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目一幕
這一片林子樹種分明,各自待在劃好的區域裏,枝枝葉葉似乎也在範圍之內,四方規矩。
層層綠葉掩映下露出一小巧樸素的六角亭,白漆灰泥瓦,石柱石桌石凳嵌在地上。與一般亭子大有不同,它位於低矮處並不顯眼,刻意往下挖深建造的地勢使之不能總覽四邊美景。不過兩米高的柱子大大的尖翹飛簷遮擋了大部分視線,一個大方向正好隻能看到完整的一叢樹。
林中靜謐,仔細聽除卻蟲鳴還有水聲,草木腥氣裏猶帶一絲茶香。
在燙好的杯子裏注入適宜的水,然後取茶投入,看茶葉徐徐下沉,葉底成朵,鮮嫩如生。湯麵水汽伴著茶香嫋嫋升起,杯底綠意愈濃如春染海底。
“每來這一目亭奴婢都覺得瘮的慌,這樹多陰寒,亭子也建的古古怪怪的。娘娘為什麽這幾日都來這裏?”泠良摸摸自己豎起寒毛的手臂,看著坐在亭中執起杯盞的肖則盼道。
憑香讓一旁拎著銅壺的伏雨退下,看肖則盼盯著麵前的樹叢眼也不眨地觀察著,不由問道:“娘娘,這幾棵樹可有什麽好看的?”
肖則盼放下茶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視線透過枝葉末梢,探往外麵的世界。
“這亭子選地十分精巧,你們仔細看這林子,明明從外頭看過來時感覺枝葉繁茂重重疊疊,可從裏麵看,不過三棵樹遠近。”肖則盼指指前麵的樹林,將她這幾日在此處的感悟告訴她們,“一目一幕,這可是個好地方。”
泠良似懂非懂,不過以她看去,即使在這亭子裏,這林子看起來還是大的很呀。若非自己穿過這林子確確實實感受過這其中的妙處,她是怎麽也不會相信的。
殊不知這就是這一目亭最為玄妙的地方,不同的人看,即使站在同一個位置也有它的不同之處。
憑香不管這個,相比起這些亂七八糟想不透的東西,自家娘娘嬌貴的身子是不是受的了這種寒涼的環境才是她要深思的問題。
一道人影連滾帶爬跑來,急促的腳步聲隨之而來,討饒聲連連。
“放過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求常在,放過奴才這一次。”那奴才跌了一跤後也不敢再跑了,趴在地上磕著響頭,這聲響肖則盼也可以聽個分明。
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若是剛進宮來犯了宮規倒也是情有可原。肖則盼穩穩地托著杯底,升騰的霧氣遮擋住視線。
憑香等人具是凝神屏氣看著一出可以猜到結局的鬧劇。
“放過你?你個刁奴!連主子的東西都敢動,分明就是往自己額頭上貼了個‘死’字!”那聲音老邁些,也多了仗勢欺人與諂媚,“你們把他捆起來,常在應該馬上就到了。”
“別殺我,別殺我,我知道錯了!”那人身子抖如篩糠,連奴才也忘了說,劇烈掙紮著避開朝自己手腳綁來的繩子。
一聲冷哼,突然就靜了下來,肖則盼的視線被其中一人擋住,隻是猜那人的嘴是被堵上了。
這種事在宮廷屢見不鮮,角角落落多少埋著幾具屍骸,都是些沒犯大錯隻是得罪了人的。
聽這話的意思是小太監手腳不幹淨打上了主子的主意……肖則盼無聲勾唇,偷這罪不重,但最是卑鄙。基本的為人之道都不會,一不小心消失了也正常。
泠良在宮裏的時間比肖則盼與憑香久的多,這種事情她連眉毛也不會挑一下,司空見慣,隨隨便便看一看就好。
在裏裏外外的人都認定了這唯一的結局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你們在幹什麽?放開他。”聲音不重也不夠冷,帶著很盛的怒氣傳了過來。
肖則盼眨幾下眼,聽這聲音像是……
“參見淑妃娘娘——”
陸以如看著地上的人如此慘象,心中不忍,更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同樣被所有人拋棄的惺惺相惜。她命人給那小太監鬆綁,嘴裏的布團一拿開那人就發出了急切的求救聲:“娘娘救救奴才!”
那原本盛氣淩人的幾人還跪在地上,為首的陪著笑臉:“淑妃娘娘,這奴才手腳不幹淨惹了事兒,奴才這才抓的他。”被陸以如瞪了一眼之後,不敢再說了,心裏盼著常在快點來,救他們脫離苦海。
“本宮看你們這架勢不像是單純的隻是抓他吧!分明是就想就這樣害死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陸以如斥他,看他頭往下低的更低才算了,轉身去問唇邊嗆了血的小奴才:“你叫什麽?到底犯了什麽事。”
那奴才眼角還掛著眼淚,此刻滑落下來哭著道:“回稟娘娘,奴才喜多,原是萬俟常在宮裏負責打掃的。奴才家有老母重病……”說不下去了,抬起袖子眼淚鼻涕都抹在了上麵,十分淒慘。
佩兒臉上帶了嫌棄,偷偷看了淑妃的神色,感覺不妙。娘娘難道是要為這個小太監出頭?
“即使家貧無錢治病,你也不能做這種事情啊!”陸以如很同情他,但又不能否認他的事情確實不是很好,轉念一想剛才他們幾個人是要將人置於死地,底氣就又足了起來。
“娘娘,奴才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可是奴才沒用,實在湊不出那麽多銀子……再拖下去,老母就沒命了!”喜多講到無奈處,眼淚又刷刷流下。
陸以如親自將帕子遞給他讓他擦擦臉,溫言安慰:“本宮知道了你的難處,銀子本宮可以先借你,畢竟人命關天。但是你要答應本宮,以後不能再做這種事了。”
喜多使勁點點頭,直呼娘娘千歲。
那地上還跪著的幾人麵麵相覷,就這麽完了?
當然還沒完,陸以如安慰完喜多,終於將正臉轉向這幾人:“你們不問青紅皂白就做殺人這種事情,是你們主子教的嗎?”
那幾人心中忐忑,又哪裏會答這刁鑽問題,兩股戰戰不能辯解之時,一句話有如之音將他們解救出來。
“淑妃娘娘不分青紅皂白就做這種事,又是誰教的呢?”萬俟明若從後麵繞上來,緩緩行了禮,頭上的點翠金步搖與耳墜同步晃了一晃。“見過淑妃娘娘。”
眼神沒有絲毫示弱,萬俟明若冷冷盯著漲紅了臉的淑妃。“娘娘可能有什麽誤解,奴才們犯了錯就要受到處罰。況且娘娘又從何得知他們是要殺人?”
“此處僻靜無人,他四肢被縛口不能言,不是要殺人還要做什麽?”陸以如挺直腰板,語氣肯定。
萬俟明若又是一福身:“妾身知道淑妃娘娘通情達理,深明大義,凡事都講求證據,光憑主觀臆測不能讓人信服。”
她一副娘娘你要是拿不出確鑿證據你就是胡說八道的樣子把本來心情就不好的陸以如氣了個七竅生煙,但是仔細想她的話,自己確實站不住腳,她隻能道:“剛才是本宮武斷了,但是喜多盜竊為的是重病的親人,情有可原。雖然方式不對但也是他的孝道。這樣吧,這個人本宮就帶走了,要是常在有什麽損失可列出一張單子送到丘懷宮來。”
盜竊為孝,還真是違背了孝之根本!萬俟明若嗤之以鼻,凡事不可太過,她垂下眼瞼:“妾身受教,謝娘娘。”
“嗬。”肖則盼輕笑,耳畔有一縷調皮發絲滑下,擦在弧度清淺的嘴角上。
樹叢背後玄色衣擺一閃而過,本隻是想來看看肖則盼在這一目亭做些什麽,沒想到有這一番收獲。
秦玦看了一眼臉上神色溫柔的陸以如,最後又看了看冷漠端坐著泡茶自娛的肖則盼,眼神複雜。肖則盼到底是越來越像母後了,他像是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有時候願意甚至喜歡與陸以如待在一起,那種純淨不摻其他的氛圍,真的隻有她這兒才有了。
單純善良,勇敢願意承認錯誤,這汙濁宮廷最為欠缺的東西一旦出現,會讓向往久了的人不由自主的靠近。
時間不長時,甚至會讓人產生其他什麽都可以原諒的錯覺。嗬護在潛意識裏尚不自知,在這一漸漸明朗的路途上,又到底刺傷了多少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