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琴師
耳邊聒噪的蟬鳴不斷圍繞耳側,夏日的炎熱,使在樹林的兩人臉頰上,都沾上了幾滴汗珠。
望著坐在地上,嘲笑般看著他的陵生,無法解釋什麽的初三默默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初三自然知道陵生瞧不起他,同為一個師門,穆青語對陵生的偏寵,他也是看在眼底。畢竟,是他先瞧不起人家,所以,之後不管得到什麽輕蔑的眼神,他終究開始要為此負責。
“先祖說,男子去花樓,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是必定之事。可隨著時間轉瞬,世間又多了一房伶樓。人人對出入伶樓的人,都是過街喊打。誰知哪家女子不知廉恥,進入這俗樓徘徊。唉,看來,在你們眼中,我還真的是個紈絝啊~雖然,本來就是。”她清澈的眸子裏,是緣於對自身的感歎,她咬了咬下唇,眯眼望著天空,一臉慵懶模樣。
初三望著坐在地下,像是貓咪般的女子,眼神慢慢複雜起來,他若說算是她的朋友,相必在她心中歸類便是豬朋狗友。但事實上,按這麽個理論來看,他也算是她的小師弟。
穆青語從不收徒,卻獨獨收了他們兩個,說來奇怪,收陵生是意外,收他又究竟算是什麽。
她緊緊地盯著覺得自己站著有些尷尬的男子,慢慢同她坐在地上,自嘲的哼了幾聲,想著想著,像個瘋子一樣笑出聲來,但笑著笑著又回歸原樣。
摸不著頭腦的初三也不敢去說點什麽,就是安靜地看著她。
過了許久,像是在沉思著什麽的她,沉著的眸子忽然變得有神起來:“人若不在青春常在之時好好揮灑一把,相必今後也是後悔。若是那伶樓那麽出名,去一趟也無妨。”
終於搞清楚陵生在想些什麽的男子沒有說話,隻是慢慢站起了身子,又伸手抬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輕輕跺了跺腳,打開扇子,也不等陵生究竟是否跟上,便大搖大擺的指路而去。
“這就是你口中的伶樓,除了紅布纏繞與那嶄新的屋簷,與之前看到的伶樓有什麽不同嗎?”陵生望了望眼前那脂粉味重的直打噴嚏的伶樓,眉頭緊皺。
陵生向來愛搞事情,幾乎什麽事情都有都有她的參和,雖說是城裏頭家喻戶曉的紈絝,可當經過這種脂粉滿滿的地方,她總是繞道而行走的。可無人得知,被他們看作老鼠般愛造作的女子,有時候還比他們多惡劣幾分可笑的重骨氣與清高。
初三從進樓來,便一直觀察著她的表情,生怕有些許不對,自身便命喪黃泉。他偷偷地瞄了陵生一眼,見她眉頭一皺,身體輕輕一抖擻,為了緩和氣氛,也沒等陵生再次說話,便大搖大擺朝屋裏走去。
陵生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埃,怕被沾上了什麽汙濁之氣,一把係好了有些要掉落的白布也跟隨著初三的步伐,走了進去。
陵生一直覺得,伶樓應是極吵的一個地方,可是,今日一見,卻與想象不同。它與花樓像又不像,像是一般少不了脂粉纏繞,以及來往的不同階級的人,不像是比那些鶯鶯燕語要安靜許多。
負責帶領客人進去的花樓爹爹,一身黃杉,白色的繡紋遊 走於衣衫之上,栩栩如生。
不知為何執著於和花樓爹爹談話的初三,展現出了他的風 流倜儻,又是扇著那把悶騷的扇子,又是撫撫幾縷青絲那般,看著實在有些好笑。
顯得有幾分沉悶的陵生四處仰望此地,有些好奇,又有些想回去,就好似孩童到達一個可以冒險的地方卻要假裝自己冷靜的模樣。
花樓爹爹搖了搖手中的花娘常握的紙扇,掩了掩嘴角,嬌笑道:“那位姑娘可是第一次來?那模樣,可好玩了。”
初三看著身後不知什麽時候會開始炸毛的陵生,背後一抖擻,強行學笑:“是啊,勞煩爹爹好生招待。”
“無妨,我樓裏……”
話還未到半……
“叮”一道琴音傳了過來,跟隨著又是緩緩的琴曲。
琴曲緩緩地如清風 流水般透亮,又如春回大地般清新,像處於一個世外桃源般神奇。被琴聲吸引的初三以及跟與初三後麵的陵生,視線隨著琴聲跟了過去。
一身藍袍掛在他那顯得瘦小的身軀上,長發如瀑披散隨意垂落,係於長發的藍色布料掛於身後,雙眸緊緊地盯著望著他的陵生,嘴角微微上揚,舞動著的手指更是引的陵生呼吸一緊。
男子有雙好看的桃花眼,挺拔的鼻梁上是輕如水墨般上的一點墨痣,呈粉色的嘴唇微微抿起,不健康的白質臉頰上是少見的紅 暈。
“他是誰?”被琴聲驚擾的初三先是抬頭望了一眼樓上的藍袍,隨後又把視線移回拿著紙扇緩慢扇動著的花樓爹爹身上。
麵對初三的疑問,花樓爹爹的雙眸開始暗送秋波,一灘春水更是恍啊恍:
“他的名喚言喬,琴藝可比其他樓裏的伶人高的多,人人聽過他的琴聲都願意高價聽他一曲,至今還是完好無損之身呢~若是小爺有這個高價,買下他也不是不可。”
花樓爹爹身著一身黃紗長衣,黃沙長衣裏又是各種細致的布料,若不是厚厚的脂粉將他那好看的容貌生生的遮住,相必也絕對不差花樓跌得幾分。這為了生存,也是浪費了好好的臉蛋,也莫過可惜。
沒有多想的陵生,伸手掩了掩臉上的白布,,眼眸微垂,像是想到了什麽,揚起嘴角:“若是無人可包,我便將他買下。”
“阿生,你瘋了,你如果想聽琴,什麽時候都可以,為什麽偏偏要買下啊!你那裏有這麽多錢!”顯得有些困擾的初三慢慢蹲在了地上,隻覺腦瓜一疼,心情複雜。
陵生此時也沒有太過顧忌初三的感受,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是默許他會出錢般的站在原地。初三雖說複雜,但介於陵生的壓迫下,還是滿含熱淚的把錢送到了花樓爹爹的手上。
藍衣男子坐於樓上,長袍遮住了他的雙腿,青絲垂於肩上,桃花眼裏頭是一陣清明,泛著桃紅的指尖是清透的。僅僅是一縷藍衫,一把長琴,陵生便在心裏便把他牢牢記住。
燃燒著熏香,淡煙慢慢模糊了房間,她一人坐在棉質的墊子上,嗅著那並不熟悉的熏香,有些微微的皺了粥眉宇,為了恢複內心的平靜,陵生慢慢低頭,輕輕抿了一口有些醉人的清酒。
扶著長琴的他,用他那纖細的手指認真又仔細地撫著手中的長琴,不時有幾縷清風恍惚走過,他的發絲微微飄起,卷起了幾縷青絲。
被他吸引過去的陵生,也沒有太過去探討琴裏到底奏響著什麽,畢竟她也不是文人。也不過覺得此人神色淡淡的,宛如他這個人一般,淡淡的,像落花流水,不留什麽多意味的痕跡。
說美麗,他不如師父,說俊俏,他也不如初三。陵生更是不知將男子買下的作用,但,此刻,她的內心十分平靜,就像緩緩流動的湖水:“被我買下,你不想說點什麽嗎?”
“有什麽好說的呢?言喬看過許多的人,被買下與不被買下,這都是我的命。”他並不吵鬧,是安靜的,琴音卻不曾因他那淡淡的話語停息下來。
“我並不懂琴音,你這般卻如同像對牛彈琴,停下與我說說話吧。”陵生慢慢斟了一杯酒,笑著將其推到言喬麵前。
“姑娘請說。”他的琴音緩緩落下,臉微微朝陵生那邊望了過去,精致的桃花眼緊緊地看著陵生。
麵對他灼灼的視線,陵生也沒有覺得尷尬,置於酒杯邊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盛滿了酒香的白玉杯子,指尖落下的聲音頗有節奏的響起。
言喬望著陵生細長的手指,嘴角微微上揚,將琴放於腿上,手指跟著陵生敲響酒杯的節奏一下一下的彈奏著。入耳的琴聲跟言喬的人一般,淡淡的,清新脫俗的,每一下都直直敲擊著人的心靈。
陵生並不懂得琴音究竟是什麽神奇的東西,隻是覺得,這樂色比別人彈的更能受其喜愛:“你對人所喜之處能很快掌握,難怪深受人人都為聽你的琴聲而撒錢,隻是,深受喜愛的你為何從未被人買下?”
陵生抬起頭來,停止了敲動酒杯,像是默契般的,言喬也跟著抬起頭來與她靜靜對視著:
“隻因我不願。”
恰巧逢時,窗口又是飄入了一陣清風,他落於臉頰旁的幾縷青絲跟隨著跳起舞來,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微微眯起的雙眸裏頭是陵生從未見過的清透。
陵生從不覺得有誰會比穆青語要好看,好看到令呼吸一窒,可是眼前這人,卻用事實改變了她的想法:“若是不願,我今日買你之時,你為何不拒絕?”
“這有什麽為什麽的,隻是我想而已。我想的,便去做了。”他撫琴慣的手指是纖細的,白質透亮的,就連那纏繞於青繭也變成了一種另類的裝飾。
“所以說,並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如何,隻是你心情如何?真是意氣用事。”陵生為自己滿滿地斟了杯酒,便是一杯直入口中,毫不做作。
言喬沒有說話,隻是奪過陵生剛剛裝滿的酒,一杯飲下。陵生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並不簡單,雖然說不出來不簡單在何處,但定然不像她眼前看的這麽樸素。想到這裏,陵生也沒再繼續想下去,畢竟,與她無關。
大概也是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陵生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又是一杯入肚。
“姑娘很少進出這種地方吧。”他的指尖在酒杯處流連著,藍色長袍因他的動作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掉落下來,被藍袍蓋住的是一件束著紫紅腰帶的白衣外衫,外衫裏頭的靛藍色裏衫掛著一碧綠玉佩。
他見陵生一直望著他胸口處的玉佩,便將其玉佩從胸口拿起:“故人所贈,若是姑娘喜歡,贈你如何。”
“隻是頗有好奇,這個玉佩好像在哪裏見過。”見言喬這番話語,陵生抬頭望了他一眼,便撇過頭去。
“姑娘不需對我有所顧慮,我也不過是一介伶樓男子,再大的身份也威脅不了姑娘半許。況且,現在的命也是姑娘的,不是嗎?”
言喬自然看出他的唐突使陵生的戒心大大加深,他也沒有急於解釋點什麽,便將掛於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放置陵生麵前的桌子上。
陵生本以為他說的贈送隻是過眼雲煙,卻沒想到他是真有這個想法。心情頗為複雜的陵生看著桌台上那精雕細琢的玉佩,望著手裏的酒杯,歎了口氣便將杯中的酒喝的幹幹淨淨:“喚我陵生吧,老叫姑娘聽著也別扭。”
言喬見陵生絲毫沒有收下玉佩的意思,便將玉佩慢慢從桌台上拿起。他修長的手指在玉佩上流連,勾勒著雲佩的圖紋,就像對待寶物一般:“陵姑娘真的不收下嗎?”
“我沒有奪人所好的習慣……”陵生看著他臉上淡淡的笑容與那溫柔的神情,便知他應該很喜歡手裏頭的玉佩。
“這樣啊。”言喬看了看手中的玉佩,臉上的笑容滿滿收斂起來,絲毫沒了起初的溫柔。
陵生望著他這一神情,本想開口說點什麽。可,話還沒開口。言喬便抓起手中玉佩,猛地便是往地上一砸!
還沒來得及反應的陵生,看著完好無損的玉佩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不由自主的隨著玉佩發出的聲音顫抖了一下 身子。
陵生幾乎可以感受到那一陣狂冒冷汗在背部不斷徘徊著,整個人也從起初的平靜變得警戒。
言喬慢慢撿起被一分為二的玉佩,將一半放入她的手心,臉上笑容慢慢重現:“若是一個物體,沒有他的利用價值不管如何都隻是一件廢品罷了,毫無用處……”
陵生被言喬無意間的話,弄得心裏有點難受,大概也是對號入座的原因,可沒過多久就恢複過來,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言喬臉上的表情,又低頭看了看手心裏那塊即使被摔碎也不失貴氣的玉佩,甚至不知道說點什麽。
他將一半沒有繩子的玉佩拿在手裏,像戲法一般抽出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繩子,為玉佩係上了繩子戴於胸前:“究竟有什麽東西,不可以是兩個人都可以一起得到的呢?”
開始變得有點遲鈍的陵生,搞不懂言喬的想法,抓著另外一半的玉佩打量著:“碎的時候,我覺得心跟著顫了一下。”
“是為它感到痛嗎?陵姑娘真是個好人。”
麵對這不知是不是誇獎的話語,陵生瞬間覺得答不上話,瞥了言喬一眼,索性沉默,朝自己嘴裏灌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