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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七章

  “駕——”


  一匹馬衝出城門,寒風宛如利刃割在臉頰,趙慕鳶眯著眼睛,看向遠處若隱若現的人影。


  “你趕緊放開小爺!信不信我殺了你!!!”管讓掙紮著,奈何雙手雙腳都被捆得死緊。“趙慕鳶!!我殺了你!!!”


  她絲毫不予理會,在管讓一路聲嘶力竭的叫罵聲中,終於看到了那一隊人馬的身影。


  “磬彧君留步!!”


  “爹,救我!!!!”


  她的聲音很大,管讓的聲音更大,前麵那些人果然聞聲回頭。


  管玢勒馬,回頭定睛一看,發現自己的兒子竟然被人困在馬上,不由眉頭一皺。


  “見過磬彧君。”趙慕鳶翻身下馬,匆匆見禮後也不拐彎抹角,“磬彧君可知,楊烷此次述職,早在半月前便從惠城出發,如今私帶士兵滯留在京城周邊多日?而撫遠將軍韓陟,也已被他策反?”


  在證據未確鑿之前,她其實不該這樣隨意亂說,畢竟這非小事,但正因為這不是小事,她才賭不起,大周皇室也賭不起。


  “喂,你胡說什麽!”管讓瞪了她一眼,這人怎麽看都像是有病。


  “姑娘可否先放開小兒。”管玢坐到如位置,也算看盡百態,自然沉得住氣。


  趙慕鳶揮手,示意賽罕幫他解開繩索,哪知管讓剛得了自由,反手抽出父親隨從的劍就朝衛青刺了過去。


  衛青輕蔑一笑,隻微微側身就躲了過去,一腳將他踹到旁邊。


  “真是會挑人啊。”賽罕嘖嘖兩聲,偏偏挑了她們三個中身手最高的,果然是管家的公子,有眼光!

  這一幕落在管玢的眼中,他才微微正視麵前幾人,讓兒的身手是自己教的,有幾斤幾兩他再清楚不過,這些人分明就沒把讓兒放在眼裏。


  “敢問幾位是?”


  “這不重要。”趙家的身份若說出來,也許會讓管玢認為這是朝堂爭鬥,反而不利,“重要的是,楊家要造反。”


  “姑娘,禍從口出。”管玢看著她,好言相勸。


  “這禍是從我口中而出,磬彧君不必擔憂。”她忍不住捏緊袖口,言下之意不會拖他們下水,遂又把話說清楚,“我隻是想請磬彧君在離京前,把能調動京城駐兵的兵符,交給管讓。”


  管讓聞言一懵,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將她的身份抖了個幹淨。


  “父親,他是趙家的小姐,楊家和趙家如今鬥的正厲害,父親千萬不要信她!”


  “我是去接父親亡棺回京的。”管玢微微皺眉,不知是信了管讓的話,還是對自己的話感到不悅。


  若是換成自己麵對這狀況也會不悅吧,畢竟這是一個沒有證據,也壓根不熟的人在指使自己,不過,趙慕鳶也看出來了,管家子弟普遍教養偏高,當然要除掉管讓,磬彧君忍到現在已是很給麵子。


  “若京城沒了呢。”那他還如何接老將軍回家?她看著管玢,一字一句道:“管家世代皆為保護大周江山而亡,安遠將軍戰死沙場,小女由衷敬畏,還是說磬彧君想要看到這一切,成也管家,敗也管家?”


  管玢沉默了。

  這也就證明他動搖了,趙慕鳶繼續勸說下去,磬彧君並不糊塗,她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隻要有人聽得進去,那就不算白費口舌。


  “我知道這些話聽來像是無稽之談,但是,磬彧君真的相信楊家會甘心,就如此倒下嗎?還有,提督大人也是老將軍的親兒子,他有兩位官銜加身的成年嫡子,再不濟還有眼前這位管大公子,而偏偏是您在此時離京,焉知沒有楊家之人在背後暗動手腳?”


  “父親.……”管讓一聽她用“再不濟”形容自己,忍不住先在心裏問候了一遍她全家,知道打不過幹脆也不動手了,隻動嘴,“她們一定有什麽陰謀,父親若真的把兵符交給別人,他們必然會趁機搶走,好謀劃詭計.……”


  “我若想搶,現在就能搶。”趙慕鳶瞥他一眼,語氣極為肯定;磬彧君不過帶了區區三十人左右,她還真不信管玢會是衛青的對手。


  “你放.……放什麽厥詞!”管讓大怒,想到父親就在旁邊,到了嘴邊的髒話又潤色些許,“我父親可是磬彧君,就憑你們?”


  管玢抬手,示意他閉嘴,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枚方印丟給他,“你是管家子弟,守衛大周本就是你的責任,你若爭氣,這兵符日後遲早也是你的,現在給你,你隻需謹記一條。人在,兵符在,京城在,你可以死,兵符不能丟,京城更不能失。”


  他並非單單隻是被說服,韓陟接連幾日未曾回稟巡防一事,他早有察覺異動,隻是無法確定那異動從何而來,又有何目的,全當是年關將近,韓陟忙於換防休整駐軍給忘了。雖然這趙家小姐的話也非十足為據,不過,楊家正值多事之秋,楊烷也算是僥幸未被牽連的楊家人,權欲之下,難保人心。


  此時將兵符交給讓兒不一定對,但絕對不會錯。


  “我……”管讓張了張嘴,那兵符接的實在是不甘心,他是想要兵權,卻不是這種要法,他是想堂堂正正得到陛下的肯定,總有一天要成為比父親更強大的存在。


  趙慕鳶福身,“多謝磬彧君。”


  “忠君護國是臣之根本,不必言謝。但你要知道,縱然兵符在他手中,他也不是我。”管玢提醒她。


  京城駐軍最高調令,隻認兵符不認其人,話是這樣說沒錯,但若是在沒有皇上旨意的情況下,隨隨便便一個人拿著兵符去號令,恐怕當場就會被拿下,質問他是如何拿到兵符的。


  “但他是磬彧君的獨子。”她看了眼管讓,“也是京城駐軍的歸德郎將。”


  管玢點頭,他看得出來這個姑娘有分寸,她清楚管家的原則,所以並沒有拉攏,而是以管家最看重的東西來交涉。


  “告辭。”


  “父親一路小心!”管讓看著父親翻身上馬離開,突然拿到兵符還真有些惴惴不安;待父親一行人走遠後,才小聲嘟囔了一句,“平時碰都不讓碰一下,今天就這麽輕易給了,外人的話就這麽可信?”


  他抱怨完一轉身,發現趙慕鳶竟然也已經上馬準備離開了。


  “等一下!”管讓追在後麵,“你們不會打算讓我走回去吧?”

  “這兒離城門又不遠。”趙慕鳶戲謔的看著他,過河拆橋這種事雖不道義,可做起來確實很爽,尤其是麵對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


  “你信不信我殺了……”管讓怒目圓睜,話音剛落就看到衛青突然拔出了劍——緩緩擦拭著劍鋒,便又改口道:“你別得寸進尺我告訴你,我父親還沒走遠呢。”


  “但……你是親生的嗎?”賽罕問他,“方才你爹說你可以死,兵符不能丟的時候,那語氣可不像是玩笑。”


  “你才不是親生的!”管讓怒懟,“我們管家世代忠良,忠君護國之情,你們這種人怎麽可能明白!”


  “你說我現在要是把兵符搶走,等你爹回來會不會真的殺了你?”她微微挑眉,視線落在他的衣襟處,故意嚇唬他。


  管讓揣緊了懷中的兵符,看看,他就說吧,這群人果然不懷好意!!!

  “行了。”趙慕鳶伸手,“趕緊回去吧,管大公子。”


  管讓趕緊順勢上馬,生怕她反悔,待在馬上坐穩後,便想著要不幹脆把她推下馬摔死算了。


  “同樣姓管,管晗可比這小子謙和有禮的多。”賽罕打量他一眼,遂搖頭撇嘴,神色極為嫌棄。


  管讓當即氣炸了,“管晗那就是個養子,你拿來和本公子比?”


  現在看來,果然是管家親生的,這脾氣和管儀是如出一轍,

  “嗬——”趙慕鳶十分不喜他這語氣,“管晗按輩分是你的小叔吧?你這樣對他不敬,合適嗎?”


  “都說了管晗是.……”


  “閉嘴,再說你就下去。”她直接打斷管讓的話。


  “我——”管讓咬牙,雙手作出要掐死她的動作,想到左右兩邊還跟著個高手.……還是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隨後又覺得奇怪,“你為何護著管晗?你和他有什麽關係嗎?”


  聽他這樣一說,趙慕鳶又起了戲弄他的心思,“什麽關係?你知道嗎,我差點成你堂姑姑。”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管讓滿目狐疑,該不會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吧?


  “就是差點兒拜管晗為義兄的意思啊。”這可不是她胡說的,隻不過當時管晗的原話是“你若是不介意,可暫且將我當成兄長”;那時是請管晗陪自己去知府衙門辦些地契相關的事宜,又不知該以什麽身份好,所以管晗才說了這麽一句話,她隻是稍微改了那麽一下,又刻意誤導了管讓一下,而已。


  “兵符給你,殺了我吧。”管讓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寫著嫌棄和抗拒。


  話音剛落,衛青便抬腳將他從馬上踹了下去,“到了。”


  “你奶奶……”管讓下意識就想罵人,硬生生忍了下去,從地上爬起來,“這才到城門,離我家還遠著呢!!”


  誰知那三人竟然裝作沒聽見,拍馬就走遠了,他氣的腦袋發暈,直想撿塊城門根兒的板磚砸死他們。


  齊宅

  “陛下判了楊琇三人春節過後斬首。”趙慕鳶隔著屏風,和床上的男子說話。“不過楊烷,暫時還沒進京。”

  “他現在進不了京城。”齊潄口中咬著一塊布,含糊不清的說著,“即便有韓陟為他打開城門,進了城也有五城兵馬司的人,還有守宮門的禁軍。”


  “若是禁軍統領蒲自桉,與楊烷的人來個內外夾擊呢?”趙慕鳶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你想的很周到,不過呃.……”他眉頭微皺,隻覺後背像是被烈火燒過,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就要暈過去,魁川趕緊騰出一隻手掐了下他的人中。


  “忍著一些,馬上就好了。”龐魁川手持浸過藥的火針,在他後背穴位接連刺入,原本男子白皙的後背這會兒已是通紅通紅。“一定要保持清醒,切不可暈過去。”


  “好。”齊潄聲音中都透著些許虛弱,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方才說到了哪裏。


  “蒲自桉和楊環一度爭過兵權,楊環想要蒲自桉掌管的禦林軍,連同巡防營,一同編入兵部,蒲自桉卻想把巡防營,重新編入禁軍,與禦林軍統一管轄;雖然皇上誰都沒有同意,但兩人之間還是結了梁子,若非有太子在中間,隻怕早已成為政敵。所以太子死後,蒲自桉才沒有繼續和楊家交好,不僅僅是良禽擇木,也是有這樁舊事橫在其中。”


  “我依舊十分好奇,二公子幽居府邸,到底為何知曉的這樣清楚?”她不是懷疑齊潄的居心,隻是單純好奇。


  “我雖幽居,大哥卻是良國公。”齊潄忍不住笑笑,果然還是小孩子。“他有時會來與我閑聊。”


  原來如此,她倒是將齊湮給忽略了。


  “所以此時,我們要等。”齊潄開口道,手指緊緊扣著床櫞,聲音卻無比沉著。“等楊環越獄,等皇後下手,還有,等阿邕回來。”


  楊茹執掌鳳印,有開啟宮門之權,但前提是在皇上無法下令的情況下,否則蒲自桉把守宮門,豈會輕易聽從她的命令;而楊環想要調動巡防營,在城中迎合楊烷,也要他的人先從牢中出來。


  “那皇上現在的處境,豈非十分危險。”趙慕鳶臉色一變,若楊茹能對皇上下手,易地而處,最好的手段就是直接殺了。


  “她不會的。”齊潄與她分析,“一國之母謀逆天子,和逆臣造反除掉舊帝,若是你,你會如何選擇?萬一楊烷落敗,她的罪名可就永無翻身的機會。她願意此時被利用,那是因為她想救自己的父母族人,但若是為了成全別人的千秋名聲,就另當別論了;何況那是她的枕邊之人,即便楊家犯下誅九族的大錯,皇上都沒絲毫牽連與她,她應當是做不到如此狠心絕情的。”


  “二公子對女人,很是了解嘛。”賽罕忍不住插嘴,打趣了一句。


  齊潄神色微窘,幸虧是隔著屏風沒被她們瞧見,“在下.……就事論事罷了。何況,這隻是最差的情況,興許皇後根本就未曾參與過這些事情。畢竟磬彧君已經離京,韓陟也已倒戈投靠楊烷,他隻要趕在皇室援軍之前攻破宮門,殺王代之即可。”


  “這倒是沒錯。”趙慕鳶連連點頭,注意到他方才那句“等阿邕回來”,想想來時還真沒有見到齊邕,下人是直接將她領到了卷雲居。


  “你說要等齊邕回來,他去哪裏了?”

  “我讓阿邕拿著大哥的官印,回金陵調兵了,順便向江南水師提督管晤捎個口信兒。”


  算算時間,七日之內阿邕必能回來,但這七日間,卻有可能發生太多事情。


  魁川行針結束,收針,示意旁邊的下人將他後背血跡擦拭幹淨。


  “上次與三小姐所說的大魚……”齊潄說著忍不住咳嗽兩聲,由下人扶著翻了個身,在床上躺好,才繼續道:“三小姐心中所想之人,是誰?”


  “有兩位。”趙慕鳶伸出食指摩挲著桌上的花紋,“秦扶桑,和朱禽。”


  聽到前麵那位賽罕其實沒覺得意外,反而是後麵那位……“朱禽?你懷疑他?”


  “對朱禽,也的確隻是懷疑。”她解釋道,“但秦扶桑必有問題。”


  “有件事,你的二伯,趙立阮趙大人或許未曾和你講過。”齊潄伸手,示意下人給自己倒茶,“太子一案時,秦家二爺秦槭樹曾被指認是凶手,後來之所以能被你二伯輕易釋放,是因為我大哥去為他作證了。”


  “秦槭樹?良國公大人和他有交情?”趙慕鳶皺眉,這件事她後來確實沒有仔細想過,隻聽說是太子當時所在的青樓,其實是姬王朝餘孽的窩藏之地。不過祖父不是說,秦家與故宣德王關聯頗深嗎?

  “從未。”他十分肯定的答道。


  “那又是為何?”這趙慕鳶就不明白了,案子牽扯到太子,既然和秦家沒有交情,齊湮犯得著主動去趟渾水?

  “因為秦扶桑。”齊潄扭頭輕聲吩咐下人先出去,待屋內隻剩趙慕鳶這些人後,才道:“當日來秦府,以我父親死因作為交換,請大哥出麵為秦槭樹作證之人,就是他。我不敢確認他在人後究竟是何身份,但他一定是鴻雁的人,既歸屬於鴻雁,那便和姬王朝脫不開關係。”


  “二公子既然早知,為何不早些告訴我。”趙慕鳶忍不住埋怨道。


  “我起初以為你是知道的。”他忙解釋,“後來發覺,你雖不知道卻已經對他起了疑心,所以才沒急著告訴你。”


  “可這些時日,我一直在讓人暗中監視著他,都未曾發現過異樣。”她忽然又不十分確定了。


  “我們之所以能察覺到他的異樣,是他一開始就沒想隱瞞,甚至,他像是再有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則當初也不會直接登門找我大哥了。”齊潄搖搖頭,“此人尚未及弱冠,心智卻遠非常人所比,楊家不是他的對手。”


  “那……從年初時的太子一案時,就是他在謀劃了?”趙慕鳶聽懂他話裏的意思,不由得心驚。


  “我與他接觸不多,有些看不透,不過有一點足以令我們慶幸。”他閉上雙眼,“那就是無論秦扶桑還是秦家,都是朝野之外的存在,而近來之事絕不是這樣身份地位的人能獨自謀成的,也幸虧不是他一人所謀。”


  否則這等手腕和心智,憑他們之力恐怕難以阻攔,大周勢必要亡。


  他再睜開眼,隔著屏風看向外間的女子。


  “你對他,決不能放下警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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