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禍國妖后(十六)
自那夜的不歡而散后,兩人回到宮內已是冷戰多日。
玉衡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海中浮現的皆是那日玉微噙著眼淚,絕望哀戚的模樣。
相比玉衡的心神不寧,玉微的日子過得甚是滋潤,夜夜好眠,無夢到天亮。
玉微安分了幾日,便喚來了宮人,讓他傳她的口諭,去宣南硯宸進宮。
玉衡雖是沒有冊封玉微為皇后,卻是給予了她位同附后的權力。
……
南硯宸踏進清婉殿時,發現殿內空無一人。
他已是好幾個月沒有見到慕慕了,他很想念她。聽到內侍傳話,玉微想見他時。他欣喜若狂地擱下一切政務便跑了進宮。甚至來不及乘坐馬車。
玉微從南硯宸身後擁住他的腰身,頭輕輕地貼合在南硯宸堅實的背脊:「硯宸。」
南硯宸想要轉身擁住玉微,卻被玉微攔下:「硯宸別動,讓我抱抱。」
「慕慕,我很想你……」南硯宸聞聲,果真不再動,任由玉微抱著,只娓娓述說著自己的瘋狂思念。
他真怕如果再有一段時間見不到慕慕他便會失控。
「硯宸這幾個月還好嗎?」玉微明知故問。
「不好,慕慕,沒有你的日子,我過得一點都不好。」南硯宸終是忍不住思念,轉過身,視線一點點描摹著玉微秀美的輪廓。
他伸手,撫上玉微的臉頰,眼底是深不見底,幾欲將人席捲吞沒的炙熱思念。
「硯宸不想問問我到底是誰嗎?」玉微握住南硯宸骨節分明的手掌,凝視著他。
「曾經想問。」南硯宸道,「現在不想了。」
無論她曾經是誰,無論她曾經愛過誰,他只要知道現在她是他唯一所愛之人便足以。
「可是我想告訴你。」玉微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柔和溫暖。
「若是慕慕想說,為夫自是願聞其詳。」
玉微踮起腳尖,仰著頭,靠近南硯宸耳邊,輕聲呢喃:「如若我說我是玉衡的嫡妹,玉微呢?」
饒是南硯宸已經做好了無數的心理準備,在玉微話音落下的剎那也是瞠目結舌:「怎麼可能?」
且不說他是在洛陽救的慕慕,便說玉衡的嫡妹——安晏長公主早已經下嫁秦王,並於一年前暴斃。慕慕便不可能是她。
玉微的眼底清洌似寒潭,冰涼刺骨。
她幽幽地道:「硯宸感到不可置信罷?若不是那一次驚馬,我也不敢相信。恢復所有記憶后,我才恍然發覺,我以為的夫君不是真正的夫君,我以為的天下也不是我所知曉的那個天下。」
南硯宸心頭有愧,眼神閃躲,他騙了她,騙她嫁給了他。
玉微伸手扳正南硯宸的臉:「硯宸,或許我該感謝你,讓我有過這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委託者的一生過得太壓抑。出嫁前被皇室所累,束手束腳,連所愛之人都不敢大膽追逐。出嫁后被君鈺厭棄,耗盡餘生的時日守著一個破舊的院落,日日盼著君鈺回心轉意。
玉微對委託者談不上太多同情,畢竟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是她甘願為了皇室犧牲,最後也是她自己甘願等一個渣男。
但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她既是接下了任務,自當竭盡全力。
南硯宸恍惚間回憶起一年前在洛陽澗河邊看見的玉微,死寂絕望。他的心忍不住升騰起一陣痛楚,只為玉微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傷痛而疼痛。
「慕慕……」南硯宸依然不敢置信。
「噓!」玉微伸出食指,輕輕抵在南硯宸的薄唇上,「聽我說完。」
見南硯宸頷首,玉微方才繼續緩緩地道:「我當時會去洛陽,是因為當年君鈺便是去了一趟洛陽后,再也不肯娶我。其餘的,我不想多說,若是硯宸想要知曉,想必很是容易。」
那一年,君鈺便是去了一趟洛陽后,知曉了委託者並沒有救過他,故而再也不願意迎娶委託者。
「硯宸,你會厭棄我嗎?」玉微問,神色卻依舊淡然冷漠,顯然並不在意南硯宸的回答。
「怎會?」南硯宸再度擁住玉微,憐惜地道,「我只會心疼慕慕的過往,我恨自己未能早些遇見你。」
他雖是嫉妒她曾是他人之妻,也震驚於玉微的過去,更是被她大膽嫁給自己兄長的行為嚇到。
但,這一切都是她被逼無奈的,不是嗎?
君鈺不喜自己的王妃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新婚那一夜,慕慕的處.子之身更是說明了一切。
他雖是不喜打聽京城的那些風風雨雨,但是官員們的閑言碎語,他到底聽過一些。
「那我想要報仇,你會幫我的,是嗎?」玉微期待地看著南硯宸。
「只要是慕慕想的,我都會一一做到。」南硯宸如是說道。
「硯宸稱帝,逆了這天下如何?」玉微道,絲毫不覺得自己說出口的話是大逆不道。
「如果慕慕想要這天下,便是亂了它又何妨?」南硯宸眉眼溫潤,墨玉一般的眸子里是深深掩藏的寵溺。
倘若說幾個月前他還對玉衡留有尊敬的話,此刻已是分毫不剩。
她弱不勝衣,清冷決絕的模樣永遠最令他心悸。她的任何要求,他從來都無法拒絕。
無論她想要做甚,一切都有他便是。弒君篡位的罵名由他為她背負,天下將傾的混亂由他一手為她掃平。
「既是如此,微便在京城靜候夫君佳音。」她道。
一直到回到丞相府,南硯宸的腦海中依然是玉微清淺的笑靨,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南硯宸抬頭望望萬里無雲的天色,即便明知是在飲鳩止渴,他依舊甘之如飴。
倘若不能歸隱山間,守著那一座深宮又有何妨?那裡有他此生摯愛之人。
南硯宸細細摩挲著手中的禁步,溫柔眷念。冰涼的禁步觸手生溫,彷彿慕慕柔若無骨的指尖。
這是他和慕慕成親那日,她佩戴的禁步,只是他偷偷留了下來。
……
玉微剛送走南硯宸,想著玉衡也差不多該是要到了。
後宮妃嬪向來是不能隨意宣召外男的,然而她不僅宣了,還是宣的是自己前夫。玉衡知曉了能忍得住?
她在喚人去宣南硯宸時沒有絲毫遮掩,想必玉衡安插在清婉殿的眼線一早便去給他彙報了。
說曹操曹操到,玉微踏進寢殿門檻時只覺得被人從身後抱住,力道之大,幾乎將她攔腰折斷。
玉衡心中暴怒,內侍來報時他正在御書房和戶部尚書商討戶籍,賦稅事宜。
一聽見內侍說玉微宣召了南硯宸,他本就心煩意亂多時的心,那一刻幾乎是剎那怒火中燒,丟下戶部尚書便徑直往止蘭宮而來。
「你見了南硯宸?」玉衡扳過玉微的身子,攫著她的下顎,兇狠地道,「為什麼?給朕一個理由。」
「當然是為了重溫舊愛啊。」玉微笑,艷若桃花,光芒四射。
「你有膽再說一遍?」玉衡攫著玉微下顎的手不斷收緊,未幾,玉微嬌嫩的肌膚就泛起青紫,帶著惹人憐惜的嬌美。
玉衡見此,手中的力道稍松。
玉微挑釁地看向玉衡:「皇上心中尚且有一個寧兒,怎地就不許臣妾重溫舊愛了呢?難道這就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是朕的貴妃。」玉衡提醒,眉心微擰,震怒氤氳其中。
「嗯,知道啊。」玉微點點頭,不甚在意,「那又如何?」
「你愛的不是朕嗎?為什麼還要背著朕見南硯宸?」玉衡勃然大怒地低吼。
再好的涵養也能被玉微無所謂的語氣給沖得煙消雲散。更何況是早就冷靜已失的玉衡。
「我愛過,可惜皇上不愛我。君既無情,妾便休。」玉微微垂下眼瞼,神色晦暗不明。
「這不是你背叛朕的理由!」玉衡眼露厲色,憤怒地道。
玉衡一生太過順遂,生而為尊,幼年太子,弱冠即是高居皇位,從未有人敢此般忤逆於他。唯一求而不得的便是藍寧。
但,即便是當年的藍寧也未曾敢有如此直白的忤逆他過。玉微算是這天下第一人。
玉微在玉衡的刻意威壓下,依舊淡定如斯:「可臣妾就是這般做了,皇上準備如何處罰臣妾?」
玉衡咬牙切齒:「他碰到你哪兒了?」
玉微慢條斯理地道,言語間不無遺憾:「未曾,皇上來得太快。」
「你!」玉衡氣噎。
他是很想掐死玉微,一了百了,免得他繼續煩心。可是,當他的手觸碰到她纖細柔滑的脖頸時,他卻下不去手。
多麼脆弱的生命,微弱地在他手中搏動著。
明明只要他稍稍一用力,這個令他心煩意亂多時的人就可以立刻消失在這世間。但他一想到天地間再也沒有眼前之人,便心如刀鋸。
最終,玉衡鬆開玉微,再次狼狽而逃。
玉微站在原地看著玉衡走遠,眼底幽深如濃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