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所以你就來霍霍我?
「做到什麼?」
事關徐脂虎的性命安危,徐鳳年看到周寂走遠,上前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周寂聳了聳肩,繞過徐鳳年,繼續朝長階下面走去。
「.……」
徐鳳年停在原地,歪頭瞪出大小眼,露出一副你在耍我的表情。
「洪洗象來歷不凡,和我之前遇到的一個女子非常相似,倘若覺醒全部力量,救下你姐並非難事,可惜以徐脂虎油盡燈枯的壽元,未必能撐到那一天。」周寂望著遠處蒼穹天際,神色幽幽道,「如今,他趕在徐脂虎生命走到盡頭之前選擇覺醒,事情就多了一分變數。」
周寂幽幽長嘆,突然感覺又一根柔韌、冰冷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收回視線,卻見兩縷藤絲相互交疊,宛如一個抱臂而立的女子,伴隨著審視的目光,嫩芽微微仰首,朝他瞪來。
「老周,老周~」徐鳳年再次追上,急聲道:「你是在哪兒遇到的那個女子?能不能請她來救救我姐!」
「夢裡.……」周寂啞然失笑,指尖輕柔的撫過藤蔓嫩芽,給司藤順毛道:「有次做夢夢到的,在夢裡被我和一位老夫子聯手誅殺了。」
「.……」徐鳳年嘴角一抽,直直看向周寂,發現他不像是在開玩笑,氣急反笑道,「到頭來還是耍我。」
周寂搖了搖頭,沒有再與徐鳳年解釋。
一行人出門而去,找到了寺外久侯的魏叔陽與舒羞等人匯合。
剛剛報國寺里動靜不小,又是紫氣東來、仙人駕鶴;又是滔滔大河、劍氣龍捲;魏叔陽問過逃竄出來的文人士子,心中擔憂不已,幾次想要闖入寺中,卻又念及徐鳳年之前交代,只能在馬車前來回踱步,直到看見世子平安歸來,連忙和舒羞一併迎了上去。
「世子,怎麼只有你們幾個?大小姐和姜泥她們呢?」
確認徐鳳年無恙,魏叔陽舒了口氣,這才注意到在場只剩周寂徐鳳年李淳罡他們幾個,隨行進寺的女眷竟然都沒有出來。
「洪洗象帶大姐療傷治病去了。」徐鳳年提到姜泥,微微一頓,帶著些許惆悵與失意道:「姜泥她……她和魚幼薇隨曹長卿從後山離開,待會兒悄悄回來。」
曹長卿.……姜泥……
魏叔陽還想再問,但見徐鳳年心情低落,不太想說話,只得拱手一禮,輕聲告退。
馬車再度啟程,搖搖晃晃的行進在顛簸的山路上,報國寺後山的曹長卿也與姜泥、魚幼薇她們從側門的小路下山。
山路難行,一路上姜泥和魚幼薇把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告訴給了曹長卿。
姜泥忽然想起一事,商議道:「棋詔叔叔剛剛出手,今日探聽虛實的人必定不少,等過了今夜之後,我再偷偷回到車隊。」
曹長卿對此自然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對於姜泥和徐鳳年之間的事情,並不看好。
「殿下有沒有想過,徐驍是故意把你留在徐鳳年身邊,你和徐鳳年從小到大的羈絆,還能真嗎?」
姜泥沉默片刻,輕聲道:「可人心不會假,就讓我陪他走完龍虎山這一程吧。」
曹長卿搖了搖頭,並不相信走過龍虎山她就能斷的一乾二淨,出言試探道:「殿下,如果徐鳳年在龍虎山遇險,救還是不救。」
「救,為什麼不救?」姜泥急聲道。
「如果我出手救他,就等於告訴全天下,徐家和西楚並非仇敵,到那個時候徐鳳年就真的沒有退路了。」曹長卿深深的看了姜泥,沉聲道。
瞧見姜泥心緒再次攪亂,魚幼薇在旁忍不住笑道:「我家公主呢就是關心則亂,徐鳳年身邊既有劍神李淳罡,又有那個整天端著花叫老婆的周寂周公子,有他們兩個人在,怎麼會有危險?」
姜泥恍然大悟,眼裡的迷茫再次聚攏出靈動的光,感激的看了魚幼薇一眼,無比認可的點了點頭。
「不過嘛……要是曹先生肯出手,讓徐鳳年沒有退路就更好了。」魚幼薇嘴角的微笑又往上揚了幾度,輕咳一聲,揶揄道,「到時候殿下就可以把他一起帶回西楚啦~~」
還給我.……
把我的感激還給我.……
姜泥臉上的表情逐漸僵住,應對上魚幼薇揶揄打趣的笑意,竟不知如何辯解。
當不知道做出怎樣反應的時候,微笑就好了。
姜泥朝魚幼薇展顏露出燦爛笑容,只是眼裡沒有絲毫笑意。
轉過頭,臉上笑容瞬間收斂,面無表情,一本正經道:「棋詔叔叔,我想吃貓。」
「你不要這麼殘忍吧?」
魚幼薇頓時慌了,趕忙護住懷裡的白貓,往旁邊退了半步。
姜泥板著臉回身看她,威脅道:「還亂說話嗎?」
魚幼薇知道姜泥其實是在開玩笑,帶著幾分委屈的反駁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嘛。」
「還敢說~」姜泥上前一步,亮起小拳頭威脅道:「你以後說話小心點,不然你家貓後果可不好說。」
魚幼薇伸手按下她的小拳頭,探過身子,小聲道:「偷偷說兩句行不行呀?」
「最好別讓我聽見。」
姜泥小聲嘟囔著,扒拉掉朝她衣袖伸來的貓爪,自顧自的朝前走去。
「哎~你等等我~」
魚幼薇忍住笑意,提了提懷裡的白貓,連忙追了上去。
曹長卿看著快要走遠的兩人,彷彿看到了色彩繽紛充滿歡笑的楚國王宮,當時的姜泥也是這般天真爛漫,也不知帶她返回西楚究竟是對是錯。
五彩斑斕的回憶逐漸褪色成黑白,歡笑替換成了廝殺與哀嚎。
到最後,只剩滿目血色,以及躺在血泊當中的王室屍體。
其中一具便是屬於姜泥的母親,楚國的王后……
他經歷過和愛人無法相守的痛苦,在他心底,其實不願拆散這對有情人。
可復國又是他畢生所願,想要以此證明,西楚滅國與楚國王后無關,那個女人,並不是禍國殃民的罪人。
閉目緩睜。
耳畔已經沒有了清脆如風鈴般的嬉笑,曹長卿伸手沾下嘴角,適才被大河劍意衝擊的氣血因思緒翻湧而再次從嘴角溢出。
一抹殷紅的血液沾染在指腹,就如同回憶里的那片血泊一般。 ……
姜泥走後,車廂頓時空蕩下來。
李淳罡終於可以獨霸整個座位,想怎麼躺就怎麼躺,想怎麼摳腳就怎麼摳腳。
沒有了姜泥在旁督促他洗手洗腳,不要亂摳。
看起來自由自在,卻總覺沉悶許多。
周寂依舊在車廂里照看他的藤蔓,突然感覺馬車停下,聽到舒羞恭敬的道了聲『前輩』,抬眸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破舊裘袍、看起來邋裡邋遢的老人掀起車簾擠了進來。
「李劍神不是在坐前面那輛馬車嗎?跑我這兒幹嘛?」
周寂看著一進車廂就佔住側邊長座的李淳罡,眼皮直跳。
李淳罡翹起二郎腿,抱怨道:「別提了,姜泥那丫頭剛走一會兒,徐鳳年那小子就跟丟了魂兒似的,坐在那裡沉默寡言,悶的人著實難受。」
「所以你就來霍霍我了?」周寂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之前為何要跟魚幼薇換馬車,你心裡就沒點數嗎?」
「我洗腳了!」李淳罡身子後仰,說著就要蹬掉草鞋給周寂展示,卻感到心頭一悸,一種極度的危險從心底泛起,在周寂冰冷的目光下訕訕的放下雙腿,強調道:「剛在寺里的池子里洗的。」
「要不你還是回去霍霍徐鳳年吧?」
周寂輕撫花盆當中藤蔓,給他支招道:「當初我們答應徐鳳年要寫武功秘籍,我的兩本早就已經交付,你的第三本好像遲遲都沒什麼動靜,如果實在無聊的話,不妨回去邊寫便教,說不定氣氛就沒那麼沉悶了。」
「唔……倒也不是不行。」
李淳罡思忖片刻,掀起車簾向舒羞討要紙筆,舒羞聽到兩人之間的談話,當即把紙筆交給了李淳罡,旁敲側擊問起『白帶抱朴訣』,她追隨徐驍正是為了這套功法,倘若能從李淳罡那裡得來,就可以原地拆夥分行李,回她的高老莊去了。
常言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李淳罡懶得搭理這個讓他頗為厭惡的女子,不過剛拿對方的紙筆,又不好用一個『滾』字回應,於是便隨手指了指車廂,說了句:「問他」。
沒給舒羞反應的時間,直接縱身飛向前面那輛馬車。
舒羞只覺眼前狂風掠過,車簾隨風捲起,面前已經不見了李淳罡的蹤跡。
舒羞無奈的看向周寂,捲起的車簾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緩緩放下,隔在了兩人之間。 ……
臨近黃昏,車隊行至一處山間修整,李淳罡果真把一劍開天門的奧義傳授給了徐鳳年,就在他閉目領悟之時,寧峨眉拿著手下撿到的木匣朝營地匆匆走來。
「世子,鳳字營剛在營地外面撿到一個匣子,上面還貼著一張字條,說是獻給世子。」
徐鳳年緩睜雙目,魏叔陽和青鳥靠了過來。
徐鳳年接過木匣,正要打開,卻聽魏叔陽謹慎道:「小心匣子裡面有機關。」
周寂從旁經過,拿起匣子左右翻看一眼,隨手丟他懷裡,「就是個普通的匣子,裡面裝了本書。」
「能知道我們行蹤,並且可以悄無聲息的把木匣送到鳳字營手中,匣子普通,裡面的書肯定就不普通了。」徐鳳年抽開木匣,看著扉頁寫的一行字,臉色驟然變化,起身朝四周張望,像是在找什麼人。
「《吳素生平記事》」周寂好奇道,「吳素是誰?」
「她是我娘.……」徐鳳年大致翻看幾頁,合上書本,努力平復內息,卻仍有些激動道,「這裡面寫的是我娘京城遇伏那一夜消息。」
經過這麼多年的調查,徐鳳年早已知道母親的死因就是和那一次遇伏有關。
但其中細節,卻是始終無法查到。
這儼然已經成為徐驍以及徐鳳年姐弟心中的執念,如今得到線索又怎能不讓他心情激蕩?
儘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以後,徐鳳年再次翻看書本,從頭開始仔細閱讀,當看到每一頁紙上的水印花紋,好奇的展開道,「你們說這紙上畫的是什麼?」
舒羞和青鳥對視一眼,搖了搖頭表示並不清楚。
魏叔陽觀察許久,同樣露出迷茫的表情,遲疑道:「好像是隨意塗寫的痕迹?」
「李劍神呢?他闖蕩江湖這麼多年,見多識廣,說不定認得這上面的花紋。」徐鳳年探頭朝四周張望道。
寧峨眉遲疑道:「剛剛回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他在那邊的水窪里洗腳.……」
哈?
徐鳳年頓時無語。
平日都要姜泥在旁訓斥才肯去洗手洗腳,這會兒姜泥還沒回來,這位李劍神居然這麼自覺,反倒讓徐鳳年有些不適應了。
「老周呢?剛不也在嗎?」
青鳥稟告道:「周公子離開營地,朝旁邊的山上去了。」
對於紙上印著的花紋徐鳳年只是隨口一問,見兩人都不在場,聳了聳肩,低頭繼續翻閱。
「遇伏當晚,王仙芝竟然也在京城!難不成是他對我娘出手?」
魏叔陽眉頭微皺,回應道:「這盒子來歷不明,上面寫的未必是真的。」
然而,徐鳳年就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回應一般,低著頭繼續越往後翻看。
瞧見世子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魏叔陽與舒羞青鳥等人自覺退去,卻沒有人察覺他的投入已經有些近乎病態的不正常。
坡上的一側山崖,周寂將花盆放在身旁,坐在崖前遠眺,忽有一枝金燦燦的向日葵從崖下飛來。
周寂還是有點追求的,至少掉在地上的東西不會撿起來就吃。
所以挪了挪花盆,避開掉在地上的向日葵,看向從陡峭崖壁飛來的女子,指了指身後的坡路,笑道:「有路不走,非要攀岩。姑娘還真是不走尋常路呀~」
女子敷衍的回了句『呵呵』,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拾起向日葵確認上面的瓜子沒有被人扣走幾粒,這才扛在肩頭,擋住即將沉入雲海的夕陽,沉聲道:「龍虎山那邊有人向徐鳳年動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