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你又又又行了
眼看李淳罡身後浮現出的滔滔大河,巨浪翻湧,好似驚濤拍岸。
姜泥扒開徐鳳年的手臂驚呼一聲:「不要!」
仿若山洪咆哮,大河決堤。
無盡的劍意化作一丈多高的巨浪,摧枯拉朽的衝散曹長卿撐起的氣場,向他淹沒而來。
劍意還未臨近,曹長卿就感覺到蒙蒙水汽鋪面而來,就好像真的置身在江河當中,直面決堤的洪水朝自己奔涌、咆哮。
『這就是劍神的真正實力嗎?』
在他揚名天下的時候,李淳罡早已隱匿江湖只剩傳說,無論是兩袖青蛇還是一劍開天門他都有所耳聞,沒想到經歷武帝城一戰,這位垂垂老矣的劍神境界跌落天象,劍道感悟卻走出一條從未有過的道路。
曹長卿面色變得愈發凝重,調度體內所有真氣,艱難的張開雙臂,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光線浮現在虛空當中。
橫豎各有十九道,結成三百六十一顆節點,而他並指虛抬的指尖不知何時翻轉出一枚枚黑白棋子落於棋盤之上。
大河已至身前,落子速度越來越慢。
受到大河劍意的衝擊,曹長卿噴出一口鮮血,血滴濺落在最後一枚的白子表面,就在他強撐著並指拈棋,緩緩探入棋盤正中的天元方位,突然感覺兩人上方升起一股更加強大的恐怖威壓。
大河止於身前調頭向上翻湧,凝聚全部真氣的弈棋同樣失去控制,棋子四濺飛散,兩人提升到了頂點的氣場也隨之砰然破碎,朝大河改道的方向奔襲而去。
曹長卿趁勢擺脫僵持,連退五步方才站定,體內氣血翻騰,真氣紊亂,相隔不遠的李淳罡亦是如此,兩人同時朝上空看去,只見不知什麼時候,一個端著花盆的年輕公子浮立於虛空之上,探手一抓,如長鯨吸水般就把兩人全力出手的招式盡數吸納,散作星光點點。
雲淡風清,毫不見勉強。
「周寂.……周公子.……」
曹長卿擦去嘴角留下的血漬,頗為忌憚的看向落在兩人中間的俊朗青年,即便已經知道此人實力絕非外界所傳那般『天象圓滿』,但正當看到他時,那種明明溫潤和善,卻又帶著疏離塵世的縹緲仍讓他窺得一絲陸地神仙都不曾存在的意境。
「你倆什麼情況?別人都是瞪著瞪著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你們瞪著瞪著怎麼還瞪急眼了呢?」周寂拂袖揮去餘波盪漾的微塵,笑道:「居然連大河劍意都使出來了,李劍神跟這位曹青衣是有多大仇呀?」
以大河劍意的威力,曹長卿即便號稱官子無敵也必將死於劍下,如今被周寂阻止,李淳罡既鬆了口氣,又覺得失了面子,賭氣的撇頭看向別處,本想摳鼻孔,手指伸到鼻間才發現並成了劍指,於是連忙甩手,往旁邊挪了幾步。
「棋詔叔叔,你沒事吧?」
姜泥感覺到氣場的消退,毫不猶豫的朝殿前平台跑來。
西楚還未亡國的時候,曹長卿就經常出入宮中,對她頗為照顧,如今王室盡數被屠,再見棋詔叔叔她心裡的感動甚至比當初結識魚幼薇時還要強烈。
「多謝公主擔心,罪臣無妨。」曹長卿朝姜泥長施一禮,目光轉向旁邊摳鼻子的李淳罡,視線落到了不遠處的周寂、徐鳳年身上。
姜泥心裡一慌,連忙擋在曹長卿身前,懇求道:「李劍神一路對我很好,徐.……徐鳳年他……他待我也不錯,能不能……不要再打了?」
曹長卿緩緩收回視線,看著面前這個妝發被狂風吹亂的小姑娘,雖然容貌因為妝容顯得不像往年王后,但他仍從這雙靈動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國君和王后的影子。
「殿下還活著,實在天佑我大楚!」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有了一絲腳踏實地的真切感,「殿下,這些年,你受苦了。」
「我其實還好……」姜泥能夠感受到曹長卿的真切與激動,腦海中突然想起曾經和徐鳳年有過的那次交談,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湧上心頭。
曹長卿頷首道:「殿下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帶走的?」
「帶走?」姜泥眉頭微皺,心裡一沉,「帶去哪兒?」
「當然是隨罪臣歸楚啊。」曹長卿解釋道。
姜泥想起幼時記憶里殘存的慘烈畫面,語氣低落道:「西楚早就滅國了。」
「可楚人猶在!」曹長卿沉聲道,「大楚倖存之士已然匯聚蜀地,如今蜀地紛亂四起,這些人都是您的臣民,他們絕望已久,他們在等公主帶他們回家.……」
徐鳳年之前想讓曹長卿帶走姜泥,是擔心徐驍行事無所不用其極,可能會把她當成棋子利用。
如今聽到蜀地紛亂,曹長卿帶走姜泥是想藉助她楚國公主的身份,來幫助大楚復國,不由面色沉重,上前阻攔道:「不行!我不放人!」
曹長卿沉聲道:「我沒問你。」
「她是我的!!」徐鳳年把姜泥護在身後,語氣堅定道。
姜泥如今心緒已亂,聽到徐鳳年宣誓主權,下意識的反駁道:「誰是你的!」
徐鳳年微微側頭,眼睛卻仍舊死死盯著曹長卿,凶神惡煞道:「老周!干他!!」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從徐鳳年後腦瓜響起。
徐鳳年向前一個踉蹌這才站穩,捂著腦袋嘶嘶~吸著冷氣,苦著臉道,「搞他啊,你打我幹嘛?」
「要走要留應該由姜泥自己決定,正主還沒說話,你怎麼就給人決定上了?」周寂橫了徐鳳年一眼,沒好氣道。
姜泥額間蒙上一層細密汗珠,像是做出了某種選擇,邁開腳步的從徐鳳年身旁繞過,徐鳳年剛想伸出爾康手,伸到一半停下,緩緩放了下來。
曹長卿還以為姜泥打算跟他離開,臉上的表情頓時舒緩。
經過剛剛交手,他明確感覺到自己無法接下李劍神的那道『大河劍意』,更何況除了李淳罡之外,徐鳳年身邊還有一個疑似天人境界的周寂,如果真要開打,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難事,更何況要帶連姜泥一併帶走了。
「棋詔叔叔,我能不跟你走嗎?」
曹長卿舒緩的表情微微一愣,看著姜泥眼神的躲閃和愧疚,張了張口,語重心長道:「公主殿下,你留在徐鳳年的身旁,就只能是一個侍女,這樣的身份他會娶你嗎?」
谷姈
姜泥露出一絲尷尬表情,聲音提高几分,連忙否認道:「我沒說要嫁他。」
徐鳳年同樣有些尷尬,但不管怎麼說,聽到姜泥不願離開,在他心裡終究是有些暗喜的。
「如此說來,曹青衣覺得姜泥要以怎樣的身份,徐鳳年才能娶她呢?」
周寂搖了搖頭,沒有給曹長卿反駁的機會,繼續說道,「楚國與北椋有著滅國之仇,你借她楚國公主之名將她推上王位,一旦西楚復國,他們才是真的斷絕希望。」
剛剛還是劍拔弩張的對峙,轉眼就變成談婚論嫁了???
徐鳳年欲言又止,下意識的看了眼姜泥,姜泥眼裡閃過一絲迷茫與掙扎,紛雜的思緒全因楚國而生,又因楚國而糾纏不止。
曹長卿深深的看了周寂一眼,並沒有在徐鳳年和姜泥的婚嫁上面深究,轉而打起感情牌,告訴姜泥楚國遺民在蜀地的凄苦與艱辛,懇切道:「殿下,您是西楚人最後的希望,殿下忍心看楚人就此沉淪嗎?」
先以楚國遺民動之以情,再以姜泥身上流淌的楚國王室血脈所要承擔的責任,曉之以理,最後以一句『王族無權逃避』徹底動搖了姜泥的心神。
姜泥轉頭看向魚幼薇,看著她黯淡下來的目光,哀苦難過的表情,輕聲道,「你想過回家嗎?」
「做夢都想。」魚幼薇被曹長卿的言語觸動,想到自身經歷,感同身受道,「楚國亡了,我們這些人就像浮萍斷了根系,從此無依無靠,再也尋不到歸處,也尋不到去處。」
「若是能與楚人重聚,家鄉也就不遠了。」魚幼薇喃喃低語,復又抬起頭來,四目相對,眼裡迷茫散去,化作柔軟且堅定的某種力量,「但是,這些都不重要。」
姜泥紅著眼眶,聲音帶著哭腔,「不重要?」
「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不欠我們,因為你不僅僅是公主殿下,你還是我的朋友。」魚幼薇露出淡淡微笑,笑中帶淚,目露柔光。
周寂在旁看得幽幽長嘆,以這個小丫頭的善良與倔強,面對魚幼薇這般煽情,肯定會勉強自己,可這樣的自我感動真是她所想要的嗎?
周寂並不這麼認為。
在他看來,即便姜泥跟著曹長卿離開,也只會成為類似吉祥物一樣的存在,她擁有和曹長卿離開的覺悟,但沒有成為復國女王的覺悟。
這樣的勉強只會是一種廉價的自我感動。
離開以後,必定會為之後悔。
「棋詔叔叔,我答應跟你離開.……但不是現在。」姜泥微微一頓,解釋道:「我不是為徐鳳年,徐家畢竟護我性命,這份恩情該還他們,我想先隨他去到龍虎山,等離開龍虎山就隨棋詔叔叔西去。」
見姜泥一再堅持,曹長卿只能答應。
由於他身份已經暴露,連帶著姜泥也只能明面上隨他離開,暗中返回車隊,以免被離陽皇室誤會西楚和北椋聯手。
事情說定,徐鳳年找到陳錫亮和那個小女孩,讓寧峨眉分出一隊鳳字營護送他們前往北椋。
姜泥站在曹長卿身旁,遠遠看著徐鳳年他們離開的身影,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魚幼薇曾問過她為什麼明知殺不掉徐鳳年,還是要想方設法的刺殺他,當時她說過,是想讓自己和徐鳳年提前習慣起來,習慣兩人終究要分生死的結局。
可如今生死未分,她心裡就隱隱感覺到,自己好像已經離不開他了。
相隔不遠,仰躺在水池旁的盧白頡指尖勾動,光亮透過微顫的眼皮喚醒些許意識,雖然大腦還是如同漿糊一般陣陣暈眩,但已然可以扶著圍欄吃力爬起。
周寂那一指只是將他點暈,並未傷及性命。
盧白頡修為畢竟指玄,調理內息,很快恢復過來,抬頭看向殿前廣場,發現四周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道道恐怖劍痕深深的留在地面,溝壑縱橫,滿目廢墟。
忽有三個身影從殿前長階走下,盧白頡定睛一看,把目光落在了曹長卿身旁的兩個陌生女子身上。
卸去妝容的姜泥和魚幼薇比起他之前見到時判若兩人,但身上的著裝和氣息、儀態都在表明她們就是徐鳳年身邊的那兩個侍女。
盧白頡回想起曹長卿的那一句『公主』,再看向姜泥的臉龐,驚訝的發現,她與自己記憶里曾經見過的楚國王后長得頗為相像。
他的兄長就是死於楚國王室之手,如今李淳罡和周寂不在,看到地上殘留的劍痕就知道曹長卿剛和李淳罡的交手有多慘烈。
盧白頡緊握霸秀,意識到這是為兄長報仇的最好時機,於是他又又又行了。
一拍地面躍身而起,長劍撥入池水,再次施展棠溪劍法,連帶著數十道潑出的池水,朝曹長卿揮斬而去…… ……
離開報國寺的路上,徐鳳年同樣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周寂剛想安慰幾句,忽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止步朝寺內的八寶塔方向看去,神識掃過,只看到盧白頡暴起向曹長卿出手,卻被曹長卿提前預判了所有招式,甚至連最後一招氣急敗壞的退步都被其猜到,最後還是因為曹長卿性格古板,饒過性命,剛醒來沒多久又被一指點暈在了寺廟中。
周寂搖了搖頭,抬腳邁下台階,已經走到一半的徐鳳年同樣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向自己。
「我說怎麼感覺少了點什麼,我姐呢?」
「洪洗象帶走了。」周寂隨口說道:「兩人駕鶴離去,這會兒估計是在幫她治病吧?」
治病!!
徐鳳年眼前一亮,壓下心底雜亂思緒,重新跑上台階,激動道:「你是說我姐有救了?」
周寂輕嘆一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有沒有救,就要看當初司藤為我做的事情,洪洗象是否願意為你姐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