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番外【四】
番外：海妖（下）
最先發現古怪臭味的是時常喜愛去外面遊玩的葉清南, 湛藍色的大海里湧入了不知名的液體, 一點一點的, 積少成多, 最後變換成了刺鼻的古怪味道。
所幸深海里暫時還沒有嗅到。
年幼的小姑娘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遙望著遠方只剩下拳頭大小般的陸地，面上有些提不起勁來。
深藍色的魚尾用力一甩, 排起一片浪花后, 她再度潛入了海底。
由於蘇洵對於人類世界的推崇，葉清南一直都想玩這那一方的土地，想去看看遠方的風景, 她永遠都有想到，自己再次見到這個男人，竟然有一剎那認不出來了。
原本柔順的栗色短髮無精打採的黏在額頭，清澈的琥珀色瞳孔黯淡無聲，淺綠色的魚尾上的鱗片, 零星的脫落著, 看著彷彿是將死的魚, 他的面色一片死氣，懷裡抱著個小小的幼兒。
那孩子應該是剛剛出生沒多久，連骨頭都是柔軟的。
他見了葉清南，眼帘一掀, 面上有剎那的茫然, 過來好一會兒, 才訥訥的想露出個笑來, 只是那笑臉，彷彿在哭似的：「是南南啊！好久……不見了。」
葉清南這會兒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遲疑的看著蘇洵：「你……怎麼了？」
「沒什麼。」
男人搖頭。
「你懷裡的是？？」
「啊！哦！」他像是才反應了過來似的，趕緊把包裹里的幼兒往前面遞了一下，「這是我女兒，她叫蘇柔筱，你可以叫她筱筱。」
葉清南的目光落在那雙露出了尖兒的小腳掌上，嘴唇張了又合，最後抿成一團，沒有再問了。
蘇洵的狀態明顯很不好，她不該去戳別人的傷口。
男人的回歸得到了所有族人們的溫柔以待，就連以前脾氣最不好的小花，現在見了蘇洵也溫溫柔柔的，好像之前的暴脾氣都是假的一樣。葉清南得了個柔軟的小妹妹，她心裡挺喜歡的，可照顧孩子不是她的強項，最後小姑娘就像是當初的葉清南般，被所有人輪流照顧著。
誰也沒對她為何有著人類的雙腿卻能在海里生活提一句話。
葉清南私底下好奇的問了一句。
便見小花阿姨嘆一口氣，眉目中多了些哀愁：「還能是什麼？不就是喜歡上人類，有了孩子，結果又被對方給拋棄了。」話畢，她戳了戳小姑娘的額頭，「你以後出去，記得小心點，別被騙了，人類可都是很狡猾的生物，尤其是男人，最喜歡騙你這樣乖巧漂亮的小姑娘。」
葉清南：「……」
乖巧？？
這大概是對她最大的誤解了。
女人說這話時，明明該是憤怒的表情，可眉目中偏偏又帶著點憂傷和無奈。葉清南將一切看在眼裡，沒有吱聲，那大概又是另一個悲傷的故事，她沒必要去追根究底，將他人的傷疤揭開。
當初葉清南還小的時候，照顧她最多的就是蘇洵。
而如今身為蘇洵女兒的蘇柔筱，反而得不到男人的目光。
蘇洵就像是丟了魂般，每天除了吃一點食物，就是坐在之前他帶葉清南去過的秘密基地，遙望著遠方，目光晦暗不明，他就像是被黑色侵蝕的白水，再也恢復不了最初的清澈。
葉清南偶爾也會上去陪著他一起坐著。
「蘇洵。」
「嗯。」他心不在焉的應著。
「你不去看看筱筱嗎？」
「哦。」
顯然，他並沒有聽清楚葉清南說的是什麼。
人們總說，時光是個好東西，能讓那些痛苦的、難堪的事，都湮滅在歷史的洪流中，但對於有些人來說，他的身體雖然存在於現在，但他的心卻一直都活在過去。
蘇洵便是如此。
一年又一年，他越來越沉默，原本強大的身軀開始衰弱，鱗片黯淡無光，輕輕一碰，彷彿就會掉下來似的，看著族內的眾人心驚膽戰，害怕一不小心，就會失去一個族人。
蘇洵對於葉清南，亦父亦友。
看著往日開朗活潑的男人，如今為了一份所謂的愛情，變成現在的模樣，她的內心對這種感情，琢漸升起一股子厭惡之情。
她永遠都不要愛上任何一個人。
葉清南如此想著。
直到有一天，三四歲的筱筱趁著大家沒注意時，一個人晃蕩盪的走了出去。比起純粹的海妖血脈，和人類混血的她就要弱了許多，智商也比較低——當然，這是基於海妖來說。
她搖晃的出去，面對各式各樣海底生物，沒有絲毫敬畏，笑嘻嘻的就摸了過去。
其中有一天年幼的小鯊魚，它好奇的遊盪在小姑娘的身邊，想咬過去，不大的腦袋裡卻還記得之前被海妖揍的感受，這讓它有些躊躇。
它試探了好幾次，確定沒有危險后。
猛地長大了嘴巴。
恰好此時，來尋找小姑娘的小花遊了過來，她的瞳孔一縮：「筱筱！！」
聽到了熟悉辭彙的小姑娘一回頭，腳步踉蹌的往後面一退，鯊魚掀起的氣流衝擊著她的身體，幼小的牙齒蹭著小姑娘柔軟的手臂，她驚叫一聲，從高出的土堆上滾了下去。
鯊魚感受到了危險，一擺尾，很快就離開了。
女人顧不得它的存在，趕緊下去把昏迷的小姑娘抱起，急匆匆的游回了居住的地方。
「現在怎麼辦？」女人焦急的詢問：「她和我們不一樣，就這樣不管，能讓傷口自己長好嗎？」
「這……」
一群人全都懵逼。
蘇洵過來時，小姑娘已經從昏迷中蘇醒，捧著受傷的手臂默默的抽噎著，她很乖，即使疼的哭了，也沒有大聲的叫嚷著，讓人心疼極了。蘇洵呆愣了好一會兒，彷彿才從一個遙遠的夢中蘇醒般，驚訝的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最後十分愧疚道：「對不起，是我沒看好她。」
「是我的錯，明明知道她和我們不一樣，還放著她亂跑。」
……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將罪過都攬道自己身上，只有蘇洵默默的捂住臉：「你們都沒錯，錯的是我。」一直活在過去，看不到現在，任由自己的女兒受傷，卻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他如此的自私。
簡直就是個混蛋。
蘇柔筱的受傷，給了蘇洵很大的刺激，一下子將他從過去給拉了回來，他開始親手照顧小姑娘，臉上一點點的冒出笑意，那些潛藏在他身上的陰鬱，一點一點的被小姑娘柔軟的笑臉抽出。
每當她軟乎乎的叫著『爸爸』時。
蘇洵就會像個得了糖果的孩子，智商都褪去了，一個勁兒的傻笑著。
過去那個開朗活潑、又明媚的蘇洵，終於回來了。
他將自己的經歷和葉清南簡略的說了一遍。
剛剛入世，擁有好看皮相的那人，身上又帶著一堆的珠寶，迷迷糊糊下，被一群小混混攔路搶劫了，其中有個姑娘見義勇為，把對方嚇了回去，蘇洵連身份證都沒辦，稀里糊塗的就跟著她走了。
在蘇洵的話語中，對方大概以為他是從偏遠農村來的，還沒有讀過書的窮小子，心生憐憫，雇傭蘇洵做了她家的保鏢——見他身手不錯。並且還未男人提供了身份證。
兩個人日夜相處，蘇洵氣質不錯，學東西又快，一看就是個績優股。
不知不覺間，氣氛慢慢就曖昧了起來。
真正發生改變的是在一個夜晚，小姑娘喝醉了酒，死後的拉著還懵懂的蘇洵滾了床單，醒來后，兩個人就這樣什麼也沒說的交往起來。
相處的日子對於蘇洵來說美好的不可思議。
他好幾次張嘴想說自己的海妖的身份，最後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開口，直到小姑娘檢查出懷孕，當初那一發床單，竟然直接就懷了。當下蘇洵就不再隱瞞，將事情全盤拖出。
理所當然的，他被認為是腦袋不好。
蘇洵沒辦法，當著小姑娘的面就變身了。
海妖在人類的童話中，總是帶著各式各樣的絢麗色彩，姑娘除了被嚇到外，又有點好奇的心理，他們在人類世界結婚，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直到孩子的出生。
卵生的幼兒。
將嬌生慣養的小姑娘給嚇的不行，當即就哭著要離婚，不願意再和蘇洵過下去，男人不樂意，她就各種威逼，終於，蘇洵退讓了，他帶著孩子，重新回到了海底。
蘇洵道：「現在想來，我們本來就不是同類，會分開也是理所當然。」
葉清南沒說話，只是心裡對於愛情的空間，越發的嚴重了。
這次交談后，沒多久蘇洵就帶著女兒離開了深海，他想給小姑娘更好的生活。又過了好幾年，海洋的污染越來越嚴重，族人們相繼上了陸地，而年齡未到的葉清南，卻被留在了這個地方。
次日。
晴空萬里，耀眼的陽光照亮海平面，一顆毛茸茸的糰子擠到了女人的身邊，用著機械的聲音道：「我有辦法，讓你的魚尾變成雙腿。」
「什麼辦法？」
……
所有的一切，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