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同人/巍瀾】第11章 生來便死有餘辜
少年一下子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看著麵前這個時刻牽動著他意識本源的“人”，那一瞬間，仿佛夜空中整條銀河都落入了少年漆黑的眸子中。
這個“人”說的話他並不完全明白，隻不過鬼族生來就比世上任何一個種族都更敏感些。在他的認知裏“人”族是非常弱小的，可麵前這個“人”的感覺卻不一樣，明明是虛無的，卻偏偏壓迫感十足，令他本能的感覺自身受到威脅。這樣的情形隻有一種解釋，麵前這個“人”比他見過的任何生靈都更加強大。
而在這一刻，這個強大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沒有諂媚，沒有驚懼，沒有厭惡，沒有貪婪。少年不知該如何去形容那種目光帶給他的感覺，似乎是悲憫的，又似乎是蒼茫的。
仿佛隻是一瞬間的恍惑，少年不自覺的走近那個帶給他諸般異樣感受的男子，他並沒有靠近那塊方才他還坐著的，現如今卻已經被大荒山聖昆侖大人霸占的大石。隻是狀似隨意的挨著大石坐在水邊，雙腳垂在溪水裏一邊踢著水花一邊遠遠的望著群山的方向，鄧林之地群山環繞峰巒疊翠，而山巔卻一直詭異的被霧與雪覆蓋，遠遠望去雲層間電閃不絕，隔得雖遠仍有雷鳴滾滾而來。
少年是畏懼那天威的，身為鬼族，麵對空中雷霆，哪怕距離再遠，也都會出自本能的感覺不自在，這也是少年盤桓此處多日始終未曾上山的原因。
而自少年坐在大石旁的一刻起，那些來自於空中的威懾似乎忽然就消失不見了，數日壓抑，此刻難得舒爽，小少年竟起了閑情逸致，好奇的欣賞起遠處的山景來。
所謂“賞山景”必得陽光普照，脆柏成蔭，光影斑駁才可令人心曠神怡。可如今連陽光都看不到了，即便樹還是綠色的，陰雨連綿之下，天地都是灰蒙蒙的，山林各處透著陰鬱、森寒，如何可再談景？
昆侖君醉夢都不曾料到，自己竟任由一個傻乎乎的小鬼王，坐到自己身邊悠哉遊哉的看山看雨？真是墮落啊！這是鬼王啊！大不敬之地唯二的頂尖存在，就算這玩意兒殺不死，剁碎了也能封起來困一陣子。怎麽就還聊起天來了？是因為這鬼物難得的好看嗎？是因為好看嗎？唉，就僅僅是因為好看吧！
想到這，昆侖君忽然有些自厭起來。好看啊，這鬼東西是真的好看啊！他說這天道不公難道還說錯了嗎？竟然把如許多世間難尋的靈秀，全都聚在個鬼王身上，天道何其偏私，何其不公？
怎麽辦？要不然再多看看，就再多看一小會兒。
“你在看什麽？”反客為主，顧左右而言他實乃昆侖君禦用之不二法門。
少年眸光清澈，伸手順著自己的視線一指：“好看的。”
好看的？昆侖向少年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灰蒙蒙的一片。
“雨天有什麽好看的？”昆侖君說著，抬腿順著大石滑坐到少年身邊，偏頭湊近少年，順著方向又看了遠處一眼，還是灰蒙蒙的一片。
“也對，大封之下想必連灰色的天也看不到，可現如今你出來了，總得讓自己過得比在大封下好些才對。這裏這些不叫好看，晴天的時候，昆侖山巔才是好看，金燦燦的陽光落下來，浮在雪地上，就像是白雪上開的花。雪下麵凍著的全是嶙峋山石，等天暖雪化了，就會長一片綠油油的細草，開深淺不一的粉白小花——凡是那樣的花，都叫格桑花。”
少年聽呆了，愣愣的偏頭看著昆侖君，他不知道什麽是格桑花，他也想象不到金色的雪該是什麽樣子，但他卻能聽出身旁男子語氣中那濃濃的失落。少年的目光軟了下來，輕輕的，輕輕的，往男子身邊又靠了靠。
昆侖君話音卻突然一頓，突兀的說：“嗯，現在看不見了。”
“為什麽？”少年發問，那樣美好令人愉悅的景色，他是想要去看看的。
“為了把你們放出來啊！”昆侖君忍不住伸手撈起少年散在身側的柔順黑發，纏繞於指腹之間，狀似玩笑的說：“我把天捅了個窟窿！”
少年愕然，抬頭看了看天，疑惑的問：“為什麽要把天捅個窟窿？”
“沒什麽，就是答應過的，”昆侖拍了拍少年的頭頂，寂寥的說：“你不懂，小孩。”
少年卻異常認真的抬起頭：“我懂，我以前呆的地方隻有黑夜和冷風，我看到有光亮，那個光亮能把幽畜撕碎，可我就是想著到那光亮裏看看有什麽不一樣，我就出來了。若這天的外麵有更好看的東西，我也要捅個窟窿出去看看才行。”
昆侖君笑著搖頭說：“孩子話，我可不是為了好奇，那外麵也沒什麽值得看的。”
“那就不去，這裏也很好啊！”少年無所謂的點頭，繼續快樂的看雨。
“好你覺得這算好”昆侖君心中莫名羨慕這個呆頭呆腦的小鬼王，四海八荒已被糟蹋成如今這般田地，山河傾覆、生靈塗炭，女媧終日忙碌奔波，徒勞尋找補天的五彩石，一心指望著將天補上就能使一切回到當初。
可惜女媧所執著的那個“當初”並不是昆侖君所認定的“當初”。失去的終究失去，回首過往不見來路，那就毀掉這一切，憑什麽不能重來？他偏不信，偏不服！
昆侖君低笑出聲。
神農曾問過，生靈何辜！
何辜難道不是從誕生之日起，就死有餘辜了嗎
是否於天道而言，他們這些神袛也都是“死有餘辜”的既然不滿意就要想盡辦法毀棄，什麽聖什麽神，懾於天道便該如螻蟻般引頸就戮？憑什麽
山海倒傾，天地將合，對錯是非皆歸混沌，你們都覺得我錯了嗎？可我不覺得！想到這昆侖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痛快。他也不是白白任人壓製的性子，都說事不可為，可不試試又如何甘心？
見少年不置可否的笑著，昆侖君卻也不再去說什麽了，隻見他長身而起，伸手拍了拍少年的頭，灑然一笑揚長而去。雖說逃逸出大封的鬼族世人皆可諸殺，他卻一點都提不起動手的性質來。鬼族創生先於人族，人族要活命，就得把鬼族趕到九幽之下封印起來，跑上來的還都得殺幹淨？
何其荒謬？世間生靈本應物競天擇，他昆侖不是神農，不是女媧，沒生得那澤被蒼生的軟心腸。
少年本還為置於頭頂的手掌而驚怔，不想下一刻那個帶給他安心之感的男子，未發一言徑自離開，隨著男子走遠，懸於空中的雷霆壓迫再次顯現，少年急忙爬起身匆匆跟了上去。
昆侖君很快察覺到了綴在身後幾步之遙的氣息，卻也不去管他，任憑少年跟著。他在外遊曆許久未回昆侖，那隻搗蛋的幼貓又被扔在下界，空蕩蕩的昆侖神殿恐怕都該被雪埋了吧？若是這隻小鬼王能跟到神殿去，神農那張橘皮一般的老臉還不知該怎生好看呢。
凡人有難皆向神袛求告，可神袛就活該有求必應嗎
“小鬼王，跟著我，可不能回頭了。”昆侖腳步未停，頭也不回的說
“好。”少年歡快的應允，眸中光彩比昆侖山巔的金雪更加明亮
“那你記住，我叫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