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從侍女到島主夫人的枝頭10
真一譴責的搖搖頭,突然,又神情落寞的說:「可是,她又為什麼要感謝沈月呢?沈月的一兩銀子給的又不是她。她什麼也沒得到,只是換個地方,繼續每天天不亮起床就幹活,有更多的人要來伺候,更多的衣服要洗,更多的活要干,動不動還要挨打,挨罰。被逼著做自己一點也不喜歡的事,做的不夠好,就是沒上進心。
奇怪,都是人,對另一個人跪的不夠誠心,願意去死的決心不夠,沒能及時在她不開心的時候醜化自己娛樂她,或者自打嘴巴,就好像十惡不赦。這樣一兩銀子就買斷一生一世的生意,真是太划算了。我願意給沈月十兩,一百兩,你說,她會願意為水清淺做一天這樣的事嗎?」
梅雪衣默默的搖頭,心裡回答著,太荒唐了,怎麼可能?謬論,一點感恩之心也沒有的白眼狼。
陸清離竟然也回答了:「不願意。因為沈月是主子,水清淺是奴婢。生來就註定的,至少在沈月他們眼裡是這樣的。」
真一點點頭,恍然大悟的樣子,又開心的笑起來:「這樣啊,那沈月應該會願意了。水清淺被拐賣前,是京城裡大官家的千金小姐呢,沈月這樣的小姐,在大官眼裡,也只是個草民,作為江湖人殺了很多人,還是個犯案的罪人,這樣她就願意了吧!」
梅雪衣啞口無言。
陸清離依舊搖搖頭,平靜的說:「不願意。因為沈月一直把自己當人上人,就算不是水清淺,是公主來了,給她千金萬金,無價之寶,她也不會願意屈尊給她當奴婢的。」
真一冷下臉:「那她們憑什麼覺得水清淺就該願意?」
陸清離似乎也在思考:「也許因為,有很多像水清淺一樣的人願意。」
真一:「也有很多像沈月一樣的人願意。」
陸清離失笑搖搖頭:「但水清淺殺她還是不對,會被人唾罵。因為沈月雖買了她,要她為奴為婢,但是她本來在別處也是如此,甚至更慘。沈月讓她比以前好了,她若是不願意當奴才,也不該殺人。如實以告,都是一樣的人上人,沈月自然不會再把官家小姐當奴才使,也會想法子讓她找回家人的。」
真一執拗的搖頭:「真善良啊阿離,沈月。但若是水清淺天生就是個貧家女被賣掉了呢?她就活該當奴才嗎?她再去找沈月說她不願意當奴才時,會怎麼樣?」
陸清離沉默了。
真一不知道原本的水清淺為什麼殺沈月,是不是為了自由和尊嚴?是不是因為面對著心上人,自己卻因為人為施加的命運,無端成了低人一等的奴才,而連表露心意都是痴心妄想,合該鄙夷,目的不純?或者只是單純的壞心、嫉妒?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假如她必須是水清淺,她不會殺沈月,會適當的報答沈月。但如果因為沈月,自己很難擺脫奴才的身份,她就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殺她了。
代價只是被追殺、復仇,當個忘恩負義、道德敗壞的壞人。很值當,只不比十兩銀子買一生划算。
歷史課本上,讀到昔日白人拿黑人當奴隸時,白人們曾煞有介事的學術研究:奴隸竟然會反抗,會不想當奴隸,會不想幹活,會想自由?
尊貴的白人認為:這太荒謬,太不正常了,一定是一種病,需要鞭打治療。
當時生活在人人平等的種花家的小朋友,都覺得匪夷所思:人不想當奴隸,想跟別人一樣的平等生活,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那群白人怎麼能這麼想?
但後來,各種影視劇,小說,戲劇,歌頌著忠僕,描述著舊時代、古時候的好主人如何像善待一隻忠狗一樣善待忠誠的僕人;
現代社會歐美的貴族,如何有專門的管家學院,培養世代的管家,這些管家厲害到能復興一個家族,如何光榮難得;
或者唾棄,那些主人待她如何好,在主人遠嫁時,入宮時,竟然因為不願遠離家人、親友,而不願陪伴主人,為主人死的奴婢,是狼心狗肺,是自私小人,最後受到了報應,等等。
漸漸的,理所當然的,當年還人人平等的小朋友們自我代入:你家小姐,你家公子對你這樣好,你竟然不知道感恩,竟然不想做一個僕人?你就是白眼狼,不知道感恩。至於為什麼?你本來就是一個奴才啊?當時的社會這是合法的啊。就算你對命運再怎麼不滿,你也不能反抗到把你買下的主人手裡。你不想當奴才,你就應該按照規則,賺夠銀子贖身。否則憑什麼讓買主給你承擔損失?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一開始賣我的銀子就沒有給過我啊。
我憑什麼要為人販子還買主的錢?
既然我無辜受苦,不該怨天尤人。那買主受了損失,也就該自己受著。
沒道理你把我踩進泥地里,我卻要因為你給了我一顆糖而感恩戴德,而沒人提,那顆糖還是我辛苦賣命賺來的九牛一毛!
為何肆意買賣他人人生,破壞規則可以。受害者卻要遵守被買賣的規則,老實幹活贖身?
既然你破壞了我的規則,憑什麼又要我守你的規則?
可笑吧,大多都是既得利益者,通過破壞規則獲得額外利益。
然後,害怕人人效仿,自己也被同樣的人拉下馬去,於是制定出規則,欺壓被剝削者遵守。
勘破這一窒礙,掙扎而出的,就是人上人。
既然已經擋不住,那就是一起分蛋糕的自己人。
其他人還是別想,還是老實遵守著規則吧。
放諸四海而皆準的潛規則。
真一歪著頭,問陸清離:「如果你是水清淺,你怎麼做?」
陸清離微笑:「當然是,殺了她。」
真一憂鬱:「可是,你不是說,會被人罵嗎?」
「那就罵吧。破壞了他們遵守的規則,被罵幾句也是應該的。這是他們願意守規則,應得的嘉獎。」
呵,應得的嘉獎啊。
那分明有復興一個家族能力的管家,就因為這個嘉獎,像從小習慣被套著鼻子長大的小象,強大無匹了也無法自由。無法去為自己從零興建一個家族,就這樣順從的被嘉獎的活下去,一代代的,驕傲光榮的被讚美的活下去。
梅雪衣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回憶那天凌晨,在天將破曉的微光里,發生的對話。
但她一看到真一,又會不斷被提醒。
她半真半假的抱怨道:「還說呢?你之前不是安排好了,要在我跟島主的婚禮上才行動嗎?怎麼竟然提前了也不告訴我,害我當時好一陣心驚膽戰。」
真一綻開唇角,她不常笑,梅雪衣這才發現,她笑起來是這樣的甜如蜜,只是彎彎的清透平靜的眼睛,卻彷彿洞穿人心般的神秘,叫人發麻。
真一笑著,認真的說:「從來就沒有婚禮,更沒有你跟島主的婚禮,只有躺在我計劃表中的,十天之後,我跟陸清離的婚禮。」
梅雪衣氣急,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起了,那天那場叫她遍體生寒的對話,或者只是真一甜如蜜的笑容下那雙眼睛嚇著了她,她不敢真的生氣。
於是半真半假的氣怨嗔怪:「你,又騙人。那兩個大傻子不會也被你給騙了吧?」
真一搖頭,又烹煮了一盞茶。這次,她主動分了一杯給梅雪衣,竟讓她詭異的產生了一絲不應該有的受寵若驚。
她心裡暗暗唾棄著:呸,一個奴婢,她本來就該伺候你的,不,就她以前的低賤身份,遞給你你都嫌臟。
但她現在不但沒覺得臟,還覺得她烹茶的手法因為與陸清離同出一脈,說不出的優雅出塵,這茶,也好喝極了。
卻聽真一平淡的回答:「小王爺和少盟主,當然是告訴他們說臨時有變。畢竟是關鍵時刻要合力夾擊的,少一絲默契信任,都有可能失敗。你那天也看到了,我家阿離有多強。至於不告訴你,當然是怕你單純善良,藏不住秘密被島主發現——難道還能是因為,不信任你,怕你想嫁給島主,從而去告密嗎?」
梅雪衣在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凝視下,猶如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臉皮跟嘴角都輕微的抽搐著,許久才努力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那就好,我是說,當然不會……」
「哦~」,真一彷彿突然想起什麼,恍然大悟般感嘆,打斷她微弱的聲音,「對了,那天我們三個生死一刻間,你想對島主說什麼?」
梅雪衣感覺自己的心都好像不會跳動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樣子的。
有那麼一秒,她感覺真一什麼都知道了,自己就要死在這裡的,她甚至感覺自己昏死了過去,她想求饒,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四肢也軟綿綿的。
好像一萬年那麼長,實際卻不過幾息。
真一拉著她的手,笑容天真感激:「真是太謝謝你了,」她模糊回來的聽覺捕捉到,「要不是你突然喊住島主分神,我們還不一定能成功呢。你真是冰雪聰明。」
得救了。
最後,不知道怎麼才叫真一心滿意足的離開。
梅雪衣緩緩欲墜的立在門邊,只覺得焦慮不安,心急如焚,整個人死去活來。
一會兒膽戰心驚,覺得真一太過可怕,不可戰勝,挨不過十天之後的婚禮,就想現在找借口離開神無島。
一會兒又慶幸,自己當斷立決,找了陸清離投誠,只要島主重新掌握局勢,自己就是最大的功臣。
一會兒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插一手,若是被那個可怕的女人知道了,可怎麼辦?為什麼不隱藏起來,等他們斗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