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重寫第二段,建議再看一次)
隻有膚淺的人才不會以貌取人——王爾德
卡特夫人一倒下,從證人席到旁聽席頓時亂成一片。裏克曼趕到她身邊,拿出雙耳聽診器貼到她的胸前聽了一會兒,抬頭說道:“卡特夫人應該是驟然激動,引起心跳加快、呼吸困難。這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應該立即送回住處,讓女仆妥善照料。”逐一解開女子的裙袍和束身衣是解決她們呼吸問題的最好方法,但是他無法在法庭上這樣做。
“可憐的夫人,終於認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她高興過頭了。”卡特先生點了點自己的雙下巴,好容易擠出一點悲傷來,“裏奧,你還不過來扶你的母親?”
在卡特夫人暈倒時,杜蘭站了起來。但是王爾德比他更快,他已經走到卡特夫人身邊,在女眷的包圍下把她打橫抱起來。他發現魅影的母親非常輕,以他大病初愈的身體竟然覺得毫不費力。王爾德突然想起在他和魅影相見後,他不斷地談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而魅影卻幾乎沒有提起過他的母親。
魅影沒有結婚,沒有子女,父親對他來說完全是陌生人,卡特夫人可以說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但是他卻很少用‘母親’來稱呼她,這本就不尋常。
他至今仍記得在巴黎歌劇院和卡特夫人的第一次見麵,對方是如此關切,如此周到,完全是一位稱職的慈母。那麽,就是子嫌棄母?這位夫人做了什麽讓魅影無法接受的事情麽?
“因為你出生時就……我不得不答應伯爵,用他的一個私生子做你的替身。”王爾德突然想起當他趕到巴黎後,卡特夫人對他說的話:“現在他們要讓那個人成為卡特伯爵的繼承人,我們決不能讓他們得手。”
他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神色莫測的杜蘭。隻是看著他現在的模樣,就能想象出他小時候有多可愛。如果他是從嬰兒時期就被抱到老宅的,那麽卡特夫人和他相處的時間,也許比和自己親生兒子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她剛開始也許憎惡這個孩子,但是親眼看著他學會走路,學會說話,把他抱在懷裏,聽他童音軟軟地叫自己‘媽媽’……當她的親生兒子是一個‘怪物’的時候,這個假兒子是不是她逃避的港灣?是不是曾經有過那麽幾次,她希望這個能夠給她帶來驕傲的孩子才是她的親生兒子?
王爾德輕輕地把卡特夫人放在人們讓出的長椅上,一邊思忖道:難道她是因為仍然愛著這個曾經的‘兒子’,不願意在他和自己的親生兒子間抉擇,才暈厥的嗎?
不,不是的。
他垂下眼睛想到,一個產下畸形兒,與丈夫形同陌路,卻依然能夠把整個家族握在手裏的女人,也許心中仍有柔軟,卻絕不會讓私情妨礙大局。
卡特夫人恐懼的,不是杜蘭的命運,而是當年的真相!
真正的卡特·德·裏奧是個先天畸形的事情決不能公之於眾!
王爾德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突然明白了杜蘭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上庭,卻並不以裏奧自稱,是因為他的目的不是要‘再次’冒充卡特家的繼承人——他是要來揭穿當年的一切!——
我是重寫第二段的分割線-——
在貴族世家,曆來最講究風姿儀態。縱使總有出生時相貌平平的,十幾年教育下來,加上量身定製的華服美飾,也能夠在人前顯得十分體麵。從頭發到腳尖,萬事務求完美。
醜陋,是原罪。而畸形,則是上帝的懲罰。在一般家庭裏,畸形的孩子會被認為是魔鬼降世,多被遺棄。而在上層圈子裏,就不曾出生過一個畸形的孩子——他們根本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的機會。
而魅影,卻是一個萬中無一的例外。
王爾德不知道當年卡特夫人分娩後看到自己兒子的第一眼是什麽心情,大概比他在鏡子裏第一次看到這張臉還要心膽俱裂。他對當年之事了解寥寥,但是僅憑著一個作家的想象力,也能勾畫出幾分。
扔了這個孩子,卡特夫人這半生的拚搏又是為了誰?
留下這個孩子,隻怕她連宗婦的地位都要失去了。
對卡特伯爵來說,私生子還是婚生子都是他的兒子,但是隻有婚生子才能繼承他的家業。情婦和妻子幾乎同時分娩,一個狀若鬼魅一個漂亮健康,簡直就是上帝的安排。他把杜蘭帶回老宅,隻怕根本就是打了李代桃僵的主義,要讓卡特夫人認杜蘭為子。
而對卡特夫人來說,接受卡特伯爵抱回來的私生子,比保住這個根本沒有前途的孩子要容易得多,也有利得多。
王爾德想到此處,心中微微一震,之前杜蘭喊出那聲‘母親’後,他的思緒就一直在卡特夫人和杜蘭的母子緣分上打轉,此時方才想起卡特夫人當年需要花多少代價,才能把魅影保下來。
人們可以容忍一個因為不幸後天毀容的伯爵,卻絕對不會讓一個魔鬼的孩子成為繼承人。哪怕是為了魅影,他也不能讓杜蘭如願!
現在看來,他的‘叔叔’一心想要讓杜蘭上位,杜蘭卻和他不是一條心,這就是他的機會。
王爾德伸手把卡特夫人的臥姿調整得更舒服些,緩緩直起腰來。周圍的爭吵和喧嘩在這一刻仿佛靜止。
“法官大人,我能問杜蘭先生一個問題嗎?”他站在卡特夫人前麵,不露聲色地擋開了那些想要做些什麽的族人。
伯爵夫人當庭昏倒,這場庭審已經很難繼續了。法官小幅度地動了動他僵硬地脖子,對這場高/潮迭起的庭審有些已經不耐煩起來。雖然事實真相未明,但是卡特夫人竟然會在杜蘭的質問下暈厥,顯然確有內情。現在休庭,下一次上庭的原告應該就是杜蘭了吧。
他有些倦怠地說道:“問吧。”
王爾德轉過頭直視站在不遠處的杜蘭,揚聲問道:“杜蘭先生,請您明確地回答我,您到底是不是卡特·德·裏奧?”
“他當然是!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這個冒牌貨!”不等杜蘭回答,富態的卡特先生已經搶先嚷嚷起來。王爾德隻是微笑著說道:“我問的是杜蘭先生,叔叔。
”
旁聽席上的紳士淑女低聲議論起來:“他是不是瘋了?竟然去問本人,難道那位先生會自己否認嗎?“
“不過的確,從上庭開始,那位先生就一直自稱姓杜蘭呢。”有人小聲說道。
陪審團之中,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地虛扣著桌麵。杜蘭的抬起頭,眼神和他微微一觸,又揚起下巴移開了目光。
法官重重敲了一下法槌:“杜蘭先生,請您回答這個問題。”
杜蘭沉默了一瞬,似乎很不耐煩地扯了一下領子,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從一入庭開始,我就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巴斯提昂·杜蘭,法官大人。”
“你這個……”卡特先生頓時被他氣了個倒仰:“法官大人,這孩子對他的養父母感情極深,不願意換回自己原本的名字。但是他就是我那可憐哥哥的獨生子,以勳章為證!”
庭上又是一陣騷動,陪審團的那位老者臉上隱有怒色。大部分人則瞪大了眼睛,對杜蘭的回答萬分意外:卡特家族累世富貴,即使他真的不是真正的繼承人,眼看天大的好處就要到手了,哪裏有往外推的道理?
“我是巴斯提昂·杜蘭。”在眾多的目光下,杜蘭望向王爾德:“但是那枚騎士勳章也並非偷竊而來。既然卡特夫人暈倒了,我想卡特先生不介意聽我先說一說當年的往事吧?”
王爾德直直對上他的眼神,心裏一陣陣發緊,口中淡淡地說道:“法官大人,這位先生已經否認了我叔叔的臆測,那麽庭上應當沒有第二個繼承人了吧?勳章之事理應另案審理,如今我的身份已經辨明,完全可以繼續擔任家父猝死一案的原告。現在我的母親昏迷不醒,請允許家仆送她回府醫治,您可以繼續審理此案。”
“法官先生,他根本不是我的侄子,他就是個——”
“叔叔。”王爾德腳步略轉,站在了卡特先生身邊:“您是要我當庭起訴您犯了誹謗罪嗎?”
他這句話說得不溫不火,微微眯起眼睛瞥了一眼卡特先生。對方張了張口,竟然說不出話來。
‘太像了,這種眼神口氣,和卡特夫人那個老娘們太像了!’縱使卡特先生自覺已經穩操勝券,到底抵不過本家多年的積威,稍稍退了半步!
這時,被告人的律師站了起來,朗聲說道:“法官先生,諸位先生,女士們。我想我的當事人才是這場庭審的被告。但是從開庭至今,他連一次陳述的機會都沒有。自從被起訴過失殺人以來,我的當事人遭受了精神上和名譽上的極大損失。我也認為卡特先生這邊的案子應當另案審理,現在原告,被告,案卷俱全,請您先判決卡特伯爵猝死一案!”
被他這麽一說,眾人才把目光投到一直在坐冷板凳的被告身上。雖然杜蘭和他坐在一起。但是大家關注的中心一直都在杜蘭和原告席這一邊,竟然完全把他忽略了……
法官深吸了一口氣,頂著悶熱的大假發莊嚴道:“請被告陳述案件經過。”
卡特夫人此時已經在嗅鹽的幫助下微微醒轉,被家族的幾個女眷扶了出去。庭上的書記官用羽毛筆在墨水瓶裏蘸了蘸,翻出一頁白紙從頭寫起。
……
三個小時的庭審結束後,王爾德感覺整個人都像是在水裏洗了一遍。進入正式庭審後,法庭就是原告律師和被告律師的主戰場了。最終的判決不出意料,被告被判罰了幾千法郎,罪名是公共場合(?)行為過激,但是完全洗脫了殺人的指控。
整個庭審過程中,杜蘭並未再發一詞,但是隻要他坐在那裏,在大庭廣眾之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原告席,王爾德就覺得芒刺在背。
他比誰都清楚,這件事還遠沒有結束。能夠拖延一下時間,已經是萬幸。
“卡特先生,您的叔叔去遞交訴狀起訴您冒充貴族了哦。”
他和律師文森走下樓梯,真要離開法庭大樓的時候,一個人擋在了他們麵前。
“杜蘭先生。”王爾德的臉色不由一沉。
身姿挺拔的青年站在夕陽的餘暉中,一頭半長的黑色卷發染上了日落的金紅,仿佛是駕駛日輪的阿波羅。
“卡特先生,在見到您之前,我還以為您會是什麽可怕的模樣呢。”杜蘭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語調,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今天一見,幸好您比卡西莫多要好太多了。”
“抱歉,借過。”王爾德的拳頭緊了一下,直接從他身邊擠了過去。他今天已經身心俱憊,實在沒有餘力和這個怪人打機鋒了。
這一次,這個奇怪的青年卻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站在原地目送兩人上了法院門口的馬車離去。
“真是出乎意料呢,我的……哥哥。”(C’est frappant,mon frère.)
他攏了攏大衣的外套,決定去給自己找個今晚的住處。
To be 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