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禍國妖后(十七)
君鈺踏進大殿時,映入眼帘的便是玉微身著一襲蜜荷色繁複宮裝,挽著驚鴻髻斜倚在軟榻上的模樣。
恬淡從容中糅合著江南吳儂軟語的軟糯,雙目含情卻似無情。
君鈺一驚,如此佳人,難怪帝王會為了她,不惜自毀清譽,背負罵名,也要強娶臣妻。
「微臣參見貴妃娘娘。」君鈺低下高傲的頭顱,躬身行禮。
他接到宦官口諭時,頗為驚愕。但也僅是獃滯了一瞬,很快便回過神,換過衣衫便跟著傳話的宦官進了宮。
他雖知曉這般擅自面見后妃實屬不合禮數,甚至稱得上膽大妄為,藐視君威。
但那傳話的宦官道,貴妃知曉安晏並未溺亡,棺內的屍骨根本不是安晏,甚至還道貴妃知曉安晏如今身在何處。
君鈺自幾個月前在後花園飲酒半夢半醒時分見過玉微后,便再也不曾有她的身影入夢。
這些時日以來,他很少想起玉微,哪怕是夜深人靜時想起,也不過是極淺淡的愧疚從心間一閃而逝,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然而當今日聽見宦官提起玉微根本沒死之時,他卻有剎那恍惚,猶如置身幻夢。
幾乎沒有猶豫便隨那內侍來了這止蘭宮,連他自己都道不清是為何。
「坐。」玉微抬手指著距離君鈺很近的紫漆描金山水紋海棠式香桌,示意他坐下。
君鈺謝恩端坐。
玉微施施然從軟榻上起身,走近君鈺:「王爺可真是大忙人,叫本宮好等。」
她的語氣雖是恭維,細細聽來卻更像嘲諷。大晉達官貴族皆知君鈺雖貴為異姓王,但自從尚了安晏長公主后便逐漸被當今聖上一步步架空,到如今幾乎再無實權,連早朝都不用再上。
「娘娘恕罪,微臣路上耽擱了些許。」君鈺不動聲色地道。
他自是明白玉微的言下之意,但眼下多事之秋,不宜多生事端。
「本宮沒有怪罪王爺的意思,王爺不必緊張。」玉微整個身子幾乎都要貼在君鈺身上。
離得近了,君鈺方才嗅到玉微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如幽蘭,沁人心脾;似牡丹,馥郁濃厚。
君鈺忍不住深嗅了一瞬,而後挪動身子分寸,與玉微保持距離,一臉冷淡地道:「娘娘自重。」
玉衡的女人,他不能動,也沒興趣動。
「重?」玉微斷章取義,略委屈地坐在君鈺懷裡,雙手勾住他的脖頸,眼波流轉間,勾魂攝魄,「本宮可不重,王爺抱抱本宮,看是不是不重。」
伺候的宮人恨不能把頭深埋進地下,看不見眼前一幕才好。他們在宮中呆得久了,自然知曉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這個道理。
貴妃私自召見朝臣已經算是重罪,更遑論如今貴妃還公然引誘朝臣。
倘若皇上震怒,恐怕最先遭殃的便是他們這些宮奴。
君鈺在玉微坐在他懷裡的那一刻便想要起身,奈何玉微力道奇大,壓制住了他。
她巧笑倩兮地望著他,眉眼間霧氣氤氳。素白的手指緩慢地滑過他的背脊,帶著挑.逗的意味。
她問:「本宮重嗎?」
君鈺只覺口乾舌燥,渾身不自在起來,竟是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不重。」
玉微身上的香味縈繞在他鼻息間,時而清渺,時而濃郁。
「王爺真誠實,本宮就喜歡王爺這般誠實的。」玉微愉悅地笑著,一手依然勾在君鈺的脖頸后,一手卻滑到了君鈺的下顎。
她捏著他的下顎,拽低他高傲的頭顱,與他對視。
她的眼眸中彷彿盛著漫天星河,帶著迷人的光暈,奪人心魂。
玉微的這副面容算不得傾國傾城,但她卻能讓人甘願沉淪。
她的美並不在皮相。她的美融於骨血,糅碎在血肉。七分仙氣,三分靡麗。
君鈺只覺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腦中綻開萬千奼紫嫣紅的煙花。
不對……
他不是這般看見美人便挪不動身子的人。這些年君鈺受過的勾引不在少數,從來沒有人能讓他動.情。
「請娘娘起身,男女有別。」君鈺將娘娘二字咬得極重,頗有幾分警告的意味。
「我若是不起呢?王爺想要如何?」玉微嬌嬌地笑著,更加貼近君鈺。
君鈺本是想運起內力起身,然而運功的剎那才發現內息紊亂,連氣沉丹田都做不到,甚至渾身乏力,唯有蝕心的炙熱瘋狂叫囂著。
君鈺凌厲地掃向玉微:「你做了什麼?」
那冷厲的眼神不啻於殺人於無形。
「當然是給王爺下了春.葯和軟筋散啊。」玉微抬起袖子放到鼻尖嗅了嗅,感嘆道,「不過似乎藥效不太好,王爺竟是到現在還神智清醒。」
君鈺只覺那一陣香風又從鼻息間刮過,一想到自己方才竟是覺得好聞,還多嗅了一瞬,臉色霎時變得鐵青。
「王爺的臉色別這般難看嘛,本宮不也是想著王爺空虛得很,想為王爺聊解寂寞嘛?」玉微掩唇輕笑著。
「你到底想要如何?」君鈺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眼神卻依舊鋒利似刀,能將人片片凌遲。
若不是他大意輕敵,不會這般任人宰割。
她先是揮手示意宮侍們都退下,方才不疾不徐地解開他的腰帶,湊近他唇邊,嬌嫩的唇從他冷冽的唇間滑過。濃郁的媚.香與他身上淺淡的熏香纏繞,撲到君鈺的鼻息間,帶著朦朧的曖昧。
只聽她道:「王爺不是想知曉王妃的消息嗎?陪本宮一次,本宮就告訴王爺,王妃身在何處,這是不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
「如何?王爺可是願意答應本宮?」
「不如何,本王不答應。」君鈺沉下臉色,「還請娘娘自重,您是皇上的妃嬪。」
若不是君鈺現下動彈不能,他一定立刻甩袖離開。他想他一定是瘋了才會為了一個玉微來赴這場鴻門宴。
沒得空惹來一身腥.臊。
「王爺不答應也沒關係,反正本宮只是知會王爺一聲,不是徵得你的同意。」玉微自說自話,手中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
半晌,玉微低咒一聲:「什麼破衣服,脫都脫不掉。」
因為是進宮,君鈺身著莊重的親王服制,繁複隆重,層層疊疊。
「罷了,就這般將就著也成,本宮不挑。」玉微鬆開握著君鈺衣袍的手,轉而解起自己衣衫。
君鈺本就是強撐著,隱而不發,此刻看見衣衫散亂,香肩半露的玉微,哪裡還忍得住。他覺得回力了些許,可是理智早已經消散,渾身上下沒有一寸不在叫囂著,他此刻只想抱住眼前嬌媚的佳人。
……
待得君鈺理智完全回攏時,錯誤已經不可挽回。
玉微面色緋紅地依偎在他身邊,眼含媚意。
君鈺暴怒地直接伸手掐住玉微優美的脖頸便要收緊,不是因為玉微讓他破戒碰了女人,只為她膽敢愚弄他。
「王爺不想知曉王妃的消息了?這般迫不及待地要殺了本宮?」玉微的臉色在君鈺刻意的力道之下歡.愛后的紅暈退下,有些泛白。
君鈺聞言,手中的力道鬆了幾分,卻沒有放開玉微的脖頸。
半晌,君鈺道,嗓音帶著極端歡.愉后的喑啞:「你說。」
「王爺可真無情,方才明明熱情如火,現下卻這般冷漠,真是叫人好生傷心吶。」玉微哀怨地瞅著君鈺,伸出手指就要往君鈺腰腹下滑去。
君鈺一把抓住她的手,神色微冷,用危險的聲線道:「本王鬆開你,不是讓你勾引本王的。」
「知道啊,王爺想知道王妃的消息嘛。」玉微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只是本宮不太懂,王爺不是巴不得王妃早死嘛?如今又來管王妃的死活做甚?難道是想知道她死透了沒有?」玉微偏著頭,滿是疑惑地問。
君鈺的臉色在玉微的低聲自語間變得越來越難看。
「嘖,果真無情。」
「南慕,少廢話。」君鈺怒喝。
「本宮一本正經的說著,哪裡廢話了?」玉微冷笑著道,絲毫不覺得危險,「你不是念念不忘藍寧嗎?那又何必聽到玉微的消息便這般急不可耐,明知是鴻門宴也敢獨自前來呢?你不是想確認玉微死透了沒有還是什麼?別告訴我你愛她,這太可笑。」
君鈺聽得額角青筋暴跳,有些失控地收緊手中的力道。
玉微的臉色開始青白,卻依舊笑意吟吟,那是一種禮貌而疏離的笑容,不帶分毫真切:「君鈺,你最好能現在殺了我,就如把我放逐在瓊華院那十九年一般決絕,毫不拖泥帶水,不然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她的笑容明明溫婉柔順,開口的話卻句句冷漠得傷人,帶著駭人的戾氣。
君鈺一愣,徹底鬆開了掐著玉微脖頸的手,囁囁道:「你方才說什麼?」
他聽到她說瓊華院。
他聽錯了?
「你聽見了,不是嗎?」玉微眼角泛著生理性的淚花,低低喘著氣,聲音還有些難聽的嘶啞。
她揉著自己的脖頸,一圈又一圈。
真是狠吶……
若是她開口得遲了些,現在的她恐怕就是一具屍體了。
君鈺死死盯著玉微,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出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不可能。」
南慕怎麼可能是安晏,怎麼可能是她?
南慕曾是南硯宸的妻子,現在是君鈺的貴妃。她不可能是安晏。
「真可憐,寧願自欺欺人也不願意相信。」玉微挪動身子,靠近君鈺。
兩人都沒有穿任何衣物,玉微一靠近,那溫熱的肌膚便緊緊相貼,帶著灼人的熱度。
「你說你是安晏,證據呢?」君鈺質問。
「證據?二十年前你將本宮推倒,腿間留下的疤痕算不算?」玉微靠近君鈺耳邊低喃,穠艷中透著冷冽。
二十年前,君鈺知曉委託者不是當年救他之人時,委託者苦苦挽留,他卻只是冷漠地將委託者推倒在地,甚至冷嘲熱諷。
委託者倒下的地方帶著尖銳的碎石,扎傷了她的腿,鮮血淋漓。最後傷口雖是癒合,卻因傷及筋脈,自此再也不能跳舞,甚至要忍受寒冷侵襲時錐心蝕骨的疼痛。
玉微懼寒便是因為如此。
這件事情,當年無人在場,根本不可能有人知曉。
君鈺心驚膽裂。
真的是她……
「你相信了?」玉微嬌怯一笑,顧盼生輝的眉眼間滿是勾人的媚意。
「你嫁給玉衡。」君鈺不可置信地看著玉微,彷彿完全不認識她一般。
她怎麼敢……
「是啊。」玉微淡定自若地點點頭,完全不否認。
「他是你的嫡親兄長!」君鈺怒吼。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她瘋了嗎?
玉微若無其事地問:「嫡親兄長怎麼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是在毀了自己。」君鈺握住玉微的手腕,狂風驟雨席捲的眸子里一片晦暗。
玉微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我不在乎,反正我都已經被天下所厭棄,多拖一個人下水不是更好?要臟大家一起臟好了,憑什麼你們清清白白地看著我一人泥足深陷,不得解脫?我何曾做錯過什麼?」
她的神色張狂肆意到讓人心悸,淹沒在明亮的光線里,尋不到一絲往昔溫婉端方的影子。
君鈺的心驟然一陣收縮,劇烈疼痛起來。
「你就不怕我告訴玉衡?」半晌,君鈺強壓下那股不知名的痛意,斂眉反問。
玉微斜睨著君鈺,嘲笑他的愚蠢:「你覺得會有人相信?」
君鈺一噎,如此荒謬,的確不可能有人相信,他方才不也是不敢相信嗎?
「君鈺,你今日真的不殺了我?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如若你今日不下手,來日,我定要你生不如死。」玉微認真地看著君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