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全)
春天已經到了,冬天還會遠嗎?——雪萊
英國溫莎堡
“夏爾, 您睡不著嗎?”黑暗中, 穿著寬鬆睡衣的歐仁妮皇後打開陽台門,隨之心裏一鬆。
拿破侖三世半倚在欄杆上, 轉過頭麵對妻子:“親愛的, 回去睡吧。我隻是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歐仁妮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他身邊:“正巧, 我也需要一點新鮮空氣。”她柔聲說道,一邊為他理了理前襟:“倫敦的夜空看起來, 其實也很美。”
“歐仁妮,我在想……我需要對你說抱歉。”拿破侖三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我需要對你, 對我們的約瑟夫說抱歉。”
歐仁妮反手握住他的手, 隻覺得握住了一把骨頭。
“你說得對,我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我不該小看了那群普魯士人——既然已經敗了,我就應該死在戰場上, 我讓你們蒙受了羞辱……”
他握著皇後的手神經質地顫抖著。刻意忽略了多日的回憶再次湧上心頭:在戰場上, 哪怕敵人給出再優厚的條件,他也應該衝上去的。向著炮火衝上去, 向著那些該死的普魯士人衝上去,然後死在亂槍下, 血可以洗清恥辱。
但是他沒有。當那些人承諾他會保留他的性命, 甚至允許他離開法國, 去和他的家人會和的時候, 他像個懦夫一樣猶豫了。
在離開巴黎的那一天早晨, 他擁抱過他年輕的妻子,親吻過他唯一的兒子。他依然記得皇後發間的芬芳,和兒子稚氣的臉龐。此刻他們就在他的胸前,在他脖頸間的相片盒裏,一麵是歐仁妮,一麵是約瑟夫。
晚間的音樂會上,那個放肆的青年挑開了他無法見人的瘡疤。像他這樣的人還配活著嗎?丟失了國土,辜負了人民,踐踏了父輩的榮耀,卻還想著要苟且偷生。他習慣了嘲諷,也習慣了那些故作隱晦的憐憫。但是像那樣自以為是的音樂,來自一個英國人的音樂,為什麽會如此穿透他的內心!
屬於法國皇後的體溫更加貼近了他,那雙如同脂膏般的手撫上他的麵頰,拿破侖三世才驚覺自己正在嗚咽。
“歐仁妮!歐仁妮!”他反複地喃喃道。
她漸漸把他的頭摟在懷裏,低聲說:“我永遠愛您,陛下。”
伴隨著一陣又一陣清脆的鳥鳴聲,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坐在從溫莎堡返回倫敦的皇家馬車上,魅影半垂著眼睛,對同車人好奇的目光不予理睬。
“王爾德先生,您是我所見過的最有才華的人!您那渾然天成的風度簡直令我心折!您一定要去維也納,讓那些人看看什麽叫做英國的音樂家!”
“過譽了。”魅影淡淡地說道。這個家夥不時上揚八度的獨特嗓音讓他感覺耳邊有一隻小號。
“我的老師是布魯克納——安東布魯克納。您的音樂中有一種非常古典的韻律,就像歌劇一般。王爾德先生,隻要您去維也納,您會是他最鍾愛的學生!”
“謝謝。”魅影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麽了。為了這次演奏,他之前幾天都睡得很晚,現在隻覺得頭脹。原本想要寧靜地享受一下沿途風景的好心情也不翼而飛。他的音樂當然會古典——在進入音樂學院之前,魅影所有的音樂指導都來自於前人的書籍和樂譜,以致他對當代的那些流派和大師並無興趣。
“等到我把行李安頓好之後,馬上就去找你。你的宿舍樓還有空房間嗎?聽了你的演奏,我對後麵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魅影把頭往椅背上一靠,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親愛的王爾德:
由於我對英國缺乏了解,
請務必告訴我,英國人是怎麽怎麽對付這些黏糊糊的大嘴巴的?
魅影敬上
這次女王的召見在明麵上並沒有在牛津大學濺起多大的水花,但魅影卻明顯地覺得日常生活順利了許多。他在通宵寫樂譜之後往往會忘記課程或者走錯教室。現在就經常會有人主動和他同行,提醒他課程安排,上一次的作業,教授的脾氣等。甚至隔壁的安東尼和那位新來的‘維也納先生’還會三不五時地為他帶些新鮮的食物和點心,以免他把自己餓死在房間裏。魅影之前對這些瑣事毫無興趣,此時才感覺到有人照顧的好處來。
他此時還不滿十八歲,個頭在到倫敦之後又狠狠地拔了一截,原本已經和成人無異,現在是徹底地‘木秀於林’了;加上肩寬腿長,大臉盤兒,走到哪裏都十分引人注目。(1)雖然並不去參加校園中的團體,身邊卻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個團體——而且還是這個團體中的靈魂人物。
“讓我做你的豎琴吧,就是森林一般,
縱然我們都落葉紛紛,又有何妨!
我們身上的秋色斑爛,
好給你那狂飆曲添上深沉的回響,
甜美而帶蒼涼。給我你迅猛的勁頭!
……
對那沉睡的大地,拿我的嘴當嗽,
吹響一個預言!嗬,西風,
冬天已到,春天還會遠嗎?” (2)
依舊在那個“星期三酒吧”,魅影懶散地端著一杯啤酒,聽著安東尼在台上近乎撕心裂肺地朗誦。他剛想對其作出一番評價,就被身邊雷鳴一般地熱情鼓掌所擊退。看著這些年輕的麵孔帶著讓人發笑地癡氣,想起自己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個,既荒唐,又有一種令人微醺的幽默。
“好極了!安東尼!Bravo!”
“就是這樣,熱情地,富有激情地!”
對於這位一向畏怯的成員的表現,“星期三社團”團員們不吝讚美。這時候,卻有一個人從酒吧的樓梯走下來,大聲問道:“是誰在毒/害雪萊?(poison)——
Sunay——
他的個子不大,嗓門卻出奇地有穿透力。一時間,正在喧嘩鼓掌的學生們都靜了一下,齊齊把目光投向從陰影中一級一級走下台階的人。
“這位先生,如果我們打擾了您……”身為社長的布萊恩站了起來。
“褻瀆!這簡直是褻瀆!”對方卻視他為無物,直接向還立在台上的安東尼走去,一邊還揮舞著他黑色的手杖:“你以為雪萊是什麽?斯巴達的野蠻人 一個字!一個字都沒有念對!”
他看起來正介於中年和老年之間,頭發已經稀疏了,但依舊精力旺盛。衣著並不十分講究,舉止之間的派頭倒像是一個院長——也許他真的就是一個院長,在這些酒吧裏碰到教授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安東尼的表情還沒有從誌得意滿之中很好地轉換過來,下巴還向上揚著,眼睛裏已經出現了猶疑甚至有些畏懼的神色。他抓著手裏的詩集,另一隻手似乎無處安放,隻能僵在半空,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對於社員的窘境,布萊恩不能坐視。他咳嗽了一聲,再次開口:“先生,他隻是一位初學者。雖然缺乏技巧,但是熱情卻發自內心。”
“熱情……你們難道是法國人嗎?我們的年輕人都怎麽了,你管這叫做‘熱情’”那個人不可思議地問道,又轉向安東尼:“小家夥,你介意我來給你展示一下‘熱情’嗎?”
魅影也不由站了起來,安東尼愣了一下,“好,好的,當然……”
他還沒說完,那個人猛地一拄手杖,大步邁上舞台,“聽好,這才是真正的《西風頌》!”
話音落地,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立即沉靜下來。臉上的怒容換作肅穆,嗓音也壓得暗啞:
“讓我做你的豎琴吧,就是森林一般。
縱然我們都落葉紛紛,又有何妨!”
在他指責安東尼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騷動起來。但是這個時候,全場隻有一個聲音。
他隻是在朗誦,音調平穩,吐低沉,卻好像是大提琴在奏響,好像真的在撥弄豎琴。
每一個發音都帶著韻律,讓人傾聽的同時,如同真的身臨其境。
西風頌,所頌的西風原本無形。可是在這個人口中,卻具有了鮮明地畫麵和聲音。
“嗬,西風,
冬天已經到來,春天還會遠嗎?”
他並沒有朗誦全篇,隻挑了最後一節,但僅僅是這一節,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就在這時,又有一人匆匆從樓梯上趕下來,一邊叫道:“但丁!”
這個人看起來年輕一些,他快步上前,把那個謎一樣的朗誦者從台上扶了下來,一邊說道:“我就不該讓你來——很抱歉,先生們,他隻是太崇拜雪萊了。請繼續享受屬於你們的夜晚吧。”
“他們根本不理解……”見了他,那個老先生的氣勢便弱了不少,一邊辯解,一邊跟著離開了。
他們一走,一樓就炸了鍋。有笑的,有尖叫的,有罵髒字眼兒的,也有敲桌子敲椅子的。
“太神奇了!”‘維也納先生’對魅影叫道:“他簡直就像一個交響樂團!”
魅影並沒有回答,他正在努力搜尋前世的回憶:這位英國的‘但丁’到底是誰?
To be tinued……
(1)王爾德身高1米93,年輕時比例十分完美,後來開始發福
(2)雪萊西風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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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真的有一首Viva la Vida的歌寫的是被送上斷頭台的路易十六,歌詞和音樂都相當喜歡,建議大家去聽一下,是英文的。
寫了一天隻寫到這裏,某藍經常要一章分兩天寫,好像靈感是一段一段的。
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