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般配
昭陽暗暗凝眉。
今天的事情太過蹊蹺。
可是太夫人病重,嬌嬌的確沒有理由不回去。
就在心急之間,府外響起一陣喧囂,是陳芸芸在門口立著。
二人的視線對上,陳芸芸當即跪在地上,神情焦急道,”殿下,臣婦來接嬸嬸回家,祖母她……她忽然病情加劇,府上的郎中說怕是凶多吉少了,特來接嬸嬸回去見最後一麵。”
昭陽拖延不了,隻能讓喜梅扮上陳嬌嬌的樣子。
好在她之前說了陳嬌嬌得了風疹,喜梅頭戴麵紗,身披披風,別人也看不出端倪。
可陳芸芸卻一眼就看出此人不是陳嬌嬌。
她心中更加得意,拉著“陳嬌嬌”就要上車。
“且慢。”
昭陽命人牽來了公主府的馬車,“嬌嬌不能見風,不如坐本宮的馬車,太夫人病了,本宮於情於理也該去看望。”
從別院到侯府,車程隻有兩刻鍾,陳芸芸諒陳嬌嬌也趕不回來,便點點頭,“那就麻煩殿下了。”
長公主府的馬車行到侯府大門,甫一停下,無數百姓就圍湧過來。
“我們平日都受侯爺和太夫人不少恩惠,聽聞太夫人病重的消息,自發來為她祈福。”
“太夫人身體怎麽樣了,她是個大善人,常常布粥施齋,希望老天保佑!”
“……”
昭陽眸色一冷。
這些人這麽快就收到了太夫人病重的消息,隻怕祈福是假,製造混亂想要揭開“陳嬌嬌”的麵紗是真。
她把人護在懷中,十分謹慎。
然而,百密一疏。
一個被人抱在懷裏的奶娃娃掀開了她蒙在臉上的麵紗。
眾目睽睽下,“陳嬌嬌”飛速捂住臉蹲在了地上。
陳芸芸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得意。
她故意拉著對方的手臂,“嬸嬸,你這是怎麽了,就算是你得了風疹不能見風,可是太夫人的病情耽誤不得啊。”
見人還是不起來,陳芸芸急了,吩咐身邊的幾個壯碩的婆子,“你們還不扶著夫人起身?”
幾個婆子立刻就衝了上來,欲拽起地上的人,手裏也沒輕重,用了全部的力氣。
“退下。”
一道威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陳芸芸和婆子皆是一愣,腦袋僵硬地回頭,就看到一棗紅駿馬上的玄衣男人眉目冷峻,如同冰封千裏的雪山,透著生人勿進的煞氣和冷意。
顧昀琛怎麽回來了?
陳芸芸握緊了手心。
如果再不當眾揭穿眼前的“陳嬌嬌”是假冒的,那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可是,想到最近顧琅玉對她態度有所改善,萬一今天她又出了錯處,隻怕他們夫妻二人的關係再難修複了。
她猶豫之時,顧昀琛已經翻身下馬。
陳芸芸眼中精光一閃,當即推了一把身邊的張媽媽。
此人是太夫人身邊的,奉了命令一同去接陳嬌嬌的。
她嬌喝:“張媽媽你這是何意,夫人就站在這裏,哪裏會是人假冒的!”
張媽媽一愣。
她什麽也沒說啊!
陳芸芸不給張媽媽說話的機會,又道:“一路上你一直旁敲側擊暗示我,從公主府別院回來的人不是夫人,還說夫人這些天一直不在長安,如此空口汙蔑,你說你有何居心?”
張媽媽僅次於平媽媽,都是太夫人的心腹,自然也知道這件事。
可是她卻不知道,陳芸芸竟然也知曉此事?
張媽媽眼睛一眯,想著太夫人的囑托,暗道這件事絕不能把太夫人牽扯進來,又把鍋甩了回去:
“少夫人您這話老奴可真真聽不懂,老奴敢對天發誓,從未說過這種話!太夫人如今病重,老奴和夫人素無恩怨,為何要汙蔑夫人?”
陳芸芸一噎,沒想到張媽媽竟敢反駁她。
這太夫人都是要死的人了,身邊的刁奴倒還是嘴硬。
屆時等自己掌了管家之權,第一個就要把刁奴趕出侯府!
想到這,她麵上故作委屈,“算了,我也不同你計較,太夫人的病情要緊。隻是嬸嬸清譽要緊——”
她看向了陳嬌嬌,做出一副關心她的樣子,“嬸嬸,你如今被這老奴青口白牙汙蔑,若是不露一麵,著實就被人汙了去!”
許久沒有說話的宮中嬤嬤適時開口,“少夫人言之有理,夫人放心,太後娘娘若是知曉此事,必會請宮中最好的禦醫來為夫人診治風疹,確保臉上不會留疤。”
話已至此,蹲在地上的人緩緩抬起頭。
一張瑩潤的小臉迎著陽光露在眾人麵前,黛眉和羽睫都染上了一抹淺金,瓷白的皮膚幾近透明,平添一絲縈繞著的清貴和仙氣。
不是陳嬌嬌還會是誰?
陳嬌嬌右手舉在胸前,捂著心口,眼眶微微泛紅,“多謝太後恩典,隻是剛才我並非是擔心受風起疹,而是一想到太夫人病重,心中痛如刀絞,難以前行。”
她本就生得漂亮,如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是讓人憐惜。
哪怕是圍觀的婦人對她也心生疼愛,歎道:“侯夫人真是個孝心的。”
陳嬌嬌微微側頭,隻見纖長白皙的鵝頸上布著三兩處紅斑,印證了風疹一說。
顧昀琛走過去,解開自己的披風,披在陳嬌嬌身上,峻冷的墨眸淡淡地看了眼陳芸芸、張媽媽和宮中嬤嬤三人。
就在三人被淩厲目光打量得腿肚發軟時,他唇角掀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
“母親病重,我特請來了軍中隨行郎中,齊先生醫術高明,專治風寒之症。”
張嬤嬤一聽,心中慌了。
太夫人根本沒病,隻是買通了府醫。
若是被懂行的人一把脈,那豈不是全暴露了?
她忙要往回走。
忽然,一隻手臂攔在了她麵前。
是洗梧。
張媽媽肩膀耷拉下來,心道:太夫人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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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前,顧琅玉緊緊攥著沈氏的手,眼眶泛著紅意。
他隱隱有些後悔當初為何要提出把祖母送走。
若非他上次的警告傷了祖母的心,祖母的病早就會好了。
“祖母,是孫兒錯了,若是您能轉危為安,孫兒定不再教您傷心。”
沈氏很是欣慰,又趁熱打鐵講了許多以前的事。
顧琅玉的爹娘去世之後,他就一直養在她膝下。
對於這個孫兒,她當真是付諸了心血的,一步步給他未來謀算。
她現在隻差最後一步了。
——弄死顧昀琛。
從前,顧昀琛擋了她兒子的路。
所有人都知道顧侯爺的二兒子文韜武略、天縱奇才,素有“戰神”美譽。而堂堂正正的嫡子卻平庸至極,甚至為了美姬拋妻棄子,最後死於非命。
現在,顧昀琛又擋了她孫子的路。
不止是子孫之仇,一想到顧昀琛他娘的容貌,她心中更恨。
他娘長了一副狐媚樣,聽說是侯爺的青梅竹馬,本是有娃娃親的,後來因為戰亂大家都以為她死了。
誰料,那女人不但沒死,反而進府之時就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沈氏想盡辦法要引她流產,可到頭來,卻害得自己和老侯爺的夫妻感情因此生分。
她現在都想不通,為何老侯爺對那狐媚母子如此看重!
甚至臨死之時,他還拉著她的手,讓她好生照顧顧昀琛,說他福澤深厚,將來能比庇佑整個侯府順遂無憂。
她自然是不信的。
狗屁福澤,顧昀琛天生就是來向她討債的。
“母親!”
顧昀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沈氏的臉頓時難看極了。
這孽子怎麽回來了?
若說她此時尚抱著一絲希望,等她看到了陳嬌嬌和喪著臉的張媽媽時就知道,計劃失敗了。
“琛兒回來了!”
她強撐了笑,如同一個慈母般笑迎著歸家的孩子。
她心中一點也不慌。
今天這局她早有打算,就算是顧昀琛知道她是故意去捉人的,他也沒有證據。
顧昀琛頷首。
他目光沒有溫度地落在了府醫身上,淡淡道:“兒子聽聞母親病重,快馬加鞭趕了回來,還特意帶來了軍醫齊先生為母親把脈。”
沈氏怔忪。
平媽媽先一步攔在了齊大夫的麵前,客氣道:“多謝侯爺美意了,可我們太夫人的身子一向是府醫調理,不用勞煩齊先生了。”
“怎會麻煩?”
陳嬌嬌做出一副著急的樣子,“方才芸芸來找我,說是母親病重,讓我回來見最後一麵。”
說到這,她吸了吸鼻子,眼淚滾落下來,“好在侯爺趕了回來,齊先生醫術高明,定能妙手回春,平媽媽你快讓開,讓齊先生給母親看看。”
平媽媽依舊不挪開。
沈氏眼睛一眯,遞給府醫一個眼神。
府醫立刻明白過來,從懷中掏出了一粒丹藥,飛快道:“太夫人,你把這個吃下,定能轉危為安!”
沈氏立刻接過,張嘴就要吃進去。
陳嬌嬌暗道不好,眼疾手快奪來了藥丸。
平媽媽大呼大叫,“哎呦?夫人,您這是做什麽,您這是想要太夫人的命啊!您還不快把藥丸還給太夫人!”
顧琅玉麵色不虞。
他起身,用力拽住了陳嬌嬌的手臂,“現在不是無理取鬧的時候,還不快鬆手!”
陳嬌嬌吃痛鬆開,藥丸順著地麵骨碌到了床下。
平媽媽心中著急,忙蹲下身子去夠。
而就在此時,齊先生坐在了繡墩上,扣住了沈氏的手腕,不顧沈氏掙紮把起脈。
齊先生眉心一擰,疑惑道:“這脈象有力康健,稍有些精神不振,但絕非病重之象啊。”
此言一出,顧琅玉臉色微變。
陳嬌嬌也趁機先一步撿起了藥丸,“還請齊先生看看,這藥丸可有讓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齊先生手指把藥丸碾碎,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人參、當歸、黃芪、白芍、地黃和山藥,這是調理女子補氣養血的尋常藥方,還恕齊某孤陋寡聞,並不知道其有何特殊之處。”
顧昀琛氣息一沉,掃了眼鵪鶉般顫抖不停的府醫,冷聲道:“大膽府醫,竟敢謊報太夫人病情,企圖用尋常藥丸討賞,這等人侯府斷不能容,秦虎速把人拉去見官。”
府醫一聽,當即跪地求饒,沒用拷打就供出了沈氏,“侯爺,小的冤枉!是太夫人命小的這麽做的。”
他忙掏出銀袋,急迫又道,“這是平媽媽賞給小的,讓小的隻管把太夫人的病情說重。”
顧琅玉臉色更加難看。
陳芸芸見狀,也明白了。
太夫人是提前得知陳嬌嬌不在別院,又不想親自去要人,便謊稱病重,派了她去。
她眼中閃過一絲幽怨。
太夫人這是分明把她當槍使呢。
陳芸芸預見了沈氏的下場,當機立斷劃清界限,掩唇驚訝道:“怎麽會這樣……祖母方才點名要見嬸嬸,我這才不管不顧去長公主的別苑要人的。”
她佯做害怕,旋即跪在昭陽麵前,“殿下恕罪,事發突然,還請殿下寬恕臣婦剛才的冒犯!”
昭陽冷冷,“罷了。”
陳芸芸這才起身。
她本也不在乎昭陽等人信不信,隻要顧琅玉知道她是被沈氏利用的就行了。
房間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顧琅玉沉聲打破寂靜,“如今正是十月,長安天氣寒冷,不適祖母居住,還請二叔派人送祖母去江南顧家別苑,頤養天年。”
頤養天年。
言外之意,就是讓沈氏永不回京。
陳嬌嬌鬆了一口氣,手腕輕輕一轉。
剛才搶藥丸之時,被顧琅玉用力一拽,手腕有些酸痛。
她以為自己動作小,沒有人發現。
然而下一瞬,一雙溫暖的大手裹住了她,帶著薄薄劍繭的指腹輕輕揉著她的手腕,“什麽時候傷的?”
陳嬌嬌小聲,“不小心扭到了。”
顧昀琛手中的動作越發輕柔。
剛才場麵混亂,他並未注意到陳嬌嬌受傷,心中湧上一絲自責。
這一幕落在顧琅玉眼中,他心中的悶窒感越發沉重。
等人走散後,他拿出一個淡痕舒炎的藥膏遞給陳嬌嬌,“抱歉,我方才……”
他還沒說完,顧昀琛就走了過來,墨眸淡覷了他一眼,“琅玉,沒有下次了。”
顧琅玉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顧昀琛就牽著陳嬌嬌離開了。
陽光之下,高大英俊的玄衣男人和嬌小玲瓏的湘衣少女並肩而行,落在地上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親密無間,說不出來的般配。
顧琅玉站在原地。
握著藥膏的手僵在空中,眼底生起波瀾。
自他有印象以來,二叔素來對任何事物都淡淡的,似乎世間沒有人或事物能被他放在心上,哪怕是最初的鮮花和稱讚,哪怕是後來的磨難和詆毀,他都無悲無喜,如清醒的看客審視人間。
而這次回來之後,他明顯感覺二叔變了。
陳嬌嬌的一舉一動,似乎能夠輕易挑起他情緒的變化。
裝著藥膏的瓷瓶落在地上,響起清脆的破碎聲。
顧琅玉俯身去撿。
可有一塊碎瓷不知道輾落在哪裏,始終補不成原本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