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宿命
“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們,不會讓這樣的事在發生……”
紀安安的耳邊是他堅定的保證,然而她的心思卻飄遠,想起了久遠的一件事,臉色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沒聽見她聲音,滕奕揚鬆開她,卻在觸到她的臉色時,愣住了,“安安,你的臉怎麽這麽蒼白?”
他抬手剛要摸她的臉,就被她的手握住,“沒事,可能是被嚇到了。”
滕奕揚皺了皺眉,將她的兩隻手都包在手心裏,“你的手也很涼,下去讓李媽給你煮點薑水喝。”
紀安安扯了扯唇,勉強一笑,“好。”
見她興致不高,以為真是被嚇到,滕奕揚便沒繼續深究。
晚上的時候,滕奕揚哄著兒子入睡。
紀安安坐在床頭,看著他拿著故事書,用堪比播音腔的聲音為兒子朗讀故事,也不知是燈光的緣故還是為何,感覺他周身都籠罩在暈黃的光圈中,溫柔極了,也好看極了。
睡寶很快就睡著了。
滕奕揚收起書,抬頭就對上了她來不及收回的目光,他揚唇得意一笑,“是不是被小爺磁性的嗓音以及帥氣的外表給迷住了?”
如果是平日,她一定會瞪自己,說他臉皮厚。
但令他意外的是,她隻是對他笑了笑,感覺有些敷衍,並且告訴他,今晚她要陪睡寶睡覺,怕睡寶受了驚嚇半夜會醒來。
滕奕揚微微挑眉,沒有在這時候和她計較,點頭退出了房間。
等房門被輕輕關上,紀安安的眼裏積蓄了眼淚,一滴一滴湧出了眼眶,她閉著眼睛,雙手掩麵,失聲痛哭。
為什麽相愛會這麽難?
這兩天,紀安安和睡寶都住在老宅裏,家裏的老人都很開心。
但滕奕揚卻越來越鬱悶。
因為他發現,紀安安對他越來越疏離,疏離到讓他感覺像是回到了兩人重逢的那階段。
終於他忍不住了,將她攔在了洗衣間。
“安安,我最近做錯了什麽嗎?”
紀安安有些茫然,“沒有,你為什麽這麽問?”
滕奕揚更疑惑了,“既然沒有,為什麽你對我這麽冷淡?有時候想和你親近,你都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敷衍我。”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拉她的手臂。
紀安安後退避開了他,不自然地撫了撫頭發,“你在說什麽,我都聽不懂,我現在要去曬衣服了。”
說完,她就見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瞧,就是這樣,又找理由要避開我,安安,你老實告訴我,我們到底怎麽了?”
紀安安垂下眼,“沒有,你想太多了。”
滕奕揚嗬笑,“安安,我不傻,我有眼睛看得到,你要是對我有意見,你可以向過去一樣說出來,我可以改,但是我受不了你這樣悶聲不吭,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話落,麵前的人緩緩抬起頭,眼裏水光微動著,有點涼。
滕奕揚對上她的目光,心裏一緊,忽然想要後退,心裏有預感,她接下來說的話,不會是他想要聽的。
“算了,你別說了,我沒問題了,你繼續……”
“既然你受不了,那我們就分開吧,”她笑了笑,“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已經一腳跨出,聽到這話霎時頓住。
他不可思議地轉身,死死盯著她,“你說什麽?”
“奕揚,”她努力揚起嘴角開口,“過兩天我想帶睡寶回B城,以後就照我們之前說好的那樣,你有探視權,如果什麽時候想去看他,你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滕奕揚快步走回她麵前,忍著胸口的怒意,“紀安安,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紀安安移開視線,輕聲道,“我知道啊,如果滕爺爺想睡寶的話,我再帶睡寶來探望他,至少兩個月來一次,至於其他的,你要是有問題,可以提出來,我們好好商量。”
“問題?問題大了去了!”
滕奕揚怒火噌地冒起來,雙手抓住她的肩,紀安安條件反射往後退,整個人就被他逼到了門板上。
她的後背撞得有些疼,但在這時候,她沒有表現出來,能感覺到眼前的人,情緒已經有些失控了。
滕奕揚居高臨下傾下身,眯著眼冷冷看進她的眼裏,“安安,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之前不是說好,重新在一起,為什麽你突然變卦?什麽叫做兩個世界的人?我那是比喻!你懂不懂!如果你不是跟我同個世界,你還想跑哪裏去!”
“反正我不答應,你休想離開我。”
他基本是壓著嗓子朝她吼著。
紀安安微紅著眼,克製著胸口傳來的痛意,她逼著自己開口說,“可是奕揚,在相處的這段時間裏,我發現我們根本就不合適,與其這樣耗下去,不如快刀斬亂麻,對你對我都好。”
“可是在你答應重新在一起開始,我們真正意義上也才相處了一天,我記得你那天很開心的,為什麽一轉身就否定了,一天能看出什麽?就算我做得不夠好,你至少也要給我時間表現。”
滕奕揚臉上浮現痛色,忍不住將她擁進懷裏,聲音帶著懇求,“安安,到底發生了什麽,你要這麽對我?有什麽事你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好不好?不要就這麽推開我,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
紀安安感覺心口的地方越來越疼,見不得他這樣,想要伸手回擁他,隻是手在半路無力垂了下去。
“奕揚,對不起。”
滕奕揚渾身一僵,然後慢慢鬆開她,轉身就摔門而出。
而身後的人,順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抱著雙膝哭成淚人,嘴裏不住呢喃著一句話,“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這麽狠心放開你。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
對不起……
滕奕揚這一走,就是好幾天沒有回來。
既然下定決心要分開,紀安安已經通知貝家那邊,因為睡寶被綁架的事,這次貝亦遠受命特意從B城趕來接她們。
“安安,真的決定要走了?”滕老爺子拄著拐杖站在院子前,忍不住再確認一番。
“是的爺爺。”她點頭。
“那奕揚那邊?”
“我走之前會和他說清楚的,爺爺不要擔心。”
“那小子……”滕老爺子還想再說什麽,紀安安就已經上前伸手抱了抱他,“爺爺,我會常帶睡寶回來看您的。”
滕老爺子這次終於死心了,拍了拍她的頭,“來的時候,挑好日子,不然路上不安全。”
“好的,睡寶,跟太爺爺說再見。”紀安安怕說再多,會忍不住哭出來,立即叫上兒子。
等爺孫倆依依惜別後,一行人上了車。
貝亦遠握著方向盤,有些費解地道,“咱們不是下午的飛機嗎?為什麽一大早就出發了?”
“我還有事,你送我到一個地方放下,然後你和睡寶去機場等我。”紀安安給兒子檢查身上的安全帶,一邊交代道。
貝亦遠想起了什麽,“你不會是要去見滕奕揚吧?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不是說好一起回去見家長的嗎?我都準備了一百多個為難他的辦法為你出氣,現在卻告訴我,你們分開了,你逗我玩呢?”
紀安安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回頭再跟你解釋吧,好好開你的車。”
貝亦遠還想吐槽來著,就見她低頭發消息,隻好閉嘴。
這幾天滕奕揚一直窩在風清逸的別墅裏,每天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
風清逸一開始被他自暴自棄的模樣嚇到,知道後麵習慣了,勸也勸不動,索性隨他去了。
不過今天,風清逸坐不住了。
“剛得到消息,你媳婦要帶著你兒子回娘家了。”說完,他特意瞄了眼不遠處的人,卻見對方仍躺在沙發上,毫無動靜。
他驚奇了,“喂,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沙發上的人,冷淡道,“老宅那邊昨天就告訴我了。”
風清逸哦了一聲,剛轉過頭,很快又反應過來,“不對啊,你怎麽都不著急啊!”
“著急有什麽用?”
“去把人追回來啊!”
“別煩我。”
“欸,你這人……”
風清逸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聳肩無奈地準備起身,忽然桌邊的手機響了下,他拿起來一看,頓時跳起來,“奕揚,安安給你發微信了,快看看她發了什麽!”
沙發上的人一怔,緩緩直起身,盯著手機看了會,才伸出手,“給我。”
風清逸立即狗腿地遞上去,然後坐在一邊湊過腦袋,“她會不會是看你這麽久沒回去,擔心了?或者知道自己錯了,不該使性子,想和你和好啊?”
滕奕揚意動,如果是這樣,他可以考慮下,十分鍾不回複她,晾晾她,等她著急了再回消息。
但當看到聊天窗裏的那一段話,他眼底的熱度漸漸冷凍結冰。
媳婦:奕揚,我有話想跟你說,我在青山寺等你到下午三點。
這句話,風清逸看了兩遍,百思不得其解,“奕揚,她這是在向你求和嗎?”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片冷寂。
他又多嘴問了句,“那你要去赴約嗎?”
滕奕揚重新躺下,“不去。”
風清逸感覺客廳裏的溫度更低了,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敢再問下去,準備去廚房燒點熱水喝。
但當他重新端著水出來後,客廳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滕奕揚開著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著,距離她約的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
他心裏很煩躁。
從那信息的字裏行間中,他嗅到了令人不安的訊息。
比那天在老宅裏,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出分開時,還令他不安躁動。
他相信,隻要踏上那個地方,見了她,之前的很多東西,都將會被改變。
他隨便將車子停了個地方,雙手插兜走在大道上。
兩旁都是法國梧桐,地麵上飄落著泛黃的樹葉。
原來已經入秋了。
他踩著落葉,拐進了一個小巷。
直到走了一段距離後,他才後知後覺想起這個地方。
多年前,他受傷,曾在這附近的醫院待過一段時間。
沒想到今天隨便走走,會走到這裏。
他站住腳,似乎在回憶那段日子。
目之所及,一個老店進了視野。
他想找個地方坐坐,便走了進去。
換做是平時,他是不會進入這種小店。
“先生,您要吃些什麽?”因為現在已經過了飯點,店裏沒什麽人,老板擦著手走上來熱情問道。
滕奕揚掃了眼店麵,雖然不大,但勝在幹淨,他看著牆上的菜單,隨口道,“一份餛飩。”
老板笑著應了聲,“好嘞,稍等幾分鍾。”
人一走,店裏就有些安靜,剩下裏頭的切菜聲,以及門簾被風吹得嘩啦啦的聲音。
滕奕揚拿起手機,點開紀安安的微信,最新消息還是那條,他手指微動,慢慢往上拉。
看著之前的聊天記錄,他嘴角露出了苦澀的笑。
好想見你,可是又不敢見你。
幾分鍾後,老板將餛飩端了上來。
滕奕揚退出了微博,將手機擱在了桌上。
老板剛要離開,剛一側身,就看到了手機上的桌麵,有些眼熟。
滕奕揚抬眼看向老板,見他盯著自己手機上的照片看,剛要收回手機,就聽老板遲疑開口。
“這女孩?”
“你認識?”
老板忽然拍了下手,欣然道,“認識,八年前她每次來,都是自己吃一份打包一份,我媳婦逗她說是不是給男朋友打包,她說是喜歡的人。還說以後等他腿好了,就帶他來。不過後來她都是自己一個人來。”
說到最後一句,老板的語氣有些遺憾。
滕奕揚在對方說到打包時,記憶深處的畫麵就被翻了出來。
“奕揚,餛飩店老板娘人好好,還送我一份蒸餃,你快趁熱吃。”
“奕揚,等你出院了,我帶你去那家店吃飯,餛飩還是得剛起鍋的好吃呢!”
然而,後來是為什麽就沒有來呢?
老板又興致勃勃繼續自顧自說下去,“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我媳婦可喜歡她了,乖巧可愛又懂事,我媳婦說,誰能娶到她,就是那人福氣。”
滕奕揚喉嚨發苦,“老板,你說的那女孩子,是我媳婦,之前要帶的那個人,也是我。”
老板十分驚奇,上下打量他,“好好好,小夥子一表人才……欸,小夥子,你去哪?你還沒吃呢?我也還沒給你找零呢!”
老板拿著一張百元大鈔追出去,人卻已經在拐角不見了。
滕奕揚取車,飛速開往青山寺。
他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想要告訴她,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她走。
想要離開他的世界,不可能!
青山寺在A城的一座山上,山路彎曲,滕奕揚一路疾馳上去。
到了地方,他下車,正要踏上石階,餘光就瞥到了立在旁邊的人。
他喘了口氣,微彎著唇角,走了過去,“等很久了吧,抱歉。”
紀安安原以為他不會來了,沒想到趕來了。
她走上前,在他麵前站定,微微一笑,“你來了就好,我有話想跟你說。”
滕奕揚點頭,“我也有話想跟你說,不過我可以等你說完再說。”
“那我們走走?”她問。
“聽你的。”他一副無論你說什麽都好的模樣。
他越是這樣,紀安安心裏負罪感就越深,她撇開視線不敢去看他,側身踩上了石階。
“你還記得這裏有多少層台階嗎?”
滕奕揚跟上她的腳步,漫步在身側,聞言脫口而出,“一百零八層,雖然隻和你來過一次,但你不要小看我的記憶力。”
紀安安想起了數年前和他來時,他不耐煩的樣子,說以後來這種地方不要再叫他,雖然嘴上說著,那次也沒催著她離開,隻是獨自找了個地方待著。
“佛教名刹在山門外大多數都是一百零八層台階,並非代表著一百零八羅漢,這裏每一層都代表著人世間的一種煩惱,一百零八中煩惱,凡夫俗子若想遁入空門,走過這些台階,寓意著將過往種種留在身後,不再留念。”
紀安安邊走邊說,卻在半道被他神情古怪地打斷,“你今天來這裏,不會是想告訴我,你要出家?”
本是紛亂的情緒,在聽到他這話,也不由被逗笑了。
“你想什麽,就算我要出家,也要去尼姑庵好嗎?也不是這裏。”
聽後,滕奕揚才鬆了口氣,如釋重負道,“你嚇死我了,好了,你繼續說吧。”
紀安安看他歡喜的模樣,不知待會她說出來的話,還能否讓他如此輕鬆。
走過五十二層台階。
她開口,“還記得那次我央求你帶我來這裏,你說不信神佛,跑到一旁不跟我去見大師。”
滕奕揚想了會,有了印象,“你還說呢,大老遠跑到這裏,就為了求簽,真是服了你。”
她笑笑,“當年那位大師給我解了簽,印象太深刻了,到現在還沒有忘記。”
滕奕揚剛想說都是騙人的,但看她虔誠的模樣,沒有打擊她,隨口問道,“那他說了什麽?”
紀安安神情微僵,很快就掩飾過去,“我求的是姻緣簽,簽上寫的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滕奕揚一聽是姻緣簽,內心有些期待,“什麽意思?”
紀安安的聲音變得有些輕,如果細聽有些顫抖,“大師說,取舍之,不宜奢求之。”
滕奕揚頓了下,試圖轉移話題,“說這個太無聊了,我覺得這裏沒什麽好玩的,我帶你去別的地方。”
此時已經踩上了最後一層台階,紀安安轉身,看向矮她三四層台階的人,眼裏有水光蕩漾。
“簽文是告訴我們,我與你之間不如意事太多,若要各自安好,就必須要有舍才能有得。”
滕奕揚漸漸斂了笑意,“你今天到底想和我談什麽?”
“四年前,我懷了睡寶,我想,有了孩子,咱們之間的問題應該可以放下,卻沒想到出了車禍,在搶救室的時候,我對自己說,這輩子,我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後來睡寶保住了。”
談到那場車禍,滕奕揚神色微怔,整個人氣焰頓消,無論過多久,那都是他最深的負疚。
“你想說,我和睡寶,是你的取舍嗎?”
“原先,我對那簽文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直到這次,當我決定我和你好好走下去,緊接著就又出現睡寶被綁架的事故——”
紀安安咬著唇,眸裏的水光在光照下瀲灩,“奕揚,我不得不信,我們之間,不能再繼續下去。”
滕奕揚踩上台階,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肩膀,不可置信地逼視著她,“我就算到現在,還是不相信那些神魔鬼佛,什麽取舍,什麽不能再繼續下去,安安,你要想找借口,也找個像樣的,這個,我接受不了。”
剛剛強忍著不敢眨眼,如今她再也克製不住。
在他搖晃她肩膀時,眼淚唰地落下來。
紀安安低垂著頭,悲傷無以為繼,“我也不信啊,可是接一次又一次,奕揚,我們對不起睡寶,從小到大,我們對他虧欠太多了,我不能再將他置於生死邊緣。”
“大師說,人生就是有舍有得,要學會舍下,才能得到,我這些年已經很努力地放下,我隻想讓睡寶好好活著,我所求不多,隻要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大。”
她頭抵著他的肩膀,哭著道,“我也想和你一起,過一輩子,可是命運逼著我在你們其中二選一,我割舍不下睡寶,我隻能對不起你。”
握著她肩膀的力道消減,他改擁她入懷,閉著眼睛痛苦道,“安安,別信這些。”
紀安安在他懷裏哭得泣不成聲,“可是我們賭不起,兩次前車之鑒,我不敢再賭下去,睡寶還那麽小……”
滕奕揚緊緊抱住她,眼眶濕潤,心那麽痛,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奕揚,也許這就是宿命。”
紀安安艱難開口,一字一句地說。
字字句句卻都穿透了他的心。
滕奕揚站在台階上,越過她飛揚的發絲,看向那古樸莊重的寺門,陽光普照,一切都成了模糊幻影。
忽然,他意識到了,這一次,他和她,是真的走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