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好久不見
聽著時七的話,再看著對方水汪汪的眼睛,風清持整個人瞬間就不好了。
讓自己將情緒緩了緩,才耐著性子目光認真地看著對方,循循善誘,諄諄教誨,「時七,你現在還小,是不能想那些事情……」
風清持措詞半天的長篇大論才剛剛說了一句,時七就出聲有些委屈地打斷,「可是,我已經不小了,我比師姐還要高。」他明明不比那個言絡矮的,為什麼師姐就是拿他當小孩子?!
時七覺得自己很委屈。
風清持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角,本就蒼白如雪的容顏帶了幾分無奈,想了想,覺得自己剛才想說的長篇大論似乎沒有什麼用處,便乾脆選擇將一切都告訴時七,「時七,你現在呢,是心智倒退變成了小孩子,等你以後恢復了心智就不會想著這件事情了。」
「心智倒退?」時七看著風清持,似懂非懂,懵懵懂懂。
「就是你本來是和師姐言絡一樣,只是因為治腿,然後就失去了這些年的記憶,只有五歲的記憶。」風清持解釋地詳細了一些。
時七本來就是極為聰慧的人,雖然心智只有五歲,不過在風清持的解釋下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微微一皺,然後稍稍鬆了些,再次皺緊之後過了一會兒便又是驟然一松。
似乎,還有幾分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和師姐言絡他們一樣大,那他們就不能說他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了!
以前不介意,可是現在,他不喜歡別人說他小。
風清持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一時根本想不明白對方在想些什麼。
「那師姐,我和言絡一樣大?」望著風清持試探地問。
「不,言絡比你大兩歲。」時七還未滿十九歲,言絡已經滿了二十,而且就快二十一了。
想到這裡,風清持忽然發現,好像不久之後就是她和言絡的生辰了。
當年將言絡領回來的時候,言絡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生辰是何日,看著藍鈺和阿痕他們都有生辰禮物,他便纏著自己也要,然後還乾脆說既然不知道生辰便和她在同一天好了。
臘月十五,今天是臘月十二,還有三天。
「那師姐呢?師姐大我多少?」時七似乎對言絡比自己大有些不滿意,微微皺了皺小臉,問。
風清持忽然囧了,這個問題,還真是讓她不好回答啊!
前世的自己,死的時候二十一歲,加上現在活的這一年,實際應該已經二十二歲了,可是,這具身體才十七歲。
「十七。」半晌過後,風清持道。
女子終究還是希望自己年輕一些。
「師姐?」時七看著對方,眨了眨眼睛,神色不解。師姐喊了他的名字又不說話。
看著對方的表情,風清持也是瞬間就明白過來,解釋道:「我是說自己今年十七歲。」
時七眸子忽然帶了好奇和驚訝,「師姐比我還小?」
風清持:「……」這讓她怎麼解釋?!
「可是我比你更早拜入師門。」想了半天,只能這樣解釋。
「可是我比你大。」時七堅持。
風清持神色狐疑地看著對方,時七為什麼這麼堅持這件事情?!
如水洗的清眸眨了幾下,對著風清持試探地開口,「那我們商量下,我不要你喊我師兄,我也不喚你師姐?」
風清持一頭黑線,時七還想自己喚他師兄?
「那你想怎麼稱呼我?」風清持問。
「我直接喊你名字。」時七倒是很快就說了出來。
風清持:「……」所以繞了半天就是為了不喚師姐直接喊自己的名字?!
「時七,你不會是恢復正常了吧?」風清持望著對方,忽然問。
「嗯?」時七看著風清持,睜著墨色的眸子,裡面一片清澈如水,似乎是不解風清持話中的意思。
風清持心中否認,如果時七恢復了正常,估計是那種半天蹦不出一個字的悶性子。
「叩叩叩!」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風清持直接開口。
蒼梧端著一碗薑湯走了進來。
一聞到濃重的薑湯味,風清持的眉就皺了起來。
「閣主。」蒼梧走到風清持的面前,將手中冒著熱氣的薑湯放在她的面前。
意思,很明顯。
風清持正想說話,蒼梧的聲音已經傳來,「閣主,這是言丞相吩咐的。」
眯著眼睛冷哼一聲,「他是你主子還是我是你主子?」
「……這自然是閣主。」蒼梧的桃花眼帶著明晃晃的笑意。在行雲止水中,他是唯一一個不怕閣主的。其實,他覺得閣主挺好說話的,人也不凶,對待他們這些下屬也不錯,就是一雙眼睛幽深冷魅了幾分,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高深莫測。
風清持也沒有再說話,而是緊皺著眉端起面前的瓷碗,嫌惡地放到唇邊咕嚕咕嚕一股腦地喝了下去。
喝葯的期間,緊皺的眉就沒鬆開過。
風清持剛放下瓷碗,一隻修長如玉的手便已經放到了她的唇邊,嘴裡還被塞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吃了蜜餞就不苦了!」時七清澈見底的眼眸帶了靦腆笑意地看著風清持,安慰地開口。心中卻笑地像個小貓兒似的,原來師姐害怕吃藥啊!
風清持沒有說話,將口中的蜜餞咽了下去,然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時七,天色很晚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看來老頭這些時候搗鼓的那些藥材也不是沒有一點兒作用,至少,時七在醫術上面有了很大的進步,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恢復。
「閣主,芷煙今天已經回來了。」蒼梧道。
風清持眼中倒是沒有意外,微微頷首,莯流已經去了述月接替芷煙在那裡的位置,所以芷煙以後會留在這裡,自然會回行雲止水。
然後眸子微微一轉,吩咐道:「蒼梧,你送時七回去。」時七現在每兩天就需要一次葯浴,蘭澤剛才去所需要的藥草,所以並不在這裡。
「是。」蒼梧應了一聲。
時七依依不捨地看了風清持一眼,然後和蒼梧一起離開。
等時七和蒼梧的背影都消失以後,風清持眸子微微沉寂了下來,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是一片幽深,還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複雜與無奈。
剛才時七在這裡一直說話倒是沒有覺得什麼,現在一個人待在安靜的房間,似乎所有的事情又都在一瞬間涌了出來,讓她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最後只是眸子微微眯起,裡面一片幽深如墨,甚至帶著凜冽的寒光,身側的雙手攥緊,極少這般動怒地從牙縫中擠出五個字,「水惜音,紫蕪!」就連眸光,都是陰狠幽涼,令人望去,是一片心驚膽戰的寒光。
時七與蒼梧二人不過前腳離開,後腳便有一道緋紅色身影從外面閃了進來。
聽見動靜,風清持臉上的情緒斂去,瞬間被淡然所替代,眸子清淺地瞥了一眼來人,沒有說話。
那人著了一身緋紅色的衣裙,面容清麗,眸眼之間帶著些許媚態,唇角含笑地湊到風清持的面前,「閣主,自上次一別之後,你都好久沒有去十里錦找奴家了!」聲音裡面,帶著幾分嬌媚和微嗔的玩笑戲謔。
風清持目光微涼地看了對方一眼,話語亦是清清涼涼的,「怎麼?我以為你這些時日在十里錦很是開心。」
這位緋衣女子,自然就是芷煙。
聽著風清持的話,芷煙微微一噎,媚意橫生的眸子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風清持,最後一撇嘴,「我哪有。」
風清持聲音依舊是涼淡,卻多了一分勸教,「藍鈺的性子你也知道,固執,認死理,如果你不能許諾他想要的,就不要再糾纏在一起了!」
芷煙是在風月場所待久了的,男女之間的事情看得極淡,但是藍鈺就不一樣了,她擔心芷煙到時候若是真的對藍鈺無心,藍鈺只怕輕易走不出來。
芷煙本來以為風清持只是在開玩笑,不過當看見她的表情,也知道對方是認真的,輕抿了抿唇,「閣主,我……」
話還沒有說完,風清持再次淡聲開口,「不用考慮你們之間的身份,藍鈺不會在意這些,至於以前你的那些過去,藍鈺也不會在意,你只需要好好想清楚,自己對藍鈺到底是個什麼心意?」
「你先下去吧!這些事情,等你想明白了再來告訴我!」說完之後,沒有再理會芷煙,而是直接朝著自己的房間而去。
剩下芷煙坐在那裡,愣了又愣!今天的閣主,似乎……很不一樣!
不過到底風清持剛才提出的那個問題讓她自己也覺得挺鬧心的,便也沒有細細去想風清持到底怎麼了,而是神色納悶而又複雜地悻悻回去了。
本來還想著消息閉塞了這麼久的自己終於知道了閣主喜歡的人是誰,還打算來調侃對方几句,誰知道,自己話還沒有說到三句,便被閣主給說教了一番。
想起剛才閣主的話,芷煙腦海中瞬間浮現了那個俊朗青澀的容顏,臉頰微微一紅,耳根子有些發燙,芷煙使勁地搖了搖頭,施展輕功快速離開。
臨水榭。
蒼梧將時七交給蘭澤之後,就直接離開。
屏風之後,時七坐在浴桶中進行葯浴,蘭澤神色頗為為難地走了進去。
「公子!」看著時七,終於還是喚了一聲。
「?」時七闔上的眸眼緩緩睜開,看了一眼蘭澤,眸色疑惑。
「公子,你以後不能和風小姐那麼親近了。」蘭澤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聲音低低地勸道。
時七皺眉,「為什麼?」他喜歡和師姐在一起的感覺,很輕鬆很舒服。
「公子,風小姐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且,她是未出閣的女子,和你太過親近對她名聲不好。」蘭澤有些語重心長。而且,看現在的情形,自家也是根本就爭不過言丞相,倒不是公子不好,而是風小姐和言丞相已經在一起。
雖然和風小姐相處不久,不過對於她的性子自己還是了解一些的,既然已經決定了和言丞相在一起,除非言丞相先放手或者做了什麼對不起風小姐的事情,不然的話,其他人不會有任何機會。
時七的眉頭緊緊皺起,清澈如水的眼眸看著蘭澤,沒有說話。
蘭澤對上那雙一墨一藍的眼眸,頓了一下,終究還是緩緩開口,「而且公子,以後風小姐和言丞相會成婚,他們會永遠在一起。」風小姐只當公子是師弟,自然不可能真的將他留在身邊護著一輩子。
當然,最讓他覺得怪異的事情,還是今天言丞相對自己公子的態度,似乎格外奇怪。
「不會。」時七擰緊眉頭霍然站起身來,身上的褻衣被水打濕,緊緊地貼在身上。
時七雖然看上去頗為清瘦,不過身材卻是很好,屬於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種,濕漉漉的墨發垂在身後,一張白皙精緻的容顏此刻帶了幾分怒氣,冰藍色的眸眼落在蘭澤的身上,雖然依舊清澈,但似乎平白多了一抹煞氣。
蘭澤有些詫異地看著面前的人,眼眸之中有些深沉。公子的反應似乎太大了!
最終還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公子,你先將身上擦乾吧,不要著涼了。」反正葯浴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至於其他的事情,還是等公子恢復了再說。
皇宮,青蕪宮。
殿內,並沒有其他人,只有紫衣瀲灧的紫月痕和一身雪青色衣衫的言絡。
「怎麼了?」看上紫月痕臉上頗為凝重的表情,言絡眉梢微微攏了幾分。紫月痕這狐狸貫來不顯山不露水,心思深沉得很,極難在他的面上見到這般慎重的表情。
紫月痕將目光落在了言絡的身上,「錦雪來了。」削薄的唇微微一啟,定定地擲出四個字,眼中的目光以及臉上的神色,卻是極為沉冷的,也很是複雜。
「什麼意思?」言絡似乎有些愣神不明白。
「錦雪來了焱鳳。」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情,他事先並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琤宇傳來的消息。」頓了一下,眸光深沉地開口,「尹子希曾經在苗疆待過一段時間,他也已經證實,錦雪離開了苗疆。」
言絡微微眯起眼睛,絕美的流目中帶著說不出來的危險之色在裡面來回蕩漾。錦雪這個時候來焱鳳,只有一個可能,因為清持。
「姑姑呢?她現在如何了?」紫月痕摩挲著指上的玉扳指,不算善意的目光落在了言絡的身上。同自己一起長大的言絡現在和姑姑在一起,這件事情,他怎麼都無法接受。
危險之色褪去,言絡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不以為意地看著對方,「你問的是那一方面?」
紫月痕也沒有任何隱瞞,「朕聽說今日尹洛溪去找姑姑了,兩人之間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你消息倒是靈通。」言絡似有幾分嘲諷地開口。
紫月痕也懶得理會言絡話語中隱藏的嘲諷之意,繼續詢問,「是不是和右相有關?」姑姑和尹洛溪之間關係素來極好,除了白未檀,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見言絡沉默不語,紫月痕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微微凝起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他有得到消息,不過當時畢竟不在,對這些事情不算很了解。
言絡抿了抿唇,言簡意賅地開口,「右相喜歡清持,而且,當年的她被紫蕪等人算計中了無殤,是右相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聽著言絡的話,面上神色貫來波瀾不驚的紫月痕此刻都徹底愣在了原地,一雙狹長而又溫潤的丹鳳眼此刻流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右相喜歡姑姑?」頓了半晌,紫月痕還是有些震驚。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難以接受。
言絡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估計,這麼多年,知道右相真正感情的人沒有幾個,他對清持的愛太過沉默,也隱藏地太深。
房間裡面,一片沉默。
終於,紫月痕打破沉默,「姑姑也是今天知道了這件事情?」連他都覺得有些無法難以接受,那姑姑……她豈不是更加無法接受這種事情?!姑姑很看重自己和白未檀之間的友情,現在知道了這樣的事情,讓她如何面對白未檀?!
十多年沉默不語的愛意,十多年默默承受的無殤,這份情,太深,太沉。
本來以為只是青梅竹馬的最好朋友,忽然發現對方為自己做了這麼多的事情,對於被白未檀愛著的姑姑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
因為姑姑根本沒有辦法回應,也沒有任何辦法償還。
姑姑永遠,欠了白未檀!
「嗯。」言絡的聲音很輕很低,幾乎是從鼻翼中應出來的,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也有幾分晦澀不明。
紫月痕看了一眼言絡,眸子再次深沉了幾分,似乎有幽幽的光芒自裡面緩緩流出,有些無奈有些感慨。其實,言絡所承受的事情,不比姑姑少。
「那姑姑現在如何了?」或許,他應該出宮一趟。
「不是很好,不過現在應該已經睡下了。」
「那你和姑姑以後打算如何?」白未檀的事情,如果一個沒處理好,會成為姑姑和言絡心中永遠的死結。
言絡則是搖了搖頭,「這次的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尹洛溪和右相,應該還有什麼瞞著我們大家的事情,而且,是尹洛溪向說出來的而白丞相所要隱瞞的。」
頓了一下,便又帶著說不出頹然無奈地添了一句,「還是只有清持可以去解決的。」
紫月痕沒有說話,他心中也是這麼猜測的,尹洛溪不是那種會為了自己個人感情而不擇手段的人,明知道姑姑會愧疚自責卻是甘冒風險將這件事情告訴姑姑,應該還是有自己的思量。
「砰」地一聲,似乎是有重物砸落在地上的聲音,清脆而又深沉。
紫月痕和言絡瞬間站起身,走出幾步,就看見站在門前的藍鈺。
藍衣依舊是著了一身淡藍色的衣衫,面容白皙略顯稚嫩,此刻,那雙冷漠如冰的眼眸帶著極其驚訝與複雜的情緒,隱約深處,還有仇恨與憤怒在翻湧。
身子徹底僵在原地,就連最為寶貝的冷劍,此刻都掉落在了腳下。
一雙冰冷的眸子沒有任何偏差地看著兩人,聲音微微顫抖地問,「風清持就是她,對么?」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似乎連牙關都在打架。
紫月痕和言絡相視一眼,彼此沉默地沒有開口。
「說話。」藍鈺的聲音稍稍拔高了幾分。
「阿……」
「回答我,是還是不是?」藍鈺聲音冰冷,眸子赤紅地打斷紫月痕的話。
「是。」一旁的言絡與藍鈺直視,語氣清淡地擲出一個字。隨即依舊是這種清淡且不以為意的表情,眸子淡然地看著藍鈺,語氣卻幽幽地有幾分逼仄,「所以呢?你想幹什麼?再給她一劍么?」
聽著言絡肯定的回答,藍鈺徹底呆了呆,站在原地,眸色飄然而又悠遠。
坐在爺爺膝上念書識字。
漫天火光,四處都是喊救聲,不絕於耳,面前,是白髮蒼蒼的爺爺跪在紫翎墨面前的身影。
紫翎墨將自己從被大火侵蝕之後的藍府帶回攝政王府。
自己手中的劍刺進她的胸腔之中。
她對自己五年的照料。
以及最後,畫面定格在她被斬首的時候,朝著自己愧疚而又解脫的一笑。
各種畫面,來回交織。
如同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從四面八方而來,將他勒地快要透不過氣來。
本來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死的那一刻結束了,可是現在……
藍鈺的臉色有幾分蒼白,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茫然無措地看著掉落在地上的劍。
記得最清楚的畫面,就是:
紫翎墨將他從藍府帶回攝政王府,自己直接反手就刺了她一劍。
目光怨恨地看著她,像一隻暴怒的小獅子,「你殺了我全家,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只是將唇邊的血漬抹去,目光除了鋒銳之外更多的是其他複雜的情緒,最後反而笑了笑,「你現在還殺不了我,我給你五年時間,這五年,你留在攝政王府,我會讓人教你各種應該學的,這五年,我不限制你的自由,你自己可以想辦法殺我。」然後唇角一勾,「當然,前提是你自己有本事殺我!」
再然後,他就看著對方將幾乎穿透身體的冷劍緩緩拔出,連眉頭都只是微微皺了一下。
「這把劍不錯,只可惜,你功夫不到家!」
藍鈺從回憶中回神,有些嘲弄諷刺地抽了抽唇角。他竟然連對方當時的話語和動作表情都記得一清二楚。之後的幾年,他都在努力學習,想盡各種辦法殺她。
只是,從來沒有得手。
反而是最好,她在自己面前死去,不僅完全沒有報仇的快感,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空落落的死寂,難道因為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么?!
看著這樣的藍鈺,紫月痕溫潤的容顏染了一絲說不出來的無奈與深沉,心中輕嘆了一口氣。阿鈺對姑姑,有著很複雜的感情,仇恨有之,憤怒有之,感恩亦有之。
當年,藍府一家三百多口死於大火之中,雖然不是姑姑心中所願,但是終究是有她的的緣故,遵從藍老將軍護住藍鈺,便將他帶回府中,那個時候,阿鈺是想報仇的,只是,姑姑傾心護了藍鈺那麼多年,到死,行刑的時候,他們都被姑姑困住,只允許藍鈺出現在刑場。
姑姑以前常說,她這一輩子沒欠過誰,卻足足欠了藍鈺一個童年!
藍家覆滅以前,藍家小公子活潑可愛,覆滅之後,沉默寡言。
「阿鈺,那件事情,當年本就不是姑姑本意,她當時趕過去是為了阻止,只是,已經太晚了!」紫月痕語氣微沉地低低開口。
當年,朝堂之上,局勢不穩,他登基之後不少大臣看著他年幼,企圖靠控制他來把控朝政,讓他成為傀儡皇帝,而且,那些都是朝中皇室宗親,元老大臣,關係盤綜錯雜,牽一髮而動全身,姑姑便想著掌握他們所有人的罪證,然後一舉拿下。
只是,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即使有姑姑,右相還有五叔等人明著來依舊沒有任何勝算。所以,姑姑自毀名聲,佯裝與他們為伍,但是那些都是人精,豈是那般好糊弄的,藍老將軍世代忠良,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便自己做了決定拿藍家開刀,姑姑收到消息前去阻止,奈何已經太遲了,除了藍老將軍和藍鈺,所有人都已經喪生在大火之中。
藍老將軍已經犧牲到了這個地步,這齣戲,自然要演下去。
然後,姑姑親手結束了藍老將軍的性命,將藍鈺帶回了府中。
其實,這些事情藍鈺心中都清楚,只是,他過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坎。
藍鈺抿了抿唇,赤紅中依舊帶著冷漠的眼睛在言絡和紫月痕身上靜默了片刻,聽不出任何情緒地開口,「她回來的事情,你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是。」紫月痕和言絡難得統一口徑回答。
「這麼多年過去了,姑姑也已經用性命還了所有,阿鈺,你能不能放下這件事情?」看著一眼面前這個尚且不滿十八的少年,紫月痕低低地開口。
其實說到底,不是姑姑欠了藍家,是他紫月痕欠了藍家。
「放下?」藍鈺的聲音有些冷,有些涼,還有一些悲哀。隨即低低地笑了笑,一雙眸子卻是冷漠厲然地從他們身上掃過,「我藍家三百多條人命,你讓我就這樣放下?」聲音都稍稍狠了幾分。
藍鈺畢竟是年少便征戰沙場,發怒的時候身上自帶一種殺伐決斷之意。
言絡也有些怒了,絕美的流目寒光一閃,如冷刃一般地盯著藍鈺,「那你還想幹什麼?她都已經死過一次還不足以消泯你心中的恨意么?」隨即話鋒一轉,幽冷薄涼地開口,「而且,你自己心中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根本不怪她,憑什麼將一切歸咎到她的身上?」
「藍鈺,你只是無法接受藍家滅亡而已,無法接受自己的爺爺為了末染江山可以犧牲整個藍家,無法接受你爺爺選擇是末染而沒有選你,你只是需要有……」
言絡的話語還沒有說話,驟然被一道襲來的凌厲掌風打斷,言絡微微側過身,避開那一道毫不留情的掌風,「嘭」地一聲,言絡剛才所站位置不遠處的一個半人高花瓶瞬間碎裂,然後化為齏粉。
言絡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似笑非笑地開口,「怎麼?這就惱羞成怒了?」眸底卻是一派說不出來的幽深莫測。
「言絡,你給我閉嘴,閉嘴!」藍鈺大聲吼道,一記狠厲的拳頭也朝著言絡而去。
言絡也沒有任何避讓,兩個人都沒有動用內力,只是拳腳來往地纏打在一起。
藍鈺雖然年紀小,但是一身功夫從來就不是擺設,而且,又曾經在戰場待過那麼多年,無論是體力還是拳腳功夫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所以,一時與言絡打起來,倒也沒有落了下風。
但是相較言絡,藍鈺終究不及他那般沉靜,而且,言絡的一番話,對他衝擊也不小,所以,出手有些亂了章法,很快就敗下陣來。
冷漠的眼眸緊緊地盯著言絡,冷聲開口,「言絡,我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將一切罪責歸咎到她的身上,可是,你呢?你覺得你自己又比我好到那裡去了?她將你看做自己的侄子,你居然對她存了那麼齷齪的念想,言絡,你比我又高尚到那裡去了?」
言絡的臉色微微一白,眼眸不動聲色地眯起,就連唇角都上揚了幾分,只是,怎麼看都有一分說不出來的凜冽。
然後反而笑了笑,一派春風化雨,似乎剛才那凜然危險的殺氣只是錯覺一般,「可是,那又如何呢?現在我和她就是在一起了!」
「藍鈺,我告訴你,別說她不欠你,就算是欠了你,也已經還清了,你以後若是再想著對她動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言絡冷聲警告。藍鈺的性子,有些固執倔強,認定了的事情便是一路闖到底,就像以前,心心念念是親手殺她為藍家報仇,對那個時候的藍鈺來說,清持就只能死在他的手上,所以直到紫蕪算計清持,願意同自己一起去找紫蕪麻煩。
但是,要手刃仇敵的念頭卻從來沒有消失過。
至於清持,她是那種不管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的人,當年藍家的事情,她一直認為是自己欠了藍鈺,所以,藍鈺現在了她的身份,若是還想著對她下手的話,她應該是不會還手的!
說完之後,沒有任何遲疑地轉身離開。
天青色的衣袂在寒風中輕颺,卻帶著無法言說的凜冽肅殺。
藍鈺有些愣神,低頭垂眸看著地上的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阿鈺!」一直沒有開口的紫月痕低低地喚了一聲。剛才任他們二人纏打在一起沒有出手阻止,因為他覺得,言絡有辦法讓藍鈺冷靜下來。
藍鈺沒有說話,在紫月痕的目光中,緩緩蹲下了身子,顫顫巍巍地撿起了地上的長劍。
「其實,我一直知道,當年的事情,是爺爺自己做出的選擇,和她無關。」他可以埋怨爺爺,因為爺爺當時放棄了整個藍家,可以憎恨末染江山,因為就是它毀了他的一切,甚至是討厭紫月痕,因為當時的紫月痕沒有任何能力。
可是,他將一切罪責過咎都歸到了她的身上。
他知道的,那件事情,不怨她,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用整個藍家開刀,甚至於在自己刺傷她之後也沒有任何的責怪,可是他做不到。
茫茫大火她就站在那裡,爺爺也是死在他的手上,他沒有辦法不去怨她恨她。
明明心裡比誰都清楚,可是,就是做不到。
「阿鈺,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吧!」姑姑覺得,藍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她的錯,也從來都不敢面對他。
至於阿鈺,畫地為牢多年。
他們之間的結,還是要自己才能解開。
「可是,當年看著她被斬首的時候,卻沒有一絲復仇的快感,只有茫然無措!」藍鈺的聲音壓地很低,隨即就像是不知所措的小孩子一般,問,「月痕,這麼多年,我是不是錯了啊?」
紫月痕輕聲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情,說不上誰對誰錯,只是誰都過不去心中的坎而已。
姑姑和阿鈺,誰都不放過的,不是別人,是自己。
「別想那麼多了,你今日就待在宮中吧!明日我會去一趟行雲止水,你和我一起吧!」紫月痕聲音清淡地開口,卻並不是詢問藍鈺的意見,而是直接做出了決定。
藍鈺沒有說話,只是握著手中的劍,緊了緊,然後點了點頭。
言絡離開皇宮之後,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皎潔的明月灑落整片大地,映照著月下獨行的那道身影,反而更加清幽孤寂。
冬天的寒風,如刀子一般,吹拂在身上,有些生疼。
言絡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片刻,然後在一座石橋之上停了下來,眸子微抬,不遠處的水面月光粼粼,銀色的冷芒來回蕩漾。
其實,今天的事情對清持來說難以接受,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
白未檀那麼深重的情意,讓他自己在他的面前,都覺得自慚形穢!
他為清持付出了太多,無論以後自己和清持之間會如何,至少,她的心中,或多或少都會有白未檀的烙印。
那樣一個清雅出塵的男子,不僅用一生來愛她,還為她做到了這個地步,連他都不由動容。
言絡只是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袍,一陣寒風吹來,讓他有些發冷。
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言絡的眸子深了幾分,也帶了一些看不出來的深沉情緒。今天的月亮真圓!
言絡如實想。
再有三天,就是十五了!也是,他和清持的生辰。
在橋上站了約莫有一刻鐘的時間,言絡忽然輕飄飄地開口,「既然來了,就出來吧!」語氣很淡很淡,聽不出任何情緒,甚至此刻,那雙狹長的鳳目中,眸底深處還帶著一分幽幽的冷芒。
話音剛落,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另一個轉角路口緩步走了出來,姿態優雅從容。
那人著了一身淡藍色的異域長袍,面上覆了一張猙獰的銀色面具,一頭及膝的銀髮似被潑了一層月光,極為柔順,細長的眸子落在了言絡的身上,「言絡,好久不見啊!」聲音清冽如同桑雪,卻又並不會讓人覺得寒冷。
話語之間,竟然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
------題外話------
唔,七哥就快恢復正常了,大家覺得七哥之後會怎麼做呢?
其實,七哥才是唯一一個會和言絡搶清持的人!
晚安,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