后,深白沒有再和對方糾纏,而是抱著點點從他們身邊離開了。
林淵緊隨其後,經過兩人的時候,他甚至連目光都沒有傾斜一點。
深白和林淵一前一後的走著,而在他們的背後,中年男子和高瘦男子一直盯著他們的背影,一直盯著……
直到他們兩人消失在拐角處。
「抓捕開始。」終於開口,中年男子只說了這一句話。
***
無緣無故有了牢獄之災,張大爺剛在警察局的臨時關押處心驚膽戰的休息了一個白天,他才剛剛熟悉這裡馬桶的用法,忽然又有幾名警察出來,告訴他要換地方。
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捲入了什麼案件中,張大爺只是牢記著自己師傅對自己說過的話——「多說多錯」,他索性一聲不吭了。
這次的警察卻格外客氣,並沒有像之前的警察那樣,彷彿用看仇人的目光看著他,這點讓張大爺感覺好了許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過來路上出事的緣故,這一次,他們派了一輛大車,然後一共有四個人和他一起坐在後車座。
一個又高又瘦的男青年,一個又高又漂亮的女青年,一個一臉嚴肅的中年人,然後就是一個一身肌肉的壯漢。
這次……應該路上不會出現什麼了吧——張大爺膽戰心驚的想。
車子開了。
車子的玻璃是特製的,張大爺坐在裡面什麼也看不到,然而,假如他看得到的話,他就會發現他們現在正行駛在一條空無一人的空中公路上。
如果他看得到的話,不是普通人的「看到」,而是像林淵一樣的「看到」,他還會發現,就在他們的車子行駛上這條公路公路之後沒多久,一股黑色的霧氣開始逐漸在他們車后形成了。
就像一團黑色的旋風!
一會兒有宛若實體的形狀,很快又因為速度太快再次散開成為一團黑霧,「那東西」緊緊追在他們搭乘的黑色車輛後頭,一次又一次的加速,眼瞅著「那東西」就要裹住他們所在的車了!
「雪粒。」一直坐在張大爺身邊沒吭聲的組長忽然開口了。
「是。」然後,坐在張大爺對面宛若一尊美麗的雕塑的高挑冷美人站了起來。
他們搭乘的車子很寬敞,足夠她這樣高度的人站起來。
而下一秒,女人做了一個把張大爺嚇了一跳的舉動:她、她居然把後車廂打開了!
「別怕,您很安全。」沒有解釋,組長只是伸出手臂,攔在了張大爺身前。
後車廂門戶大開的瞬間,被稱作雪粒的女子忽然伸出了左臂,右手拇指在上,食指向前伸直,其餘三根手指併攏於掌心,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原諒張大爺覺得莫名其妙,因為在張大爺眼中,他是真的什麼也沒有看到。
作為普通人,他根本看不到、就在雪粒伸出手臂的一瞬間,層層黑色的粉末忽然集中在她的左臂附近,匯聚、匯聚、繼續壓縮匯聚,直至那些黑色的粉末被壓縮成黑色的外殼,層層遞進將雪粒的左臂完全包裹住,最終,以她的手臂為軸,竟是變成了一柄□□!
然後,在槍口生成的瞬間,雪粒眼睛一眯,她「開槍」了。
同樣由黑霧壓縮而成的子彈便向她們身後射了出去。
大睜雙眼,張大爺雖然什麼也沒有看到,卻明顯感到了風聲的變化,以及……車身瞬間的不穩。
他茫然的向自己的前方、也就是車子後面的道路上望去,老花眼勉強看清後面東西的時候,他忽然大叫:
「大黑!後面那是大黑啊!」
「唉喲!它一隻小狗怎麼跑到公路上來啦?」
「你們能不能救救它、把它弄過來啊?這樣下去,它會被其他車撞死的!哎?這裡……怎麼一輛車也沒有啊?」張大爺這才發現事情似乎有點不對頭。
不過他心中始終惦記著後頭的大黑,眯著眼使勁往前頭看,看著看著,他忽然發現……
哎?怎麼又看不到大黑了?
子彈即將擊中自己頭顱的瞬間,原本已經壓縮成最小、也是密度最高的實體狀態的異化獸在瞬間忽然散開,再度變成了一頭巨獸!
頭部碩大,有著雄獅一般的茂密鬃毛,脖頸粗壯,四肢卻好像一頭大蜥蜴,拖著長長的尾巴,「大黑」在飛快地奔跑著。
此時的它,看起來已經不是「大黑」了。
起碼不是林淵認識的大黑,可是如果宗恆或者深白在這裡,他們會認出它來,比林淵更早,在某個夜晚,他們曾經與這種狀態下的「大黑」相遇。
沒有嘴巴,整個嘴巴的位置就是一個黑洞,確切的說,它本身也像一個黑洞。
即使看到子彈也不能阻止它向前奔跑的決心,它繼續奔跑著,然後,子彈擊中了它大約是前腿的位置。
空氣中傳來一聲頻率極低的聲波——
「黑洞」一般的前腿上,被洞穿了。
怪獸的身體少了一部分。
它受傷了。
然而這種程度的傷並沒有阻止它的腳步,發出一聲咆哮,它繼續向車子奔跑。
「砰」!「砰」!
雪粒又射出了兩發子彈。
精準命中——
她發出的子彈並非普通的子彈,而是一種蠶食性極強的子彈,異化獸被命中的瞬間,組成它身體的黑霧瞬間被吞噬了一部分。
它的身體開始變小了。
「小王。」張大爺身旁的組長說了第二句話。
「是。」這一次,站起來的是坐在張大爺另一側的肌肉壯漢。
他站起來,然後——
直接撲下了車!
哎!?這種車速下跳車?
一雙老眼瞪得大大的,張大爺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了。
因為,在大漢跳下車的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看不到對方了,就好像對方跳車這件事根本不存在,只是他看花了眼一樣。
然而,張大爺身邊確實少了一個人。
而在另一部分人的視角中,肌肉大漢在跳下車的瞬間,他的身體內忽然湧出一條條肌肉一般的黑色肉束,那些肉束盔甲一般覆蓋在他的身上,沒多久,他就變成了一個更誇張的肌肉男,通體黑色,他的體積幾乎成了原來的兩倍!
然後,他飛奔過去,伸出巨掌,抓住了早已疼翻在地的異化獸大黑。
肉搏戰時間。
車子停住了。
車子上,所有人都在靜靜觀看著這場搏鬥。
普通人看不到的世界里,前方正在發生的是一場異常血腥的搏鬥。
黑色的血液,布滿了周圍的空氣。
比正常血液更加緩慢,它們會先懸浮於空中,一部分消失,然後一部分慢慢的落在公路上。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搏鬥。
無主的異化獸原本就無法存在太長時間——不是全都不能,只是大部分不能,缺少了凝聚黑霧的核,它原本就會一天天衰弱。
何況它又在前些時候製造了那樣一場災難。
傷害人類的同時,它自身受到的傷害更大。
它的身體開始一點點渙散了。
終於——
肌肉男子一手插入了異化獸的「腦」,伸手握住中央部位,然後猛地張開手掌。
強有力的手掌在張開的過程中宛若一枚內置□□爆開的過程,異化獸的後腦炸開了。
稍微對這個世界有點常識的人會知道,異化獸最脆弱的位置,恰好就是它們頭顱部位的「腦」。
「任務結束。」甩甩手,肌肉男子通過耳機對上司彙報工作了。
「很好。」組長,說了今天的第三句話。
然後他們便依次下車,走在空無一人的公路上,他們向肌肉男子和異化獸的方向走去。
沒有人看管的張大爺左看看,右看看,然後也跟著他們走了下去。
然後,他在道路中央看到了那名忽然跳車又消失的壯漢,以及……壯漢腳邊的……
「大黑?」張大爺難以相信的叫出了大漢腳邊小狗的名字。
受到致命的重創,身體已經開始渙散,異化獸用最後的能量凝聚了一條黑狗的模樣。
保持後腦炸開的姿態,它用漆黑的眼睛看著張大爺。
「大黑!你怎麼……這樣啦?」布滿皺紋的手顫抖著,最終落在黑狗的頭上,他的動作是那麼輕,彷彿重一點都會讓這頭受到重傷的小傢伙難以承受一般。
「大黑……你怎麼會在這兒啊……這裡不是小狗應該來的地方啊……」眼淚,從張大爺的眼中滑落,他最終還是將大黑抱在了懷裡:「你是追我追過來的嗎?啊……該不會是從我被抓起來后,你就一直跟著我吧?」
「你真傻啊……你跟著我幹啥?我被關幾天,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我是清白的,然後就把我放回去了啊……」再也顧不上大黑會不會感到疼了,張大爺知道,大黑已經不會疼了。
他將大黑緊緊摟在了懷裡。
然後,他感到大黑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臉。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大黑的身體……漸漸消失了。
就像露水一般,在太陽出來的瞬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