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同人/巍瀾】第97章 近在咫尺
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月官司令兩人尷尬了好些天。
鬼王,啊不,現在該稱‘沈巍’,沈巍這個名字很得鬼王心意,尤其是這兩個字音從那人口中喚出的一刻,更是直扣著鬼王心弦。可那人卻不知趣得緊,總是愛戲謔的喚他為‘妖兄’,很少能從那張絮絮叨叨的嘴中聽到他想聽的。
沈巍就這麽如坐針氈的忐忑了好些天,誰想等來的不是那人窘態盡去的撩閑,而是早已被他刻意忽視的分別。
聽著那人說一句停半句,遲疑又負疚的講述著在塵世那些放不下的責任與羈絆,沈巍心中一陣一陣沒來由的酸澀,是啊,那人要走了,那人該回到塵世中去過他自己的人生,這數十日的朝夕相伴便如是場曇花一現的夢境。
待夢醒了,一切就都該回歸正軌,他不再是那人的沈巍,那人的生命中也並不需要留下一個根本就沒喚過幾次的姓名,盡管這姓與名都是那人給的。
鬼族生來為惡,不通世故、冷血冷情,即便上古時期,也不過是他運氣足夠好,遇到一個多事的神祇,用溫熱的體溫長年累月的暖著他,這才多少帶了一星半點的世情餘溫。後來,沒人暖了,這股熱乎氣便也漸漸散了,蒼茫天地隻留下一個冷硬到骨子裏的斬魂使,沒人疼、沒人愛、沒人稀罕。
一晃千餘年,也就這麽渾渾噩噩的過來了。
可如今,不過數十日的相伴,沈巍幾乎要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是什麽,就這樣卑微又竊喜的享受著偷來的幸福與安寧。
山中不知歲月,更不知這幸福竟如此短暫,就是這麽忽然的,一句話,一個決定,一切就都結束了。
褪去這些日子那人絲絲縷縷硬貼到他身上的凡世溫情,沈巍知道,很快他就又要變回原本滿身泥汙的深淵鬼王了,一個生來就該當隱於地底、永不見天日的鬼族。
沈巍想過要去挽留,被鎖禁於意識中最最真實的渴望在瘋狂叫囂著要將那人留下來,留在他身邊,如果那人能為了一壺酒千裏馳援的話,他呢?他沒請過酒嗎?還是那人隻因從未將他看做是凡人同族,他便不能與那些孱弱的人族相提並論了?
可最後,所有回蕩在意識裏痛苦的叫囂與蒼涼的呐喊,都被沈巍合著一口暗湧的逆血硬吞了回去。他隻是默默的垂下頭,幾近無聲的道一句後會有期。
即便不能再相守,他還是可以再看到那人的,能看到,就可以了,多看看,就可以了。
本以為今次離別,便是同那個叫做‘沈三’的昆侖,這一世的永訣,誰知,那人卻在告別的最後一刻,別別扭扭的留下再見之約。
那人還想再見到他呢,沈巍心中壓抑不住的浮起一絲雀躍,可也僅僅是一瞬間的功夫,這一絲雀躍便被淹沒在沮喪的汪洋大海裏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半點水花都沒泛起。想見又如何,他不能赴約啊,僅存的理智告訴他還是不要再見了,他隻盼那人一世安穩,能在這世上活得久一點,更久一點,能再多讓他看幾次。畢竟,等到了下一世輪回,那人就又該不記得他了,也更不會記得他是如何被賦予姓氏,就像那個現在叫做‘沈三’的昆侖,早已不記得他是如何從‘嵬’變成‘巍’的。
此後,這塵世間有了一個沈巍,可很快,也就隻剩下沈巍一個。
沈三走得一步三回頭,脖子都幾乎要扭斷了,但即便這樣也還是走了。
沈巍從不認為一個小小的茅草屋能困住翱翔於藍天的雄鷹。所以,他也隻是隱去身形默默的跟在沈三身後,看著沈三回歸到原本雖險象環生卻也風光無限的生活。
臨別時再見的約定幾乎已經在長年累月的奔波中隨風而逝,沈巍從沒想過那人還會回到曾經不起眼的簡陋茅屋,也是直到跟著那人重新踏入小院,迷糊的鬼王才驚覺這一片狼藉的所在究竟是什麽地方。
那個叫‘沈三’的昆侖,獨自住在茅屋裏等了三年,沈巍也默默的藏在梅樹影裏陪了三年,地府偶爾派傀儡來尋他,隔老遠就會被心無旁騖的斬魂使打發掉。日複一日的維持大範圍結界,使得沈巍體內留存的陰氣已捉襟見肘,可他舍不得離開,這樣沒有幹擾的日日都能呆在昆侖左近,已經是他千餘年來不曾奢望過的享受了。
三載寒暑,千多個日夜,近在咫尺卻不能現身,沈巍覺得自己仿佛又將昆侖離開後那千多個春去秋來的年頭都重溫了一遍似的。原本他以為就這樣每日看著昆侖已經能夠被視為天大的幸福,可他低估了流淌在自己身體中的鬼族血脈那與生俱來的貪婪,他其實越來越耐不住這種看得見摸不著的相處了,為什麽不搏一搏呢?再耽擱就真的沒機會了啊!
作為一名為世所不容的鬼族,沈巍停留在凡塵的時間太久了,天地威壓對他造成的影響越來越嚴重,隨著體內陰氣消耗過半,他不得不重新收縮布置在茅屋外圍的屏障。盤桓不去的奢望也越來越難抑製,與理智較量期間,想要相守相伴的願望始終牢牢占據著上風,可他不能,無論如何都不能。
求而不得,每日的相見便成了噬骨的煎熬,但沈巍不敢回九幽,吸收陰氣所耗時日之於他而言並不算久,可之於凡人來說卻是幾代人的輪回更迭,他怕自己睡一覺的間隙,世上就再沒有一個會笑著喚他‘妖兄’的沈三了。
當終於看到沈三動手收拾看起來似乎像是要遠行的包袱時,沈巍心中漫上一種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釋然的悸痛。他覺得很遺憾,他已經不能再陪伴這個人遠行了,茅屋四周有他布下的禁製,不僅為保護昆侖神魂所用,更是能稍稍遮蔽他自己的鬼族氣息,借以抵消自身損耗,可若再去外麵,他就沒有足夠的陰氣可以壓製體內那傷不是傷、病不是病的隱患了。
目送那人形單影隻的離去後,沈巍落寞的回到小院掘出梅樹下一壇烈酒,單手握拳抵住不斷絞痛的心口將酒液硬灌入喉。
那人走了,而他也該回轉九幽,今日一別後會無期。記憶中曾經一次次的生死離別如浮光掠影般劃過腦海,心中累積的痛苦似乎在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他從沒感受過如此尖銳而又難耐的痛苦,比被神力融骨還要更痛數倍,痛得他幾乎想要把胸腔裏那塊沒用的死肉挖出來丟掉。
可是他不能,不能丟,心髒裏還封著一滴昆侖血,這天地間僅存的一滴純淨神血在潛移默化的維持並擴大著心尖上那一點豔紅,也是他身上唯一接近世間生靈的所在,那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舍棄的。
鬼族泥沼般不懼傷損的先天優勢早就令沈巍失去了維護自身安全的危機意識,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睡去,等他願意醒來時也總會如期醒來。可這一次,當他醉臥數日之後,再次醒來時卻驚愕的發現,那個本以為再無相見之日的人,竟大刺刺的杵在眼前。
他惹那人生氣了呢!
沈巍望著門外狠抽梅樹泄憤的身影內疚的想,要不要同那人說呢?如果氣得狠了,其實是可以來抽他的。以前他做錯事的時候,昆侖抽過他一鞭子,挺痛的,抽完昆侖就不生氣了。那樣的傷沒什麽,他很快就會好,可是,若打落梅樹的枝葉,卻要很久才能長回來……
沈三是不同的,不同於昆侖的肩負天下、偉岸睥睨,沈三身上自有一股充滿市井煙火氣的閑適逍遙,也是直到此時,同這樣一個真實的‘人’過到了一起。沈巍才驚覺,原來果蔬臘肉也可以比熱血更加馨香誘人,原來塵世的日子也可以在雞飛狗跳中過出許多不一樣的精彩。
相處久了,沈三某日心血來潮,脫口喚他‘小巍’,自昆侖去後,還是頭一次再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沈巍怔了很久才應聲。相比起連名帶姓的‘沈巍’,這個透著熟稔寵溺意味的‘小巍’更得他心意。可他卻不知,自己初時的默然不語和眼眸中藏也藏不住的悲傷卻令沈三會錯了意,自那之後再也沒聽沈三喚過‘小巍’。
平靜而又順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該來的終歸躲不掉。
當沈三的身體日複一日慢慢虛弱下去的時候,沈巍就知道,來不及了。活人的精魄生氣對於鬼族來說是最最美味的補品,即使他能管住自己不進食,可貪婪的血脈卻還是在不經意間將近在咫尺的美味掠奪殆盡。
深淵鬼族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殺戮與死亡,可原本身為鬼王的沈巍卻對死亡並沒有什麽明確的認知與概念。昆侖每一次死的都特別快,無論軀體還是元神,亦或是入輪回後每一世的俗體凡胎,都快得讓他來不及反應就已經無可收拾了。
沈三是他第一次麵對的,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屬於凡人的死亡,纏綿病榻、虛弱無力,精氣神無可抑製的流失,這個過程與先前的猝不及防相比確實是足夠漫長了,可卻同樣的難以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