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實話有用還說假話幹什麽
我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不是夏煜。”那女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我說:“他真是我哥。”那女子眉毛上揚,嘴角浮起了笑意。我說:“但是我們關係不好,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若是得罪了姑娘,還請姑娘去找他本人。”女子好像笑得更開心了,她走到我麵前彎下腰,和我四目相對。她長得真是很好看,我以前認真看過的女子也不多,但我就覺得她是修真小說裏描述的那種不染塵埃的仙子之姿。所謂眼含星辰步生花,衣袂翩翩卻毫無贅飾,發髻也挽得幹淨利落。這樣好看的女子……又和我有什麽關係啊!她從我說我不是我哥之後就一直盯著我!還一直笑!笑得我毛骨悚然!我輸了,我沒辦法和她接著對視。戰戰兢兢地移開了眼神,使勁地瞟著我自己的肩,心裏數著肩上竹葉刺繡的紋路,想讓自己冷靜點。然而她輕抬玉指,捧起了我的臉。我登時冷汗如瀑,懷疑下一瞬她就會指甲突然變長然後掐斷我的脖子。救命啊!我別是遇到女鬼了吧!這是生死關頭,我看過的修真小說情節卻不受控製地往外冒——為了推動情節發展,總有倒黴修士或書生或別的什麽人被騙入各種地方慘遭殺害,有的死前還要被吸幹精氣,有的死後還要被分屍,還有的會變成惡靈被驅使!莫非我今日就要以身試鬼,用性命證明那些話本先生所書非假嗎?彈指一揮間,我仿佛已經看到我被女鬼吸幹精氣殘忍殺害之後變成惡靈為禍一方最後被豪氣英俊的主角一招斃命魂飛魄散再入不得輪回的悲慘命運了!“你曾對我說——”那女子捏住我半邊臉往外扯。這是幹嘛啊!“你對我的一片真心——”她手上更用力了。“嘶——”很痛的啊!“就好比這衣上竹——”左邊扯過了,她又扯右邊。怎麽這還是傳說中的畫皮嗎!想要我的臉?“永不凋敝,永不枯萎。”兩邊都狠狠扯過之後她終於鬆手了,“怎麽煜哥哥回去半個月,就把彤彤全忘了呢?”所以果然還是不信我啊!看樣子扯我臉是在檢查我有沒有易容?我很絕望,也很氣。夏煜到底怎麽回事!自己拒絕那麽多提親,卻跑到花樓對姑娘始亂終棄?現在姑娘找上我,而我不僅和他長得一樣,很大可能還穿著他上次逛窯子穿的那同一件衣服!見鬼了,完全沒辦法解釋,換成是我也不會相信的。“彤……彤姑娘……不不不彤女俠聽我解釋!”反正怎麽解釋都不信,我已然決定在死前編完最後一個故事。“實不相瞞,其實我就是夏煜。前些時日我遭人追殺掉下懸崖,為保住性命,無奈散盡武功,成為一介廢人。沒想到散功之後偏又有奇遇,一位高人救了我,說可以送我出來,可條件是我得封住記憶。我坦言家中還有離家出走的父母和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弟弟在等我,失憶也可以但我得回去啊。最後我喝下崖間忘情水,高人揮手召來雲座霧駕帶我回家。回家之後我卻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遺落,本意是出門尋找,這不知不覺走到了姑娘的船邊。隻是失憶之事不便為外人道,先前才說謊的。”一口氣說完這個故事,我差點憋死自己,最後帶著一臉假裝出來的真誠看向她:“現在可以告知為什麽綁我了嗎?我到底哪裏對不住姑娘了?”“原來如此。煜哥哥一身好武功,如今都已廢了麽……”姑娘說,之前那種帶著譏諷的笑意也收斂了,轉而眉頭微蹙,神色哀傷。不是吧!這都信了?這姑娘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寧願相信這種鬼話都不相信我不是我哥啊!“世事難料。”我也抬起頭,努力也在臉上做出了憂鬱的表情。事已至此,我也別無他法,這大妹子情緒變化是真的快,要是再推翻自己的瞎話隻怕就要被當場送去見閻王。“是彤彤錯怪煜哥哥了。”姑娘說話都帶哭腔了。錯怪了至於要哭嗎?我哥到底有多好!但這是我的機會:“……要不,你把我放了,我們慢慢說?”我試著動了動腳,之前發麻的無力感幾乎已經消失了,應該可以站起來的,左邊窗戶也開著,離我隻有兩步的距離,隻要她解開我的繩子,我還不跑就是大傻子。“彤彤對不住煜哥哥了。”說著真的來替我解繩子。她的手很輕,身上的脂粉香氣也不似之前的女子那般濃烈。而我隻聞到了,自由的味道。我毫不猶豫朝窗戶撲去。彤姑娘毫不猶豫朝我撲來。我還看見她從靴子裏抽出了一把刀。我撲到窗邊,腿腳卻還有些軟。我的劍也在先前我被綁的時候給那三個女子卸下帶走,餘毒未消還讓我空手接白刃,這也太難為我了!刀光從我眼前劃過的時候,我果然沒能接住,也沒能躲開,胸前被劃了一道,我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弄壞了我哥的衣服他會不會又要打我”。然而我立刻也回過神來,以後要打就打!打我至少說明我還有命給他打啊!刺了我一刀後,彤姑娘反而愣住了,看看刀,又看看捂著胸口坐在地上的我。我也不和她客氣,趁她停住的瞬間扒住窗框就翻了出去,動作太急還直接砸在了地上。姿勢之蠢,形容之狼狽,可想而知自己此刻定是醜不忍睹。翻出了窗,我就地一滾,貼著牆站住,她在窗邊似乎說了什麽,卻沒有追出來。我正竊喜,卻發現這畫舫已在湖中央。世人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隻是因為你走的本來就不是絕路。一旦走上絕路,就會發現處處都是絕路。山重水複疑無路?別懷疑了,那就是沒路。跳還是不跳?雖然我算是會鳧水的,但我從沒有在湖中央下過水,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在遊到岸之前就沉下去。然而不等我細細考量出結果,我已經沒有選擇。四五把刀和劍指著我,雖然她們沒有說話,但我看她們都眼神凶狠,大概隻待一聲令下就會把我捅穿。彤姑娘站在刀劍之後,神情複雜。我隻得懷著悲壯的心情跳了湖,憋了一口氣,潛在水底,卻還摸著船邊。我知道如果我現在往周圍遊,反而更容易被發現,好在畫舫是停住的,敵不動,我不動,隻是我這口氣,就快憋不住了。等了一會兒,竟然沒有人下水,也許船上的姑娘們不會水,也許是以為我必死無疑,因為我記得我哥不會遊泳,他也不需要會,過河從來都是輕功一掠而過。雖然我學會的遊泳也隻是讓自己不在輕功點水失誤的時候掉水裏淹死,能在水裏撐到我爹或我哥來救的程度,但此時已是我唯一的生機。我悄悄把臉抬上來換了氣,輕輕蹬了船身,將自己送了出去。離開了畫舫,湖上就是漆黑一片,我不敢回頭,也不敢再往煙波樓的方向遊,不知對岸在何處,周圍都是水聲,我用盡全力掙紮著不沉下去,根本分不清是我劃水聲響還是畫舫追來。直到我真的遊不動了,而周圍依舊是隻有黑暗相伴。今夜月光暗淡,還時有雲層遮擋,我回頭,卻連畫舫和煙波樓的紅燈籠都不得而見,若要問我身在何處,我隻能回答身在水中,而且馬上就要在水底了。我又一次感歎自己的倒黴運氣,我哥主角命途,人生贏家,卻坑害了我,我也很絕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