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動

  小童聽出了是那兩個看起來很貴的人,心中欲哭無淚。


  不是吧,不是吧,這兩個人不會為了五十文要殺他滅口吧!

  他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嗷嗚哭道,“我……我把錢都給你們,可憐我臥床的老母親,她還等著我賺錢去買藥呢,還有我那可憐的傻子弟弟,他那雙草鞋不能過冬,還纏著我要一雙能過冬的棉鞋呢。”


  陳嬌嬌心中一軟。


  她本來也是覺得有趣,才追上來逗逗這個小孩,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麽悲慘的遭遇,連忙拍了拍顧昀琛的手臂,“別嚇他了,怪可憐的。”


  顧昀琛壓根不信這小孩說的話,不過陳嬌嬌都發話了,他也沒有反駁,放下了小童,“你叫什麽?”


  小童摸了摸眼淚,臉上髒得魂兒畫魂兒的,聲音還透著哭腔,“我、我叫狗蛋。”


  顧昀琛訓練士兵習慣了,導致他一問話就有種審問罪犯的壓迫感。


  狗蛋肩膀顫了顫,“哥哥姐姐我錯了,這五十文你們拿回去。是我見二人長得好看,就像是天上的仙君仙子,不食人間煙火,一定是有錢人,才故意抬高價的……我今後再也不敢了。”


  陳嬌嬌噗嗤一笑。


  這狗蛋道歉是假,恭維是真。


  一路上她也見了不少的賣花賣燈的小孩,隻有他穿著最得體,而且他每次都拿著兩盞花燈去賣,嘴裏說著討喜的話,很難會有拒絕他。


  這般年紀的小孩就有這般經商頭腦,可以見得是個聰明的。


  前陣子周院長正說白鷺書院想增設一個經商班,問她身邊有沒有想報名的孩子。


  士農工商,商人是最下層的,從沒有人會辦經商的私塾。


  可是隨著海禁開放,除了官船可以下海經商之外,私船也可以辦理手續和國外商人互通有無,這對促進大曜經濟和傳播大曜文化是極其有利的。


  她隱隱覺得狗蛋是個好苗子。


  狗蛋哪裏知道陳嬌嬌想的,他眼珠子一轉,指著身後道:“看,那是什麽怪物!”


  顧昀琛熟讀兵法,這招聲東擊西對他並沒有效果。


  陳嬌嬌也沒有回頭,反而彎了彎眼睛,“這招我小時候就用過了。”


  狗蛋:“……”


  這兩人究竟要做什麽!

  狗蛋乞憐賣乖,給自己搭台階,“可能是我看錯了。”


  陳嬌嬌沒揭穿他,側目看了看門上掛著的春聯,“這裏是你家?來都來了,正好去看望看望你臥床的老母親和癡呆的弟弟吧,我正好認識一位神醫,說不定他能有辦法治好你的家人。”


  顧昀琛聽到“我認識一位神醫”的時候,眼睫不自覺地顫動一下,下意識以為她知道了容放的真實身份。


  狗蛋眼睛虛虛地看向別處,“不、不用了,我家太亂了,地上都是弟弟拉得粑粑,別熏著二位貴人。”


  “嗷嗚!”


  就在這時,一聲痛苦的狗叫在門內響起。


  狗蛋一聽,臉色一變,連忙推開門衝進了院子裏。


  陳嬌嬌也抬腳走了進去,借著燈籠的微光,照亮了這間院子。


  院子不大,被子晾在了繩子上,有一股好聞的皂角味,院內打掃得十分幹淨,一個木頭搭建的狗棚內,一隻黃狗半個身子癱在草垛外麵,痛苦地慘叫著。


  走近細看,才發現這狗後腿和尾巴處幹涸著黑紅的血水。


  “這是被打斷了尾巴和後腿。”顧昀琛在戰場上見慣缺胳膊少腿的人,冷靜道,“除非找人接骨,不然這狗不出三日就會便血,沒有活頭了。”


  狗蛋一聽,眼淚劈裏啪啦地落在地上,兩個拳頭緊緊握在一起,嘴巴一扁,“都是馮家的那個畜生,是他打的大黃!”


  “哢嚓。”


  一聲骨頭移位的脆響響起,狗蛋一偏頭,就看到了顧昀琛從大黃身上收回的手。


  他眼睛當即凶了起來,臉上沒有剛才討好笑容,瘋了似護在大黃麵前,吼道:“你不許碰大黃!”


  “嗷嗚!”


  小腿傳來軟綿綿、熱乎乎的觸感,狗蛋驚訝地低頭,就看到剛才不行了的大黃站了起來,尾巴像是旗子似的快速晃動著。


  狗蛋又驚又喜,“大黃,你好了!!”


  大黃“汪汪”叫了兩聲,中氣十足。


  狗蛋意識到自己誤會了顧昀琛,連忙打來了一盆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抱、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幫大黃接骨,大黃身上有血我沒敢給他洗,哥哥你洗洗手吧……”


  陳嬌嬌和顧昀琛還沒說什麽,就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狗蛋一慌,連忙推著二人到樹後麵躲著。


  一個胖大嬸率先走了進來,腳下步伐虎虎生風,“馬冬陽,不是讓你去賣燈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你說你是不是偷懶了!”


  ——馬東陽。


  陳嬌嬌一愣,這不是書中富家天下的大富商的名字嗎,難道這個小男孩竟然是二十年後大曜的第一皇商?


  馬東陽掏出了錢,乖巧道:“舅媽,我燈籠買完了,一共賺了兩錢四十文。”


  胖大嬸看到錢,眉開眼笑起來,隨即又板下臉,“就這些?”


  “就這些了。”


  “行吧,諒你小子也不敢偷藏。”


  胖大嬸話一剛落,門外就又走進來了三個人,是她丈夫和一對兒女。


  小兒子隨了胖大嬸,也長得高高胖胖,手裏抱了一堆玩具和吃的,他舉起了手中的糖葫蘆,賤兮兮的湊到了馬東陽鼻子下麵晃了晃,“想吃嗎?”


  馬東陽看著紅彤彤的山楂,咽了一下口水,臉上露出了慣用的討好笑容,“表哥給我買的嗎?”


  “哈哈哈哈這小子竟然以為我是買給他的!”小胖子在糖葫蘆吐了吐口水,笑容更賤了,“吃吧,小爺賞你的。”


  小女孩拍著手咯咯笑著,“就是,打秋風的破落戶,隻配吃我哥哥口水。”


  大黃似乎感覺到有人欺負它的主人了,從狗窩裏冒出個頭來,朝著小胖子大叫。


  小胖子嚇了一跳。


  瞧見大黃拴著繩子,砰的一腳就踢在它肚皮上,“什麽賤東西,看小爺今天打不死這狗崽子!”


  馬東陽抱住了大黃,護在它身上,被小胖子狠狠的踹了好幾腳。


  看到這一幕的陳嬌嬌拳頭硬了。


  無論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未來的大富商,她都見不得小孩子被欺負,尤其是在長輩在的情況下。


  沒有熊孩子,隻有熊父母。


  她墊起腳尖,湊到顧昀琛耳邊,說了自己的計劃。


  二人躲的地方本就狹小,陳嬌嬌這麽一動幾乎整個人都靠在了顧昀琛的懷中,她並沒有感到有什麽不對,反而覺得他太高,幹脆手臂攀在他脖子上,讓他耳朵湊過來。


  顧昀琛喉結一滾,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他聽了陳嬌嬌的話後,長眉一挑。


  金線繪蟒的靴子踢起地上的石頭,夾在指尖,穩準狠地朝著小胖子手腕打去。


  小胖子正要咬糖葫蘆。


  因為要饞馬東陽,所以他咬的得特別用勁,結果隻聽哢嚓一聲,他手中的糖葫蘆掉在地上,而他本人痛苦地捂著嘴,“我的牙,牙好疼……”


  大嬸嚇壞了,“寶兒你牙咋啦!”


  小胖子放下了手,四個門牙全都碎了。


  這倒黴孩子,咬糖葫蘆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

  胖大嬸一家沒有工夫再理睬馬東陽,連忙扶著小胖子回到了房間。


  馬東陽反應過來,看向了樹後麵。


  陳嬌嬌做了一個手勢,讓他來到門外後說起了白鷺書院的事情,“我覺得你是個好苗子,你有沒有興趣去讀書?”


  馬東陽想也不想地搖頭。


  他一看到那些書上的字就犯困,根本不想讀。


  他要賺錢,他要帶著大黃離開舅舅家。


  “讀書有什麽用,耽誤賺錢。”


  陳嬌嬌揉了揉他的白兔小帽子,“你好好考慮,如果你想去讀書,我可以資助你完成學業,大黃也可以有安身之所。”


  如果眼前這個裝乖賣巧的聰明小孩就是未來赫赫有名的巨富,那也挺慘的。


  他沒富了幾年就死了。


  他沒有妻子兒女,和所有的親戚也斷絕了關係,死後草草用一張席子卷著埋在了亂葬崗,而他一生積攢的財富全都充入國庫。


  謝玄就是靠這筆天降橫財購置了許多軍火,開啟了稱霸七雄的故事。


  陳嬌嬌想起這段劇情,心中像是滾入了一顆酸棗,酸澀澀的。


  這可能就是配角的命運吧。


  她的死亡,是為了給謝玄寵愛美人女人的行為合理化。


  顧昀琛的死亡,是為了給謝玄掌握軍權的劇情合理化。


  馬東陽的死亡,是為了給謝玄得道天助的人設合理化。


  他們努力過活的一生,有各自的悲傷和快樂,可卻因為都是配角,成了用來犧牲的工具人。


  她越發心疼每一個想從生命沼澤掙紮出來、卻給謝玄做了嫁衣的人。


  劇情要他們死,那他們就更要活著。


  從馬東陽的家裏離開,二人重新回到了燈花璀璨的大街上,看到一個茶樓門口排起了長隊。


  陳嬌嬌好奇,拉住了一個正要去排隊的小姑娘問道,“這家茶樓的茶很好喝嗎?”


  那小姑娘急吼吼留下一句“你竟然不知?是喜鵲登梅親自出售新話本了”,就匆匆排隊去了。


  “喜鵲登梅?”


  陳嬌嬌重複了這四個字之後,總覺得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隨即想起了她幾個月曾在秋千上讀了一個話本,作者就叫做喜鵲登梅。


  和一般舞文弄墨,喜愛引經據典的作者不同,喜鵲登梅通篇都是白話,隻要是認識字的人就能看懂,而且劇情上不落俗套,動人心弦。


  當時她還想叫喜梅一起來看,結果沒找到她人。


  陳嬌嬌聽到這本書竟然出了第二冊,心中也癢癢難耐,但是一想到讓顧昀琛陪著自己排隊,她就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顧昀琛把她的表情看在眼中。


  猜出她必然也十分喜歡這個作者,淡淡道,“走吧,我們去看看。”


  陳嬌嬌詫異抬眸,見對方神色認真,她抿唇一笑,雪腮漾出一顆小小的梨渦,“果然什麽都瞞不住侯爺。”


  “不用瞞。”


  “什麽?”


  “你喜歡什麽,想做什麽,直接說出來就好,不必遮掩。”


  顧昀琛神色認真,黑鴉鴉的眼眸映著火樹銀花,流光溢彩,星河滾燙。


  陳嬌嬌心中一動,慌忙錯開視線,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排隊的時候,不少人都朝著他們看來,眼神中無不羨慕。


  這些大都是夫人小姐,平日她們都是打發侍女小廝來買話本,而今天是喜鵲登梅親自售賣,又趕上是太後壽辰大擺市集,因此她們才會親自來排隊的。


  她們大都是跟著兄長或是丈夫來的,那些男人陪她們站著沒一會兒就覺得無聊,不是去附近喝茶就是去看戲,隻有那玄衣男子一直陪在妻子身邊,著實讓人羨慕。


  陳嬌嬌並不知道自己成了眾人羨慕的對象,她伸長雪頸,踮著繡鞋,正遙遙地望著賣書的喜鵲登梅。


  看身形是個女子,隻是她帶著一個麵具,看不清臉。


  終於輪到了陳嬌嬌,她按下心中的激動,“您的書特別好看,環環相扣,剛看完那幾天我一直猜測究竟是誰殺了狐妖。”


  聽到她的聲音,喜鵲登梅抬起頭,稍愣片刻,“多謝。”


  陳嬌嬌以為能寫出這樣文字的姑娘必然同主角一樣古靈精怪,沒想到聲音像是老嫗一般,啞啞低低的,不過也可能是她嗓子不舒服,沒有多想。


  反倒是顧昀琛一直盯著那人,鷹隼般的眸子盯得麵具都要燒出一個窟窿了,才麵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付了書的錢。


  陳嬌嬌如獲至寶的捧著話本,水眸亮晶晶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連腳下的步伐也輕快了不少,恨不得飛回家立刻就能讀到這本書。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麽,轉頭看向顧昀琛,“侯爺,你是怎麽猜到我爹就是寒山居士的?”


  顧昀琛如實道,“上次陪你回門,嶽父喝多了,讓我去他書房拿白玉棋盤,我無意瞥到了桌案上的畫,雖然和寒山居士寫意的畫風不同,但是勾、皴、擦、點、染等繪畫技巧都基本一致,因此我猜測他就是寒山居士。”


  陳嬌嬌震驚,“我爹的書房我也常去,卻沒有發現分毫,侯爺果然是觀察入微。”


  顧昀琛淡淡,“習慣了。”


  陳嬌嬌心頭一酸。


  她想起了秦虎和容姐姐說的關於顧昀琛小時候的事情。


  如果他和其他孩子一樣都在長輩的關心和疼愛下長大,又哪裏會被迫掌握這種敏銳的洞察力?


  看來他的兒時,遠比她知道的,過得更加如履薄冰。


  燈火闌珊處,月色如水,她拉住了他的手,目光堅定,“顧昀琛,我會保護好你的。”


  顧昀琛黑鴉鴉的睫毛一顫。


  這是陳嬌嬌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心中某處被填滿,好似真的有一個人不會在乎他的身份地位,而僅僅是因為他是一個人而去關心他。


  這種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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