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誰道冬來
光禿禿的枝幹上垂著不知道從哪裏掉下來的枯黃的葉子,顫顫地迎風晃動著。來往的宮人行走時都微微縮著脖子,急急忙忙的走,宮道寂靜一片荒涼。
門被推開又被迅速地合上,憑香端著熱氣騰騰的湯盅走了過去。
肖則盼身上蓋著柔軟的毛毯,蜷在小榻上看書,外麵雖有陽光,隻是這個時候是怎麽也不能把窗戶打開的,因為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實在無法與寒冷的北風抗衡。
將湯擱在桌子上,憑香走過去摸摸她的手,一片冰涼,把書從她手裏抽走,嗔道:“娘娘也不覺得冷,這手凍的跟外邊的石頭差不多了。”
肖則盼握了一下拳頭,指尖的溫度也讓她自己涼了一下,確實是沒有注意,她笑一笑:“也許是凍僵了……今兒又是什麽湯?”
憑香急匆匆往外頭走,邊回答她:“還不是一樣,桂棗山藥湯。”
回來的時候手裏抱著一隻暖爐,憑香將其塞到肖則盼手裏讓她抱著,自己去將那湯端了來,“娘娘,近來胃口好了,就多喝一些,可不能再由著性子來了……”
肖則盼感受到手心裏灼人的溫度,輕輕摩挲了一下,舒服地眯起眼:“太甜了,不好喝。”
說話的時候那削尖的下巴上下動著,憑香看著就心疼,前一陣子鬧騰的,好不容易有些肉了,全都沒了不說還更瘦,這下真的可以用皮包骨來形容了。
也不知道娘娘晚上躺著睡覺硌不硌,皇上也不知道來看一下娘娘,這好幾個月了連鳳來宮的門也鮮少踏進來。雖說與北越的戰事讓他忙碌,但是剩下的時間他也沒怎麽留給娘娘,老是守著那個什麽裴答應的。那也沒什麽好的,除了比自家娘娘豐腴些,還有什麽比的上?!
“娘娘自己不吃,也要為了小皇子考慮呀,再說您可好了,不吃便不吃,等會兒禹州來了又得追著奴婢一陣好罵。”憑香換著法子勸道,這湯現在溫度正好,再放一會兒涼了就又不能喝了。
肖則盼盯著自己十分明顯的肚子瞧了一眼,心想秦玦回來會不會嚇到,可能等他回來了,孩子都會叫爹了……如果能有那一天的話。
丞相這一靜就是兩個月多近三月了,真的是收斂了所有的聲勢,天下太平好像回到了北上之前。
不過他越是這樣就越證明之後可能的發生的事情越凶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扛過去。空出一隻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肖則盼蹙眉,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啊……
還有十一的事情,若說丞相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十一是假的,那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但如果丞相不戳破,他們不可能自己主動去提出來,皇上不在朝綱會引發一係列的事情,而很多事情,麵對這幫臣子,他們都沒有辦法解釋清楚。
皇上在哪裏?為什麽離開了?現在的皇上是誰……
朝廷之中有她爹和十一裏應外合,這次北越之行隻派出了十萬人馬,其餘的都被強行壓在了平都一帶沒動。丞相折騰了一陣之後就像是放棄了,再也沒有在朝堂上提出過要加派人馬,但她也不認為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
丞相收手了,那應該是有另外的計劃,肖則盼心裏隱約知道他想幹什麽,但是這件事情沒有辦法防患於未然,丞相的勢力虯結,強行拔除是不可能的。
憑香無奈地看著她,又是這樣,最近娘娘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娘娘,張嘴,今天小半碗是必須要喝的。”
肖則盼歎氣,她心煩的很,還要吃這些讓她更加心煩的東西……
是夜,門窗緊閉。
憑香悄聲走進來,輕輕取下她手裏捏著的鐲子放到她枕邊,給她掖好被角給她撫平眉心的褶皺,就又慢慢退了出去。
她就睡在外頭的小榻上,娘娘懷著身子她不敢走遠,這麽多天一直歇在這裏的。
黑暗中她眼睛很亮,完全沒有一絲睡意,其實整個寢殿裏都是苦澀的藥味,娘娘一天喝的藥比吃的飯還多。想著娘娘手裏捏著的那個鐲子,她的心抽痛了幾下。
娘娘嘴上雖然不說,心裏到底惦記著,不然也不會夜夜抓著那鐲子入睡了。
其實娘娘這樣的性子說不上好,深交的人會喜歡她,初識的人也會喜歡她,但對她一知半解的,對她的這樣的態度就不是那麽能理解了。娘娘總是太平靜了,沒有很強烈的情緒。
但偏偏人,隻有在擁有同樣情緒的時候才更容易找到共鳴。
憑香從小在太尉府長大,伺候肖則盼十多年了,她自問能摸到看到一些主子本心裏的東西。說來雖有些慚愧,但是她並不否認,在她心底,她是把肖則盼當做長姐看待的,雖然她還虛長了幾歲。
她對從小就保護著弟弟的主子,有著沒有訴諸於口的孺慕之情。
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她的娘娘她心底最崇敬的人,怎麽偏生在這裏受盡這樣的委屈……
邊境。
秦玦手裏的紙又翻了一遍。
“皇上,這都二十多遍了……到底寫了什麽啊你看了一晚上,是不是姐姐的信,讓我也看看唄。”肖得忘曬得黑了一些,目光卻更加靈動了,他滴溜溜轉著眼珠子,企圖從他指縫間看到一點信息。
“……”秦玦到了現在終於吝嗇地給了他一個眼神,盡管手指都在發抖,但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你要當舅舅了。”
“……”肖得忘一時沒反應過來,和秦玦瞪了好久終於回神,他有些不確定地說,“那啥……你的意思是你有孩子了,我姐姐有孩子了?”
秦玦從椅子上站起來,由於動作過大差點將椅子帶翻了:“小樂子說他們也是剛知道,從平都到這裏快馬走也要半個月,也就是說孩子差不多四個月了。”
肖得忘傻笑著,又疑惑他為什麽大步往外走:“這麽晚了你去幹什麽?”
秦玦攥緊拳頭:“朕不能再等了,平都有太尉守著,幾十萬大軍壓在那兒,朕也不能畏首畏尾,是時候放手一搏了。”
早點開始,就能早點結束,他想回家了。
“……”肖得忘沉默,忽然眉眼都飛揚起來,他衝著秦玦的背影大喊,“皇上,你想笑就笑吧,又不丟人,咱們還年輕呢!”正是肆意無忌的好時候。
秦玦腳步頓了一下,嘴角還是微微往上翹了,這種欣喜,真的是怎麽也壓抑不住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