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一個失敗的試驗

  我坦然望著孫悟空, 繼續乖巧地裝我的小家碧玉, 為了讓他確信,我還特意理了理頭髮。


  孫悟空無力地看著我, 半晌道:「菩薩……」


  我裝傻:「小師父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孫悟空掙扎了一下, 無力道:「觀音菩薩……」


  我微笑:「小師父你說什麼我還是聽不懂。」


  孫悟空一頭撞在一顆樹上, 差點把樹直接撞折了,撞的那樹上的葉子嘩啦啦地作響, 絕望道:「觀音娘娘!」


  我:「啊呸!和你講了多少次, 你家菩薩我是個男的!」


  ……


  就在那後院里, 他瞪我, 我瞪他, 我們大眼瞪小眼, 人眼瞪猴眼僵了半晌后,我才問道:「好罷, 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孫悟空嘆息道:「普天下的人鬼神魔, 只有觀音菩薩你一個拿這種眼神看我。」


  我茫然:「什麼眼神?」


  孫悟空難過地抱著他的棍子, 耷拉著腦袋道:「就那種,十分嫌棄自家孩子不成器, 還不能扔了的複雜眼神,又嫌棄又同情, 綜合起來,很侮辱人。」


  ……


  ……哦。


  你也知道你自己不成器啊。


  你這隻孫猴子, 也不是我們想的那麼傻的么。


  孫悟空將那石頭腦袋一下一下地撞在邊兒一棵大樹榦上, 每撞一下說一句:「我就說那小和尚成天里也只認得你一個, 怎麼今兒忽然破例認了別人,沒想到他竟然是先我一步認你出來。菩薩你和他上輩子到底什麼仇什麼怨,他死了一遭,陰曹地府走過一圈,生死輪迴里蹚過一場,孟婆湯灌下肚多少回,人死萬事空,過了奈何橋,那上一世的恩怨早就如風散盡,怎麼獨獨還能認得你出來?」


  他不說我還想不起來,這麼一說,電光火石之間,只那一瞬間,幾百年前那金蟬子在我南海的場景猛地浮上心頭來——


  原來那日他同我吵架,我在蓮花台上偷摸花圈,暗地裡咒他不得好死,他叨叨得我太煩,我直接念了個咒兒,把他嘴給封了,叫他沒法兒出聲,偏不巧他那日在佛祖講經的時候打瞌睡,佛祖訓斥他,問他原因,他指著嘴出不來聲兒,想要寫字又沒紙筆,這才被佛祖貶下西天去,歷經了十世苦難,這麼一想,都是我害得,登時唬得我一身冷汗。


  ……也難怪他金蟬子這麼惦記著我了。


  善哉善哉,講道理,這明明是他金蟬子先挑的事兒啊!


  可是我能說什麼,他長得像是那種講理的人嗎?


  唉,我還是這輩子多救他幾次,省得他恢復記憶找我算賬吧。


  孫悟空這一問,我就有點慌,只能說:「我也記不得了,但願你那師父,以後也想不起來就好了。」


  我們兩個彼此無言了一會兒以後,孫悟空指指我,指指我的裙子,瞅瞅我的簪子,半晌,難以接受地問:「那你這是……?」


  我說:「你別問了。我在佛祖手下做事,我有我的難處。」


  孫悟空眯著眼睛瞅了我半晌,道:「不是我說,菩薩,老孫雖然修為是有的,但是到底是只猴子,你們西天若是想以此方法來試探我,也該變個猴子來……」


  我瞪大了眼睛。


  我就說嘛!


  他是猴子啊!

  為什麼就是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眼看他轉身要走,我在他後面道:「你自己看出來了,且莫說出去!」


  孫悟空怏怏地走著,將那金箍棒扛在肩上,頭也不回地道:「不說,不說,我看好戲還來不及呢!」


  我回去,發現那黎山老母也是個懶的,房屋總共沒變出來幾間,我們那屋子便臨著孫悟空他們的屋子,我一進屋,普賢就示意我噤聲,只聽見那豬八戒對沙僧道:「人么,誰沒個七情六慾,就算是成了神仙,也是難免的。可是師父他可好,偏要做石頭人,真是,真是。」


  這時候,那孫悟空回來了,扛著棒子,聽他們正談論這個,往牆角一坐,咕噥一句:「師父我是不知道,我是有心理陰影。自打我知道那觀世音竟是男人以來,我見著漂亮姑娘都得提防三分。」


  ……


  你什麼意思,看不起我以身殉道嗎!

  你這隻猴子,一點也不理解我佛眾生平等的思想。女人的衣服女人可以穿,男人怎麼就不能穿了,你看不起男人嗎!你這是性別歧視!


  我以為孫悟空這麼說也就罷了,誰知道那豬八戒忽然從椅子上摔了下來,肥大的肚子在地上滾了三滾,震驚道:「觀音娘娘是個男的?」


  孫悟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忽然耳朵一煽,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哭得直打嗝,哭聲響亮震天動地,煩的普賢在那邊阿彌陀佛。


  沙悟凈在一邊兒冷笑道:「大師兄你不知道,他可一直覺得那觀音娘娘是暗地裡對他有意思才特意救他的,一直尋思著怎麼好好『報答』人家的恩情呢。」


  孫悟空愕然半晌,道:「你這肥豬怎麼就是不長記性,你自己想想 ,你當日里在天庭之所以被貶,還不是因為你自己以為嫦娥對你有意思,現在可好,落了這個下場。」


  那豬八戒聽他這般說,猛地一個打滾從地上翻起身來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嫦娥姐姐確實是對我有意思的。那次我衣裳破了,她還讓手下侍女替我補了補呢!」


  沙悟凈看著他,半晌無言道:「那不是因為你在廣寒宮一跤跌了,抱著你那被跌破的衣角大哭不肯走么?」


  豬八戒認真道:「這是因為我有意想要試探她對我是否關心,結果不試不知道,一試呀,她果然喜歡我呢!」


  ……


  文殊道:「這豬八戒色心不改,以後上了西天怎麼辦?」


  普賢說:「什麼怎麼辦,你看西天有能給他調戲的么?」


  我嘆口氣:「你們放心罷,這件事過後,他心理陰影面積估計就被色心的心理面積大得多了。」


  文殊和普賢仰頭一想,也是。


  我們幾個正坐在他師徒隔壁商量著我們這次任務完成以後回去要做什麼,忽然那黎山老母撩帘子進來,道:「計劃有變,那小和尚實在是太能廢話,我是搞不定了,觀世音,他總覺得你和他前世有緣,不如你和他去聊一聊如何?」


  我說:「造孽造孽,怎麼什麼事情都是我?他們取經就去取經,試來試去的,何苦來?」


  那驪山老母說道:「這真心嘛,見一面總是不會變的,你要是和他相識了,沒準他本性就露出來了。」


  我也是很無奈的。他有什麼本性?他是金蟬子轉世,他若有什麼本性,便是金蟬子的本性,你難道要說佛祖招了一個本性不好的徒弟來?

  黎山老母又說:「我們要是這樣就走了,未免顯得不夠真誠、過於敷衍,好歹也得和他們說兩句話的。那幾個徒弟還不要緊,關鍵是師父。前路多少精怪,一個心不誠,勾去了可怎生是好?」


  我只能道:「那好吧,你說怎麼樣,這事兒完了我就再也不摻和了。」


  黎山老母道:「不求你做什麼,和他聊一聊,問問他對取經路的態度就是。」說完,又一把招呼文殊普賢:「你倆也別幸災樂禍,文殊去問孫悟空;普賢去找沙悟凈!」


  說著,撩起帘子去了,道:「那豬八戒有意留下來,我去和他談去。」


  她一走,我們三個面面相覷,我看文殊,文殊看普賢,普賢看我。


  末了,文殊道:「對,她就是看我們仨的好戲來的!准窩哪兒偷笑呢!」


  然後,我們仨氣哼哼一起散了,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我找到那玄奘,發現他正蹲在水池子邊兒上望裡面的魚,一雙眼睛瞪地大大的,看得極為專註。


  他從水面的到影兒里望見我來了,趕緊過來一把抓住我,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去,很小聲地對我說:「姑娘呀,我方才看見你家池子里的魚有一隻三隻眼的,莫不是妖怪吧!」


  ……


  這黎山老母變這山院的時候不仔細,瞎變,把魚兒都變錯了。


  假的到底是假的,無論如何都真不了。即便是神仙變的假象,也要有破洞。


  可是我能說什麼?我現在的人設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家碧玉,我就說:「啊……三隻眼睛?」


  我還沒說完,嚇得小和尚立刻伸手把我嘴捂住了,著急道:「你別說那麼大聲,被它聽見了就不好了!」


  ……


  你這個小和尚,也是很天真了。


  你怎麼不想想,既然這麼多破綻,那我們沒準兒是妖精變的,要來吃你呢?

  我估計他是從小沒見過血,這兩次被妖怪抓去,嚇怕了。


  他小心翼翼張望四周,見那邊的池子沒有動靜,就拽著我往離那水池子遠的地方走:「我那大徒弟是個會降妖的,一會兒我讓他來給你家除妖,你不要怕,沒事的。」


  我當然不怕,倒是他,嚇得已經開始手哆嗦了。


  見他這麼怕妖怪,我忽然很想捉弄他一下,刻意露出那不懷好意的笑容,道:「小長老,你怎知我們不是妖怪,在你那飯食里下了毒藥,準備把你毒死,腌著吃了呢?」


  我本來以為他怕妖怪怕到這地步,我這麼一說,肯定要嚇壞了,誰知他竟一臉坦然,仰著小腦瓜和我說道:「不會的,姐姐你是好人,我前世里見過你的。」


  ……


  我:「哦?你怎麼知道我前世里不是害了你,害的你這輩子倒霉,被妖怪吃呢?」


  小和尚堅定地看著我:「不,姐姐你肯定是好人,我這輩子經歷苦難,肯定是我命中該有此劫,怨不得別人的。」


  天啊!他金蟬子在人世歷練十世,如今竟然變得不僅不討人厭,甚至有點討人喜歡了啊!


  我看著這個軟軟萌萌白白嫩嫩又這麼善良的小和尚,一瞬間和金蟬子那個煩人精沾不上邊兒,有點懷疑我們是不是一時疏忽,把人給找錯了。


  我剛有點喜歡他,誰知他一轉頭,就一本正經對我說:「既然姐姐你這麼有佛緣,那我給你念經吧。」


  ……


  ……


  哦,那準是沒找錯了。


  我對他說道:「你這般堅定你的信仰,不惜粉身碎骨、一路苦難受盡也要去西天取經,若是有朝一日你到了那大雷音寺,見了西天諸佛,心誠至極,卻發現他們不是你想的那般好,又發現原來他們口口聲聲仁義慈悲,有時卻也不得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你又當如何?」


  那小和尚仰著一張白生生的臉望著我,眼睛里暈著些水光,半晌,道:「這位姐姐,你說錯了。」


  「佛既然從人心中來,又這麼能十全十美呢?依我看,人身上的缺點,佛身上一樣也不差,只是佛有善心,想做的更好罷了。但是我想我若是做事,時常做錯,那佛也必定和我一樣時常做錯,沒什麼稀奇的。」


  「但是人失足了,就再也無法回去本真,佛有一片誠心,無論踏錯多少次,也要重新踏回始點再次嘗試,我想這就是佛了不起的地方。」


  他歪著腦袋,認真地想著:「人總把佛想的無堅不摧,是因為人身上有太多弱點,他們畏懼自己的弱點,便想佛是十全十美的。可世上哪裡有十全十美呢?」


  「我想,就是因為人有弱點,佛才會這般光輝,因為佛原來不是佛,佛在人心中才是佛。人畏懼生老病死,便創造了佛來瞻仰崇拜,若是人的生命里沒了這些虛妄的假想,可怎麼在生老病死里掙扎、生離死別里浮沉呢?」


  他見我不說話,就伸手拍拍我,道:「我知道啦,你怕我把以後想得太好,最後發現事情不好,就會難過,你對我這麼好,真是個好心人呀。」


  我:「……」


  那但願你到了西天想起我來,還覺得我是個好心人吧……


  小和尚看著我,認認真真地說道:「你說的我都懂啦,可是姐姐你看,除了佛,人也創造了很多一點都不好的神仙呢!他們又血腥又殘暴,和人一樣滿身弱點呀!我想呀,像你這樣好的人,時常去那廟裡燒香,總覺得神仙都是石頭人,可我不覺得,我覺得神仙就是一面鏡子,人是什麼樣,神仙也是什麼樣。我覺得,人這麼好,神仙怎麼會壞呢?你說是不是?」


  我想,這玄奘想取經的心很誠了,再試探下去,就是我不對了。


  我正要走,卻忽然見他雙眼放光,對我說道:「沒事的,就算西天諸佛都是不好的,我也知道有一個是好的呀!」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道:「啊?」


  小和尚一臉憧憬:「觀音姐姐呀!觀音姐姐可好啦,每次我有難,她都會來救我呢!她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我有點心虛地看了一眼我的裙子。


  我總覺得這孩子這種想法是一顆定|時|炸|彈,時不時就會導致信仰大廈轟然崩塌。


  小和尚眼睛里亮晶晶地放光:「觀音姐姐不僅是個大好人,她還可厲害啦,不像我那個自以為是的徒兒,說什麼大鬧天宮,其實這也打不過,那也打不過,每次都要觀音姐姐親自來救我。」


  ……


  說真的,我都要被他感動哭了。


  這就好像自家的熊孩子終於長大懂事了一樣,實在是太感人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大驚失色:「漂亮姐姐,你怎麼哭啦?是我說錯了什麼嗎?」說著,很慌張地給我擦眼淚:「不要哭了,哭花臉就不好看啦!」


  我抹著感動的眼淚,欣慰地說:「你能這麼想,我真是太感動了。你在人世好好做人,不要閑著沒事叨叨別人,不然容易倒霉。」


  我本來以為他終於會聽話了,誰知他原本在給我擦眼淚,一聽這個,忽然一臉堅定,雙手握拳,仰望天空道:「不!我一定要叨叨!見到不滿的事情我要叨叨,見到壞人我也要叨叨!語言就是我的武器,就是我的利劍!是我刺破虛偽的一道光芒!不然,他們怎麼能幡然悔悟,知錯改過呢?」


  ……


  哦,那你叨叨去吧,我先走了。


  我還沒來得及轉身走,他一把抓住我,對我說:「我帶你去找我徒弟,讓他給你家看看有沒有妖怪!」


  他一路拉著我,往孫悟空在的地方走去。


  我還真怕這時候見到那猴子,說也說不清。


  只見樹蔭下,那猴子百無聊賴地抱著他的棍子,歪頭倚在樹上,只側目望著面前變作美麗女子的文殊,一臉的不情願。


  文殊直挺挺地站著,也是一臉的不耐煩,手裡拿著個小本子,照著上面的字嚼蠟一般地念道:「我還可以給你提供住處,飯食,這也不行?」


  孫悟空生無可戀地仰著腦袋:「不行,不行,都說了不行!」


  文殊拿著根筆,仔仔細細將紙上一行字劃掉,翻頁,繼續面無表情地生硬地念著:「那要是我還能給你生孩子呢?」


  我:「……」


  孫悟空:「……」


  小玄奘:「徒弟呀,你快看看他們家有沒有妖怪!」


  孫悟空一溜煙跟著他師父去了,跑得離文殊遠遠地,頭也不敢回。


  文殊依舊捧著他的本子,轉頭看我,蠻有自信地挑了挑眉道:「我做的還不錯吧?我列了五十一種情況呢。」


  我:「……挺好的,一會兒咱們看看普賢那邊怎麼樣了。我覺得他們師徒幾個的心都挺誠懇的,應該是沒事的。」


  我們兩個在這邊說話,就看見池子那頭兒,小和尚踮著腳,扯住孫悟空衣角,探著腦袋,指著那水裡道:「三隻眼睛的那一隻,我真的看見了的,有一隻三隻眼的。」


  孫悟空被他扯住袖子,心不在焉地看著那池子,抬眼望我一眼,對我一聳肩,將那眉毛一揚,那意思,分明是:事到如今,他可怎麼辦是好?

  我還沒來得及回他,文殊就道:「那猴子看你做什麼,他和你交情不淺的,別不是認出來了吧。」


  我是死也不能承認那猴子把我認出來了,就胡扯道:「他哪裡是看我,分明是在和你眉目傳情,文殊啊文殊,做的不錯嘛。」


  文殊困惑地翻著他的本子看,茫然不知所以,嘴裡叼著一根筆,上上下下看著他方才劃掉的幾行字,就是想不通他到底那句話說到點子上了。


  半晌后,他指著小本本上最後一句話,茫然地問我:「莫不是孫悟空想有人給他生孩子?這也是一種危機情況,我們要不要仔細考察考察?」


  ……


  我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時,那小玄奘忽然跳將起來,指著水裡一處道:「那裡那裡,三隻眼睛的就在那裡!」


  孫悟空被他扯住袖子,懶懶站在水邊兒上,眯起眼睛裝模作樣地瞧了一眼,搖頭道:「沒看到,師父你莫不是眼花了吧。」


  那玄奘急了,一路蹬蹬蹬跑過來,拉住我的袖子,把我從文殊身邊扯走,急忙忙帶著我去那水邊兒上看,說道:「漂亮姐姐,你可看到那三隻眼睛的魚了么?」


  我總覺得他是說「漂亮姐姐」的一瞬間,孫悟空哆嗦了一下子,十分喪氣的模樣。


  我說:「在哪裡?我沒看見,你再指一指?」


  小玄奘急得跳腳:「啊呀,遊走啦!」


  孫悟空懨懨地抱著他那根棒子,倚在一邊兒的牆上,嘴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叼了根草,心不在焉道:「師父,若你方才看到的真是妖精,那你在這裡指了半天,他知道我是個會降妖的,早嚇得跑了也,何苦在你面前游來游去,自尋死路呢?」


  那小和尚是個犟的,死也不會認錯,此刻跺腳道:「我就是看見了!」


  孫悟空對著我一聳肩,一副極無奈的樣子。


  我心道不好,這猴子雖然跟著小和尚有一陣子時候了,但是他一點兒都不了解金蟬子這個人的本性。他屬於那種他說的就是對的,你把他扒光了放在刀山火海上,他咬緊了牙都不鬆口的那一種。


  而且你不反駁他還好,沒準他悄沒聲地就改了,若是反駁了他,他就是往油鍋里跳也要給你證明他是對的。


  果不其然,自打孫悟空說完以後,那小玄奘氣呼呼往池子邊兒上一蹲,下了決心道:「你們等著,我把它給你們揪出來!我今天晚上就守在這兒了!」


  我:「……說實話,你就不怕我們一走,那妖怪跳出來把你吃了嗎。沒準這就是他的詭計,要你在這裡守著,半夜凍感冒了不能去西天取經。」


  孫悟空無言地看著我,半晌,忽然十分理解我似的在我肩上拍了拍,萬分感慨地望著我。


  我有點驚恐:「你為什麼這麼看我?」


  孫悟空又在我肩上拍拍,壓低了聲道:「菩薩,你也是很不容易了。」


  如此想來,我照顧熊孩子也是很有經驗的了,打小兒開始哄惠岸,他脫光衣服往蓮花池子里跳,我得飛奔過去把他撈上來,告訴他這裡面深幾千尺,還要聽他和我又哭又鬧:「師父不讓惠岸洗澡澡!」


  他大半夜爬到竹子尖兒上看月亮,我得飛上去把他拎下來,告訴他摔下來腦袋會像個碎了的西瓜,還要看著他抱著竹子不撒手,和我哭:「那竹子怎麼辦呀,竹子摔下來很可憐的!」


  他把腿往文殊坐騎青獅子嘴裡伸的時候,我得把那獅子獠牙掰開,心驚膽戰地把他從裡頭抱出來,告訴他這獅子野性未改,沒準就把他一口吞了,從此即便是神仙也救他不回,誰知道他竟然抱住要吃他的獅子不撒手,無理取鬧:「可是獅子是惠岸的好朋友啊!」


  ……我這麼把屎把尿把他養大了,他個沒良心的還自個兒跑了,說都不跟我說一聲。


  唉,要哄這個玄奘,那比之惠岸簡直不要太乖巧。


  我說完以後,小和尚扒著腦袋在池子上蹲了一會兒,抬起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我,委屈道:「真的?」


  我說:「你放心,我家人在這山野間住了幾十年,從未有什麼妖怪侵擾,妖怪八成是沖著長老你來得,你還是好好在你徒弟身邊,不要耍性子吧。」


  我沒想到的是,那個一貫性子極倔的玄奘竟然看了我半晌,啃著自己拇指咕噥道:「漂亮姐姐你說的很有道理……」


  天啊,我竟然有朝一日能說服金蟬子的轉世?我真是十世修來的福分德行啊!


  我險些當場大笑起來,恨不得將那如來、玉帝、黎山老母以及普賢文殊都拉過來給他們看看,我乃是古今第一人,竟然讓那比石頭還要硬三分的金蟬子聽了我說的話!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那小玄奘下了決心一般,堅定道:「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讓這妖精有可乘之機了!悟空!今日晚上你同我一起守在這池子邊兒上,那妖怪不出來不罷休!我倒要看看,我佛家正統,難道還耗不過這一隻魚精嗎?」


  ……


  你這小和尚,主意也是很正了。


  罷了罷了,是在下輸了。


  你果然是金蟬子那混蛋轉世,脾氣硬到如此境界,誰也犟不過你。


  那孫悟空走了這麼遠的路,哪像那玄奘白天坐在馬上,晚上找地兒睡覺,累還累得半死,大半夜陪他守池子?也是很有情懷了。


  孫悟空道:「師父,三隻眼怎麼了,你不能因著人家多長了隻眼睛就看不起他,那楊戩二郎神不也多一隻眼睛,你也看不起他嗎?」


  那又有什麼用,他說什麼這小和尚也不會聽的,他就擱這兒杠上了。


  我對此情此景早已習慣,索性由他們去,帶著文殊去看看普賢的情況了。


  這師徒四人,除了那豬八戒,一個個都是心比金堅,想來沒多大問題,何況那沙僧是個老實人,老實人最實在了,怎麼可能出問題呢?


  只要普賢解決了沙僧,我們就可以各回各的窩,從此誰也不提起這件倒霉事,過清靜日子去了。


  誰知我們還沒到那普賢的院子,就聽見沙僧一聲嚎啕大哭,哽咽的聲音遠遠傳了出來:「我給王母娘娘做了幾千年的工,就打碎了一個杯子,就被他們趕下界來,毀了容貌,還用飛劍穿心啊!」


  說著,委委屈屈地哽咽:「一分工資都沒留給我!幾千年的積蓄,充公了!」


  ……


  他又說:「我心裡有苦,可我獲罪於天,和誰說去?我隨著師父出來取經,想和師兄訴訴苦,師兄卻說他被五行山壓了五百年,也沒像我這般想不開。可是他被壓在山下,是因為他犯上作亂啊!我做錯什麼了!我一心一意為天庭,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對我!」


  我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立刻衝進去,發現普賢坐在沙僧邊兒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好歹你也脫了罪了。別傷心了。」


  沙僧難過地擦眼淚:「從來沒人注意我,就連我師父師兄,也只想讓我挑擔子,可是今天你卻聽我說話,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好人。」


  然後,他一把抱住普賢,大哭:「知己啊!」


  普賢:「……」


  我有點擔心,趕緊問文殊:「他這不算是犯色戒吧?」


  文殊道:「他把普賢當好朋友,什麼時候交朋友也是犯戒了?他就是存在太低,想得到關注嘛。」


  我這才放心,道:「也好也好,反正他們明天就走了,不會出事的。」


  誰知道我話剛說完,就聽見沙僧哽咽道:「不管我怎麼努力,都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我想以後就算是我到了極樂西天,也沒人在乎我,可是你不一樣,你願意聽我說話,你是我的知己,我不走了!」


  ……什麼?

  沙僧堅定地說道:「我不去取經了!我就留在這裡吧!」


  ……


  普賢哆嗦了一下:「別,你還是去取經吧。」


  沙僧越發堅定起來:「不!我活了幾千年,才得了你這一個朋友,我情願放棄正果,就留在這裡給你家做個勞力!」


  ……


  壞大事了。


  文殊道:「壞了壞了,咱們可能一時半會回不去了,都怪那黎山老母瞎出主意!這可好,真試出問題了,咱們得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我說:「你還想著回去?你不怕那沙僧發現他此生此世幾千年裡唯一一個知己是個騙他的,乾脆經也不去了,擔也不挑了,黑化變異,成了個殺人嗜血的魔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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