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愛自己是終生浪漫的開始。——奧斯卡·王爾德
“伯爵大人, 這是今天的報紙。”
王爾德斜靠在沙發上, 無意識地用手抹了一下右眼。他接過侍者遞上的報紙, 一邊下意識地眯了咪左眼,整個房間的光線立即黯淡下來,報紙上的白紙黑字模糊成一團。他張開了左眼, 一切又立刻恢複正常。
“好的, 再給我來一杯波爾多。”他一邊說著,一邊跳過了頭版,直接找到了他感興趣的標題:藝術之殤——一部有毒的歌劇。
一絲懷念的微笑爬上了他的嘴角,他輕輕轉了轉脖頸, 帶著輕鬆愉悅的心情默讀起來。
“日前在倫敦牛津大學首演的《道林格雷的肖像》引起了一片嘩然。這部由學生編寫, 彈奏, 演出的歌劇以其令人驚駭的大膽震撼了觀眾。劇中充斥的死亡和物欲讓人感到深深的不適,完全違背了道德和教義,這是一部不道德的歌劇, 一部可怕的歌劇, 一部有毒的歌劇。雖然其因其怪誕和詭異在藝術界聲名鵲起, 但是我依然必須給予忠告:這是一部必須禁演的歌劇,任何觀看它的年輕人都會受其毒害……”
在這條新聞下的頁腳還有一個小欄目, 寫著“《但丁的複興》,羅塞蒂下月將於佛羅倫薩辦展。”
每到這樣的時刻,王爾德都會生起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歎。雖然他的情況已經經曆了如此大的變化, 但是周圍發生的這些事情, 這些人的反應, 還是和上輩子並無不同。
因為《道林格雷的肖像》的出版,上一世的王爾德幾乎達到了他‘惡名昭著’的巔峰,當然是在那一場愚蠢的庭審之前。倫敦每一個能夠發出聲音的評論家都跳了出來,不斷地在同樣的涵義上堆砌辭藻,不把這本來自撒旦的作品拖回地獄誓不罷休。
在媒體如潮的惡評中,《道林格雷的肖像》艱難地存活下來,成為了他一生中的唯一一本小說。這部剛開始隻是報紙連載作品的小說,讓他的名字被許多人記住了——以‘immoral’為前綴。他在聖三一學院的老師甚至否認他曾是自己的學生。
現在側身回顧,那些笑罵都融在醇厚回甘的波爾多酒裏。他從不在乎那些職責,沸沸揚揚的聲討讓他自鳴得意,但是這本書完稿之時,確實是他踏入致命的那一步之時。
那一年,他認識了阿爾弗雷德道格拉斯。
“大人,夫人請您過去。”他的貼身男仆史哲姆接住了飄下來的報紙,恭謹地說道。
繼卡特伯爵大人進入國民議會以來,其他議員們就很少能在會議上注意到他的身影。隻有當會議結束,眾人魚貫而出時,才會在門口驚訝地說一句:“哦,你在啊?”“哦,您也來啦?”
眾所周知,上一任卡特大人十分地耽於享樂,一生的成就在於他用過的酒杯和吻過的女人。但即使如此,那一位卡特伯爵在會議中也不是毫無立場的。哪怕他今天倒向右翼,明天倒向左翼,他至少發揮了自己的作用。但是這一位新的卡特大人呢?他像一個被做壞了的雕塑一樣站在那裏,可以整整幾個小時都一言不發,曾有一位議員提出了一個對卡特家族不利的提案,然後憋著一口氣等他回擊,然而這口氣憋得議員先生差一點就窒息了,卡特伯爵依然什麽也沒有表態。
在接待過來自各方的訪客之後,卡特夫人覺得必須要和自己的兒子談一談了。
“裏奧,來,坐到這兒來。”
陽光明媚的午後,即使是冬季也有著淡淡的溫暖。
“母親。”王爾德走上了露台,坐在卡特夫人對麵。
“今天的天氣真好,正適合出來走走。我聽說你已經幾天沒出過院子了。”卡特夫人看著兒子蒼白的臉色微笑道:“是不是感冒還沒有好?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們可以再從德國請醫生過來。”
“我已經全好了。”王爾德說道。
“年輕人還是要多出來走走,以前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出去嗎?那位……希瑟夫人?”
“母親,希瑟夫人已經搬進凡爾賽宮了。”
“也對,那麽,那位夏尼子爵夫人怎麽樣呢?或者去巴黎大劇院?你不是挺喜歡去看歌劇的嗎?”
王爾德看著她帶著笑意,卻暗暗緊繃的神情,開口說道:“今晚巴黎大劇院就要上演一出新的歌劇,母親要和我一起去嗎?”
“好呀,我也很久沒去過那裏了。”卡特夫人馬上應道:“不過隻有我們兩個是不是有點悶?為何不再邀請些同齡人呢?比如上次來過沙龍的維傑利子爵?”
“那就邀請一些吧。”王爾德說道。
“裏奧,”卡特夫人收斂了笑容,整個人微微前傾,右手伸出覆蓋了他放在桌麵上的左手。
“我的孩子,你這是怎麽了?從聖誕節開始你就悶悶不樂的?”
看著麵前的貴婦人,王爾德張了張口,什麽也說不出來。
自從把《道林格雷的肖像》劇本交給魅影之後,一切都按照他們的計劃發生。這部戲會在公演中聲名鵲起,奧斯卡王爾德的名字會為世人所知。他得到了他應得的名望,這部雖然說不上鴻篇巨著,但是也走在時代的前鋒的作品,依然是他王爾德的。
但是在牛津大學的舞台上,在成百上千的觀眾麵前謝幕的是誰呢?接受如雷一般的喝彩,和潮水般謾罵的又是誰呢?
那個人年輕,俊美,才華橫溢,他不需要說話,不需要向他前世一樣誇誇其談,隻要走上舞台,就自然會是全場的中心。
公演的那一晚,他在又一場大型派對之中,不斷地回想此刻和自己打招呼的到底是哪一家的第幾個兒子,用扇子示意他邀舞的又是誰的姐妹。
突然之間,他感覺到了深深的迷惑。
我為什麽在這裏?我到底要做什麽?——
我是元宵節的分割線——
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巴黎的街道已經迎來了春天。在一場嚴寒和暴雪之後,陰沉的天空陽光乍現,帶著淡淡的金紅色的陽光,毫無預兆地籠罩了整個城市。在那些美麗的,由大理石裝飾的宅邸中,房頂上,雕像上,一塵不染的車道兩邊樹木和灌木叢的枝椏上,積雪晶瑩剔透地閃著光;而在肮髒的小巷子裏,滿地滲了汙泥積水的雪化得很快,變成了帶一塊塊薄冰的顏色渾濁的水。穿著和它同色的衣服的孩子們把薄冰握在手中,大聲地笑鬧追打。
“哥哥,你看那輛車!”一個頭發結成一縷一縷的小女孩藏身在樓房的陰影之中,向外麵的大道望去:“連馬都帶著金子呢!”
另一個年歲稍長的男孩走到她身後,一手拉住女孩的胳膊,防止她突然跑出去。確實,不管是車夫還是後麵站著的兩個男仆,在陽光下都光鮮亮麗,神氣極了。車前的四匹白馬幾乎沒有一點雜色,籠頭上除了黃金,還有藍色,紅色和綠色的寶石。這樣一輛馬車,即使是‘住’在這一帶的他們,也是不常見的。
“噓,”他對妹妹說道,同時猛力地一拉她的肩膀,把她拽回了小巷中。
車軲轆滾過的聲音接連不斷,顯然經過的不隻是一輛馬車。穿著齊整的巡捕站在大道兩邊,圓筒形的帽子被雪浸濕了。
如果這對兄妹認識馬車上的徽記,他們就能知道剛剛過去的正是法國未來的國王陛下,亨利親王的馬車。而緊隨其後的菲利普親王的馬車上,也有著皇家徽章。
“我早就說過要給霍斯多做幾套衣服,”馬車上,卡斯德伊伯爵夫人不耐煩地轉動著手上的戒指,“今天這樣的場合,她竟然連條得體的裙子都沒有!”
“上個月裁縫不是剛來過嗎?我還記得那幾條裙子,淡綠色的那條,霍斯穿著不是很美嗎?”卡斯德伊伯爵問道。
“那條裙子上鑲嵌太多的珍珠了。男人總是這麽大意,你難道不知道梯也爾夫人最喜歡穿戴珍珠嗎?我可不想冒犯今天的主人家。”
“親愛的,這個季度光是給女兒們做衣服,我就給了你八千法郎啦!”
“沒錯,但是伯爵大人,您上個星期送給那個芭蕾舞女演員的鑽石項鏈就不隻這個數吧,你在外麵怎麽玩我不管,但不能虧了女兒們——”
這時,伯爵用一聲驚呼錯開了妻子的話頭:“等等,那是誰?”
“什麽是誰?”伯爵夫人不耐煩地從窗口望出去,不由也是一愣。
在已經清街,空蕩蕩的大道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行走。他帶著一頂充滿複古風格的翻簷帽,一頭半長的卷發在帽子下披散下來,遮住了側臉。高領的天鵝絨長袍在腰身處收緊,顯出不同常人的寬肩細腰來。而長跑下露出的不是褲腿,而是一段黑色的絲襪,收進了做工精良的窄皮靴中。
路邊的巡捕紛紛用詫異的眼神追隨著這個人,不知道他是從哪裏跑出來的,也不知道是否應當上前阻止。這個人雖然衣著古怪,但是他的身上那種理所當然的氣質,讓他們感覺他也許是一位貴族。
To be 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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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新年期間多了幾個新讀者,非常高興。
王爾德的性格是比較嘩眾取寵的,所以對於身份轉換,他會比魅影更難適應。
To love oneself is the beginning of a lifelong romance.——Oscar Wilde
今天是元宵節,祝所有等待更新的讀者元宵節快樂!某藍今天吃了花生湯圓,很好吃。
今年元夜時,不見去年人。人生可能就是伴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告別,這一刻且生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