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沒有著落
“帝王若是沒有手段,坐不穩那個位置。”
“可是,百姓們是無辜的……”
胡嚶嚶想辯駁兩句,但她自己也感覺到自己的辯駁太過蒼白。百姓們是很無辜,但是瘟疫是會傳染的,誰也不確定他們什麽時候發病,萬一傳染出去,傳染給兵卒,後果是不可想象的。
百姓吃不飽,再經人挑撥,很容易變成流民,流民作亂勝於天災,與其讓他們去做亂,不如幹脆殺了。
統治者要統籌兼顧。
胡嚶嚶垂下腦袋,深刻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隻要是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不無辜。
如果民情反彈嚴重,就把那個殺人的人殺了,以告慰群情激奮,這都是帝王很常用的手段。
蒙在鼓裏的百姓隻會罵一句殺得好,誇一句皇上英明,這樣的惡人早該殺了!
她隻是沒想到二皇子會將這個罪名攬過去。他是想震懾群百姓還是震懾群臣?
十月底,天氣已經冷了,總算傳來一個好消息,說是三皇子和徐州知府沈明義將瘟疫攔在徐州城外,並委派大夫照看,研究出了一個對抗瘟疫的方子,徐州城外得了瘟疫的百姓好了大半。
剩下的也在恢複中。
方子被分享出來,接下來朝廷組織藥材發到各地,剩下的不多的災民多少緩了口氣兒。
該死的也都死了七七八八。
等十一月中,太子的病好了些,便啟程回京,皇帝早就下了詔書,令三位皇子回京。二皇子言易驍一路快馬加鞭,是最先回到京城的,皇帝派了譚相去迎。
譚相在城門口迎上二皇子,兩人寒暄幾句,二皇子就騎上馬徑直回府整頓。
譚相騎在馬上,由小廝牽著,慢慢悠悠在街上晃著,看著二皇子身上的氣息越發冷厲,歎了口氣。
以往他是支持太子的,這次二皇子立了大功,且看這手段,手上見過血,以後再相處起來,就得加倍小心了。
二皇子的手段,就連他聽了都膽戰心驚。
又過了五天,三皇子言敘卿和太子言燁嘉的車架遇上,兩人結伴回京。仍舊是譚相負責迎接。
得了徐州的方子,太子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隻是舟車勞頓,太子的麵色看上去很不好。言敘卿在車上陪著。
譚相上前拜見過,看著太子的模樣抹著淚說道“太子辛苦了,這一趟……太子瘦了!”
說完朝著言敘卿拜了拜。
這位三皇子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這次災情中收獲卻是最大的,因為他最得民心。太子要籠絡這位三皇子了。
“譚相不必多禮。”
太子咳嗽兩聲,說不出話來了,幹脆擺擺手。
言敘卿會意,對譚相抱拳道“皇兄還沒有完全恢複,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譚相不要見怪。”
“哪裏哪裏,太子和三皇子為國事操勞,皇上說讓太子殿下先養好身體,太醫已經在府上候著了。”
“有勞譚相了。”
才說幾句話,太子就咳喘起來,言敘傾趕忙將車簾放下,多少能擋住些寒氣。譚相親自護送著兩人進了太子府。
等太醫給太子診斷過後,言敘傾才起身告辭回宮。馬車直接將他送到皇宮門口。
從馬車上下來,冷風直往脖子裏鑽,吹在臉上入刀子般。
已經進入臘月了,他離家有一年了。這一年經曆了很多,看了很多,也聽了很多。
竟有種恍惚的感覺。
鍾德在宮門口等著,見他回來,趕忙行禮道“三皇子辛苦,皇上在禦書房等著呢,讓奴才出來迎迎您。”
言敘卿客套一句“勞煩鍾總管。”
他是鍾德看著長大的,如今這一趟回來整個人身上的氣質都不一樣了,看起來深沉許多。
“當初三皇子離京,皇上擔心的不行,幸好三皇子這一路上還算平安。”
言敘卿抿唇,想到徐州城外的因瘟疫死去的百姓,和一路來的蕭條荒涼,歎道“也不算平安,隻是我運氣比較好。父皇身子還好?”
“皇上這段日子操勞,身子不大好,前兩日著涼了,現在還咳嗽著。”
兩人說著話加快腳步到禦書房,鍾德直接將門打開。
“皇上說請您直接進去。”
眼看到臘月了,外麵的空氣都是冷的,灰蒙蒙的天刮著北風,卷著刀子刮到人臉上,穿著月白大襖的言敘卿兩個臉頰上被風吹紅。
禦書房裏炭火燒得很旺,剛從外麵進來隻感覺到一股熱浪裏濃鬱的檀香味兒,言敘卿脫下大襖,遞給旁邊的內侍,把手放在炭火上烤熱搓搓,等身上的涼意退了,才走到內間。
言誠書帶著一副老花鏡,穿著一件薄襖半靠在塌上,手裏拿著一本奏折隨意看著。從年初到年尾,頭發幾乎全白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幾條,時不時地掩唇咳嗽幾聲,疲態盡顯。
“兒臣參見父皇。”
言敘卿眼眶濕潤,來到跟前,跪下磕了個頭。
言誠書將眼睛取了,招呼他起來。
“來父皇跟前。”言誠書很高興,“敘卿立了大功了!父皇很高興。跟父皇說說徐州的情況。”
瘟疫雖然止住了,但是徐州的情況卻不大好。言敘卿臉上卻並沒有多少喜悅。
“父皇,一路走來見到的十城九空,十分荒涼。兒臣的那點喜悅便覺得是不該。”
少年人生出些眾生皆苦的感慨。
“徐州城,不是兒臣的功勞。是徐州知府趙明義一開始就將城裏的藥鋪糧行控製起來,並派大夫在城門口守著,確定沒有感染瘟疫的災民才能進城。”
“兒臣隻是協助著開了糧倉。”
三兩句話將這幾個月的事情交代清楚,個中的艱辛不是能寥寥數語能說盡的。
言誠書看的遠。
“若是沒有你穩定民心,趙明義也不會如此順利,不必妄自菲薄,你確實立了大功。你二哥……”提到言易驍,言誠書頓了頓沒繼續說下去,“總算不全是讓百姓寒心的事兒。對了,從太子府過來,你大哥的病怎麽樣了?”
言燁嘉病得很重,一開始是風寒,沒好徹底,兗州就爆發了瘟疫,民心動蕩。太子拖著病體來回奔波,但是他的手段太淺,鎮不住,下麵的人怕擔責任,又有流民作亂,瘟疫沒控製住擴散了出去,然後太子爺在整治流民的時候不小心染上了瘟疫。
他身邊的小廝也染上了瘟疫,不過小廝沒有太子爺的命,早就死了。
後來二皇子帶著兵馬從豫州一路殺過來,將底下的官員震懾得隻得采取強硬措施,將得了瘟疫的城鎮封起來,沒有藥材,每日隻供應兩頓稀粥,幾個月下來,人差不多都死了,隻剩下幾個僥幸活下來。
中路東路除了駐軍,百姓們幾乎全部死絕了。
“大哥的狀態很不好。”
言誠書皺眉,吩咐道“鍾德,再派兩個太醫去太子府守著,還有,把庫房裏那些藥材,人參靈芝什麽的,都拿出來你親自送到太子府。”
先前已經打發了兩個太醫去太子府候著了,太子是長子,從小跟著皇上吃了不少苦,皇上心裏也是疼他的。
鍾德親自去庫房裏拿東西,言誠書劇烈的咳嗽起來,咳了好大一會兒也停不下來,言敘卿急忙吩咐伺候的內侍去請太醫。
言誠書拉住他,擺擺手。
又咳了一會兒,應該是喉嚨咳破了,咳出點血絲來。
“我不礙事,你先回去歇歇,明天就跟你二哥一起上朝聽政,幫著父皇處理些公務吧。”
言敘卿滿臉擔憂,起身應是。
從禦書房裏出來,回到自己的住處,後宮的幾位娘娘分別遣人送來了禮物。
中宮之位空置了十來年了,後宮裏位分比較高的也就是二皇子的生母萬氏,是當年就跟著言誠書的。後來進宮的王氏、譚氏,都是寒門出身,不過現在王家和譚家的地位在朝中沒人能撼動。
王氏是王璨的侄女兒,譚氏是譚相的妹妹,王氏生了個皇子,三歲的時候夭折了,譚氏生了建樂公主。如今兩人的位份跟萬氏齊平,都是貴妃。但是萬氏年長,後宮的大小事務都是萬氏掌管著的。
言敘卿的生母溫氏,是溫言的堂姑,不過不是親堂姑,是溫家旁支的堂姑,五年前也去了。那時候他已經十來歲了,考慮著他也大了,便沒有再把他放到哪一個妃子膝下撫養。
宮裏還有兩個年輕的妃子,是突厥送來和親的。
其他的妃子年紀都不小了,有生過,但是沒養住的,也有沒生過的,按著品級,先後送來了一些滋補藥品。
言敘卿讓兩個隨從,十裏和長安登記好,讓宮人準備好熱水,沐浴更衣後,用完晚膳就躺下睡覺了。
一路走來累得很。
十裏把屋子裏的炭火燒的很旺,躺在溫暖的被窩裏,言敘卿想到天下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剛剛經曆過災情,這個冬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凍死餓死。
胡嚶嚶打坐完已經到了子時了,寒風刮了好幾天了,到晚上的時候,灰蒙蒙的天看起來就像是要下雪的樣子。
一直到子時薛臣書房裏還亮著燈,她沏上一杯熱茶端進去,薛臣還在看地圖。
“外麵下雪了。”胡嚶嚶拿夾子將炭火扒拉扒拉,自覺地縮到椅子上,“少主在擔心什麽?”
他總是自己一個人對著地圖想事情,胡嚶嚶猜他心裏可能有很多煩惱,她雖然沒什麽大智慧,但是偶爾傾聽幫著減輕點壓力還是能做到的。
薛臣看她一眼,端著茶杯往後靠在椅子上,很多事情確實隻有他一個人想,薛常想的是錢,薛衛想的是人,他想的東西,比他們複雜多了。
“下雪了,那兩萬人的糧食和棉衣到現在還沒有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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