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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章

  刑部大牢

  入鼻除了血腥,還夾雜著許多的怪異氣味,少年剛踏進來就忍不住微微皺眉,取出帕子掩住口鼻。


  “你來了。”


  楊烷氣定神閑的靠在牆邊,看著熟悉的仙鶴紋墨色披風,自暗處緩緩走近,“姬蚺的人至今沒有動作,你們失策了。還是說,鴻雁的人已經趕在他們動手之前阻止.……你是誰?”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待少年走近時他才察覺不對,這人並非在惠城時見過的那一位。


  “九鶴山莊莊主,秦扶桑。”少年摘掉帽兜,看著監牢內的人,“楊大人,久仰。”


  “九鶴山莊的莊主,不是姓季.……”


  “現在是我,也隻有我。”他看著監牢內的人,“楊大人如今為階下囚,還是識趣些好。”


  “這般直接的威脅,我向來不吃。”楊烷側過身,斜睨了他一眼,“不如直接說你來做什麽吧。”


  “我們要保朱禽。”


  “為何?”楊烷頗覺有趣,“他不是姬蚺的人嗎?”


  “你隻需做便是。”秦扶桑說完,將帽兜再次戴上,轉身準備離去。


  “你就為了來說這一句?”


  秦扶桑沒有搭理他,徑直走了出去。


  楊烷搖了搖頭,看著頭頂的風窗,摸了摸下巴新冒出來的胡茬,隻覺得今晚的客人有點多啊。


  “閣下又是誰?”他扭頭,看著不知何時站在門外的又一位少年,“看著些許麵熟啊。”


  “姬蚺。”


  少年報上名字,楊烷微不可查皺了下眉,眼神片刻間閃過許多情緒,“想不到,竟然驚動本尊了。”


  “我這麽說的話,你就會信嗎?”少年突然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楊大人好生易騙。”


  “你在影射九鶴山莊?”楊烷起身,走到鐵欄前想要看清楚些,“還是鴻雁?”


  “是我騙了你啊。”少年眨眨眼,“楊大人想到哪裏去了。”


  “閑話少說吧。”


  “這怎麽是閑話呢?閑話我也不會跑到大牢裏麵說啊。”


  “話多的人,死的快。”


  “死的再慢,話不說完也是含恨而終啊。”少年突然麵露悲傷的搖了搖頭,見他懶得搭理自己,便盤腿坐了下來,“好吧,那我就直說了,鴻雁給了你多少好處?我天羅是給不起嗎?”


  “我像是會為利益所動,失信他人之人?”


  “像。”少年斬釘截鐵的點頭。


  “那你不如先說說,天羅想讓我做什麽?”


  “不要動朱禽。”


  “朱禽是姬蚺?”


  “什麽?”少年懵了些許。


  “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要保他?”他真就奇了怪了,這個朱禽,到底是天羅的人,還是鴻雁的人啊?

  “姓秦來過了?他也要你保他?”少年咂吧了下嘴,“鴻雁的人,果然都腦子有病。”


  “你就不怕是朱禽在玩兩麵三刀?”楊烷問他。


  “朱禽不會的,不然我費這麽大力氣保他做什麽?”他歎了口氣,“太子刺殺案那會兒就讓他退出來了,他偏偏不肯。”


  “天羅很看重他?”


  “他的父母死在白黍手中,也是他,當年從衛珆衡那個叛徒手中,救下了我。”


  “為何告訴我?”


  “不是告訴你。”少年撥了下門上的鐵鎖,“是借你的嘴告訴鴻雁,別想著策反朱禽了,白費力氣,更別對朱禽下手,否則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還挺重情重義。”


  “我們和鴻雁那群白眼狼可不一樣。”少年說完,打量他一眼,“不如別跟著鴻雁了,跟著天羅幹吧?”


  “鴻雁日後,能名正言順上位的。”楊烷也打量他一眼,“天羅有什麽?”


  少年心氣不順,“這本就是我們姓姬的江山。”到底誰才是名正言順啊。


  “複國都複了多少年了。”楊烷嗤笑一聲,“還不是隻能躲在暗中,比起你父親姬雛,你可差遠了,隻可惜他當年敗給了衛珆衡,怕是你也要敗給衛珆衡的小叔子。”


  “嗬……”少年冷笑一聲,“且讓衛珆衡那小叔子等著瞧就是,新仇舊恨一並算了。”


  要不是衛珆衡那個叛徒的師傅手中握著鴻雁,一直暗中阻撓,他的人何至於不得滲入朝堂高處,鴻雁打壓天羅多年,天羅也不會一直忍讓就是了。


  “此次攻城,天羅為何沒有動作?”楊烷問他。


  “你當我們是傻子?”少年嘲諷道,“鴻雁當初願意低頭出麵與我們聯手,是因為他們那小皇子即將成人,隱山仙人又年紀漸大,所以才要急著回來奪皇位。但天羅不一樣,如你所說,天羅躲在暗中早已成為習慣,不急在這一時片刻,誰會上趕著給他們鴻雁當車前卒啊。”


  “你就不怕錯失良機?”


  “.……”少年看著他,突然換了念頭,“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


  “你確定?”楊烷微微眯眼,雖然還戴著手鏈腳銬,但他好歹也是能與賀萊一爭高低的人,眼前這少年,除非是千年難見的天賦異稟之人,怎麽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算了,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就走。”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他微微一笑,“但你既知我投靠鴻雁,就該明白我手中的籌碼,一定有天羅,否則周帝怎麽可能輕易饒過我。”


  “你想效仿衛珆衡?”少年笑容有些詭秘,當年衛珆衡便是因為手中握有姬王朝大量機密,才讓文泱帝忌憚頗深,要權給權,要地位給地位,連自己的女兒都送了出去。“別忘了他是怎麽死的。”


  “世人逐權,敗無非一死,成卻是千秋萬代。”


  身後無所依靠的人,自然也無所顧忌,若隻有性命可傍身,何不用這性命博個半壁江山。


  “陛下醒了。”


  “嘩——”瀲枝擰幹帕子,替小姐淨麵。


  “何時?”


  “我今日剛進宮,黃餘就說陛下已經醒了,讓我趕緊去看看。”他將藥碗遞給瀲枝,“剛醒來,讓我把完脈,就先召見了楊烷,我便先回來了。”


  朝聖殿


  “微臣,參見陛下。”楊烷被人押著,隔著八折琉璃屏風,朝龍榻上的人跪下。


  “你乃逆臣!”皇上壓低了聲音,天子不怒自威,“已是死路一條,為何還要見朕?”


  “陛下明察,臣並非謀逆。”楊烷跪直了身子,“還請陛下屏退閑雜人等,臣有秘奏,是關於姬王朝餘孽的。”


  殿外

  趙青杬提著食盒過來,才走到門口便被攔下。


  “娘娘,陛下鄭與楊烷在殿內密談,不許任何人靠近。”黃餘笑得一臉歉意,“要不娘娘待會兒再來?”


  “既如此。”趙青杬看了殿內一眼,“那本宮便晚些時候再來吧。”

  “娘娘慢走。”黃餘躬身,隨後便聽到殿內傳來陛下的聲音。


  “你當朕是三歲孩童,能被你如此欺瞞?!”


  趙青杬頓了頓腳步,回頭又看向殿內,“陛下與楊烷單獨待在殿內……”


  “娘娘不必擔心,賀萊大人就在附近。”黃餘忙答道,“外頭冷,娘娘還是先請回吧。”


  “陛下是天子,隻要拿走臣的兵權,臣便什麽都做不了。”楊烷信誓旦旦道,“為陛下,為大周效忠,乃是臣之本分。皇後與楊琇想要謀反,是因為陛下要殺他們,臣又為何?臣不過楊家旁支所出,與楊氏本家素來不和,這些舊事滿朝皆知,臣之所以如此做,並非是因為皇後的密信,而是另外一個人。”


  “誰?”皇上大聲問他,隨後止不住咳嗽。


  “陛下切勿動怒,要當心龍體。”楊烷伏身說完,又道,“那人便是姬王朝的餘孽,如今的天羅之主,姬蚺。”


  九江煙閣

  “小姐,楊烷出宮了,宮裏連下兩道聖旨。”瀲枝打探了消息,回來稟道。


  “兩道聖旨都說了什麽。”


  “皇後楊氏黨同族人謀逆天子,罪無可赦,著褫奪後位,屍體不予入皇陵。楊琇、楊琨、楊環等人,於三日後斬首。”瀲枝一一複述著,“第二道是楊烷救駕有功,調任兵部侍郎,交權留京。”


  前一道聖旨沒什麽好意外的,要是這樣皇上還能讓楊家活到年後,那她都懷疑他是怎麽坐上皇位的了,後一道.……雖然提前猜到了大概,但真正得知楊烷能保命,還能名正言順離京任職,實在是憤憤不平,感情死了這麽多人,主謀卻屁事沒有。


  “這廝真夠有他的。”趙慕鳶自認服輸,她這主角光環也太不穩定了,最近幾天是不是都跑楊烷頭上了。


  “你真鬥不過他。”魁川勸他,“還是安心養傷吧。”


  她歎了口氣,趴在床上認命了,隨後又問,“齊家那三位沒事吧?”


  “齊湮傷的不輕,還好都是皮外傷,性命無虞。齊潄的身子一直就那樣了,齊邕就更沒什麽了,活蹦亂跳的。你該問問管讓才對。”


  管讓在崇天門,可是直接被楊烷打下馬了。


  “死了嗎?”


  “那倒沒有,就是現在和你一樣躺床上起不來了。”


  “你消息挺靈通啊,不是忙著給皇上看病嗎?怎麽這些事你都知道?”趙慕鳶扭頭問他。


  “那不是還有兩個閑著沒事幹的。”他側身,示意她看窗外,一個在樹上曬太陽,一個在廊下吃糖炒栗子,身邊還圍了一群小丫鬟聽她講故事。


  “是挺閑的。”她抬手托著臉,看著外麵這景象忍不住露出笑意,“閑了好。”


  人生能得幾回閑啊,閑著,至少能證明日子安穩。眼看年關將近,楊家是翻不起大浪了,她也累了,就好好養傷吧,其餘事都等她傷好了再說。


  入夜

  身上帶傷,她常覺疼痛,這幾日睡得也不是很好,又不能隨意翻身,一不小心碰到哪裏又得一陣子疼。


  “鏹——”


  窗外傳來微弱的箭聲,她猛然睜開眼,隔著床幔隱約看見是衛青,還掐著一個黑衣男子的脖頸走了進來。


  “怎麽回事?”


  “楊府死士。”


  “來殺我?”


  “不……是。”那死士急忙否認,被掐住喉嚨呼吸都不順暢了。

  “他往你屋裏放箭。”衛青將他摔到地上。


  “咳咳咳……”死士連連咳嗽著。“我是來為我家大人傳話的。”


  衛青推開窗戶,看到窗欞上的羽箭果然插著一個布條,他取下來遞給趙慕鳶。


  “鴻雁之秘,大理寺監牢一敘。”


  現在關在大理寺監牢的人,是誰自然不必言說,趙慕鳶眉梢微挑,她更好奇楊琇是如何想到要見自己的。


  趙家踏足京城朝局的這幾年來,她很少“出門”與人往來,都是便裝翻牆,後來一年多她又沒待在京城,如今回京,還有許多人都不知道趙家有她這麽一位三小姐的,即便是在與趙家關係略近的人眼中,她也不過就是個有點小聰明的三小姐,喜歡拋頭露麵做些小生意。


  “大人想要見你。”死士看她拿著布條遲遲不說話。


  “你家大人不知道我差點被楊烷打死?”她挑眉,將布條丟進榻邊的火盆裏。“你抬著我去?”


  “.……也可。”死士猶豫片刻後答道。“大人隻說定要見你。”


  “所以你就射完箭後,還躲在院子裏看著?”衛青看著他。


  “你不知道我家的高手一個能頂三百死士嗎?”趙慕鳶歎息搖頭,“你放完箭就跑,說不定還能逃走。”


  “逃走?”衛青坐下來,看著那人,“我是看他故意瞄準的窗欞,想看他要做什麽,才容他放了這一箭的。”


  “留點麵子。”趙慕鳶忍不住笑了出來,好歹楊家也是為了培養這些死士,才留下唐多順和唐封居,以至於整個家族都栽了大跟頭的,結果養出來的死士在衛青麵前就跟貓抓老鼠一樣簡單,沒麵子,真是太沒麵子了。


  “.……”死士看著她,“你到底去不去?”


  “去,怎麽不去。”她止住笑意,對方拋出的誘餌正好是她想吃的,不去都虧了。


  “你怎麽去?”衛青隔著床幔打量她一眼。


  “把魁川和賽罕叫起來,備馬車。”


  大理寺


  馬車趁著夜色悄悄入了側門,一直到大牢入口才停下。


  “你這大半夜的,能別折騰人嗎……”賽罕半摟著趙慕鳶,扶她下了馬車。“我看你還是不疼。”


  “疼,怎麽不疼,嘶——你輕點兒.……”


  “疼你還這麽折騰?”


  “我不折騰,楊琇就死了。”


  “不是巴不得他死嗎?”


  “那他死之前要是能告訴我點有用的東西,我這疼的也值啊……”趙慕鳶靠在賽罕身上,齜牙咧嘴的說著,要是楊琇在遛她,讓自己頂著這一身的傷來見他,那她非讓衛青當場手刃了這老東西。


  這大理寺的牢房,趙慕鳶也來了不止一次,途經唐多順和唐封居的牢房時,還停下來與他們打了招呼。


  “你這是……要死了?”唐多順打量著她,不是他說話難聽,主要是自己父親和兒子的命還要靠她保呢。


  “會不會說話。”賽罕抬腳踢了下他的牢門。


  唐封居頓時便聽出了這聲音,走過來打量她們,“是你們啊?”


  “這許久不見,我也挺想和你敘敘舊,就是這身體不允許啊。”趙慕鳶催促道,“還是趕緊先去見楊琇,見完了好回家。”


  “你去見楊琇?”唐多順臉色一變,“他的牢房周圍埋伏了楊家的死士。”

  “你怎麽知道?”賽罕狐疑的看著他,她和衛青察覺出來不奇怪,這唐多順身手一般又被困在牢裏,怎麽會知道的這般清楚?


  “楊府死士都是我栽培出來的,雖說不能調動,可我要知道這點兒消息還不難。”唐多順提醒道,“或許是要殺你的。”


  “他一個將死之人殺我幹什麽。”趙慕鳶說,最多也就是威脅她做些什麽事兒,但如果能換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算值了。


  大牢最深處

  楊琇盤腿坐在地上,雖是階下囚,卻依舊衣衫整齊,隻是發絲微亂。


  “來了。”


  “楊大人,晚上好啊。”趙慕鳶扶著鐵門,觸手有些冰涼。


  楊琇看著她,“常出入皇宮,與齊盛走動,還曾進禦書房單獨麵聖,我早該注意到你才對。”


  “姑姑在宮中盛寵,我不過是跟著沾光,入了聖眼。”


  “便是這樣的流言,蔽目以人。”


  “那麽,楊大人又是如何突然想到我的?”她想了想,除了宮門之戰,她最近也沒露麵有什麽大動作吧。


  “楊烷今日來過。”


  趙慕鳶一聽,忍不住暗罵楊烷,到底多大仇啊,剛被皇上赦免就跑到楊琇這裏告密,非要她死才行?

  “小女被他打得半死,如今這樣子實在撐不住許久,楊大人不如直說吧,要我做什麽。”她心氣十分不順。


  “救原陽出去。”


  “楊大人有這麽多死士,救不出去?”他到了如今這地步,依舊能在監牢附近埋伏自己的死士,可見還是保留了些許實力的。


  “出得了大理寺,出不了城門。”皇上撤了楊烷和韓陟的兵權,如今城門守衛是良國公府的三公子齊邕在負責。


  “楊原陽是楊家長房嫡孫,要與你們一起被斬首的,我若救他無異於違抗天子。”


  “若非嫡孫,也無救的必要。”


  “可若我救他,趙家難免一死。”


  “和我沒有關係。”楊琇抬眼看著她,“反正殺皇子的,也不是隻有我一個。”


  趙慕鳶看他眼底精光閃過,心一驚,“楊烷這都能知道,還告訴了你?”


  “是我自己想到的。”從襄陽失蹤他便懷疑是有人在謀劃什麽,起初他以為是宋家,四皇子事發他才發覺背後還有別人,這個別人他首當其衝就想到了趙家,隻可惜那時的趙家的確幹幹淨淨,而真正下手的是一個小姑娘,他也的確沒有想到。


  前段時日鴻雁的人來找他,或有意或無意的提過趙慕鳶這個名字,直到楊烷今天過來再次提起趙府的三小姐身手不錯,身邊還有數位絕世高手,與齊邕更是在生意上往來密切,他才將一切都理清楚了。


  楊家埋伏在趙家四周的死士,總是莫名其妙被殺,可接連幾次試探趙振遠等人身邊,都沒有發現高手,卻原來,是藏在趙慕鳶的身邊。若真是絕世高手,暗殺春風如意館的老鴇,救出唐多順,將當初埋伏在大理寺外的死士盡數拔除,都不是什麽難事;再往前一些時日,上元燈會襄陽出事時,趙家的這位三小姐也在,邀襄陽出門的人又正巧是與趙家姐妹走的極近的朱家千金,這些閨閣小女兒之事,他從前怎會留意,也隻怪從前不曾留意。


  “打住。”趙慕鳶忙喊停,“春風如意館的老鴇可不是我們殺的。”


  亂扣黑鍋也要有個限度,雖然其他事的確都是她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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