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恨是盲目的,愛亦然。——王爾德

  這時,連陪審團都開始爭論起來。法王授予的勳章對於任何人都是無上的榮耀,因此它的意義也就格外鮮明。雖然老卡特伯爵已經過世,但是依照常理來說,這枚勳章在哪裏,老卡特的心意就在哪裏。


  卡特夫人旗幟鮮明地支持原告席上毀容的青年,這枚當年卡特伯爵當眾贈送給獨子的勳章卻在他的堂弟帶來的青年手裏。這……


  法官握著那枚傳回他手裏勳章沉吟了一下,對他來說,到底誰是真正的繼承人已經不重要了。在場的兩個人,誰也不像是真的,誰也不像是假的,但這隻不過是卡特家族的家務事而已。


  他所要做的,隻是給出一個讓人無法質疑的判決。


  於是,他幹脆轉向了王爾德:“卡特先生,就我所見,這枚勳章確是真品。對此,您有什麽想說的嗎?”


  王爾德突然微笑起來,即使麵容損毀,卻不影響他的氣質:“法官大人,你以為一位被蓄意綁架二十餘年的孩子,還能保有任何隨身物品麽?”他轉身直麵依然歪在旁聽席上的杜蘭,提高聲音說道:“請您和陪審團的諸位仔細看看這位儀表不凡的先生,看看他健朗的體格,白皙的皮膚,細致的雙手——看看他的額頭和唇角,可有任何艱難歲月留下的印記?”


  他的音調低緩輕柔,仿佛是熟人間的絮語,又能讓人聽清楚其中的每一個字。就連證人席上的知情人,都不自覺地跟隨王爾德的話語去端詳他所說的一個個細節。


  這時,一部分陪審員和貴族恍然明白那個青年身上最大的違和感來自哪裏——和稱得上“滿目蒼夷”的王爾德比起來,他太美貌也太光鮮了。他也已經三十出頭,卻比實際年齡看上去年輕得多,似乎從未經過勞作。不是非同一般的富貴人家,養不出這樣的公子哥兒來。


  “我相信庭上的大部分先生都讀過雨果先生的《笑麵人》,”王爾德繼續說道:“卡特家族並非等閑的人家,要從內院裏偷出家主唯一的兒子談何容易?這需要嚴密的計劃,周全的布置,有內應配合,有外援接應。我相信如果有人花了這麽大的心血把這個孩子帶出來,絕不是為了讓他過上如此美好的生活的!”


  他最後一句話帶了一些詼諧,讓法庭緊張的氣氛為止一鬆,甚至有旁聽席上的年輕紳士怪腔怪調地接了一句:“C’est la vie!”


  “法官先生,他在回避您的問題!”證人席上的卡特先生憤怒地說道:“他沒法解釋那枚勳章為什麽會在我侄子手裏,因為他根本就是個冒牌貨!”


  文森律師馬上說道:“法官先生,請不要讓無關者打斷原告的陳述!”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示意卡特先生坐回原位,對王爾德說道:“您要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呢?”


  王爾德對法官微微鞠了一躬,淡淡道:“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就像我剛才說的,卡特老宅並不是誰都能進的地方。不管是偷孩子也好,或者投毒毀容也好,都需和內部人員聯手。他們連那麽‘大’的事都能做,拿走一枚勳章豈不是舉手之勞?”


  法官肅容道:“卡特先生,您是在指控這位杜蘭先生和偷盜了您的勳章嗎?”


  王爾德微微垂下眼睛,隨即猛地抬起,在不少人的抽氣聲中開口:“是的。”


  法官又轉向杜蘭:“杜蘭先生?”


  杜蘭的神情十分平靜,似乎他們正在討論的是別人的事情。


  法官不得不加重語氣說道:“杜蘭先生,偷盜如此貴重的物品,一旦查實,必將判處絞刑。”


  杜蘭終於站了起來,以有些浮誇的姿勢向法官鞠了一躬:“法官大人,謝謝您的提醒。那麽請問我該如何證明我無罪呢?”


  “這-——當然需要你的陳述,還有證人,證物等等。”他突然積極起來,倒讓法官愣了一下。


  杜蘭淺笑頷首,又轉向被告席,對已經枯坐了許久的被告人說道:“非常抱歉,這位先生,看來今天我要越俎代庖,來坐一坐您的被告席了。”


  說完,他就直接走了過去,優雅地提起衣擺,坐在了那位和卡特伯爵一起‘風流’的倒黴官員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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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用手機更新的分割線-——

  他如此氣定神閑,讓在場的不少人暗自嘀咕起來。在他們眼裏,不管戴麵具的那個是不是假的,這個中途出現的一定不是真的。理由很簡單:卡特伯爵的堂親費盡心思,不惜得罪首相也要策劃這一場好戲,難道真的是為了明證本家血統的純正嗎?如果這個俊俏的男子是如假包換的卡特伯爵獨子,那麽卡特先生後麵還有什麽戲唱?知恩必報那是童話,沒有新伯爵的把柄捏在手裏,他是得不到什麽好處的。


  但是現在他們開始相信,這個人哪怕有七分假,大概還是有三分真的。


  王爾德不由皺起眉頭,他本以為這個私生子隻是卡特先生的馬前卒,沒想到他看起來自有主張。


  法官也覺得這個杜蘭有點滑不留手,比刺頭更讓人不痛快:“那麽請被告就原告的指控進行陳述。”


  杜蘭擔手撐在下巴上,露出了一個慵懶的淺笑:“法官大人,我從沒有‘偷盜’過任何東西。有關騎士勳章的問題,現場就有一位證人。不知道未能冒昧地說出這位女士的名字嗎?”


  王爾德心中莫名地一緊。法官已經說道:“為了正義作證是每一位國民的義務,請說出她的名字。”


  杜蘭聞言站了起來,直麵證人席說道:“卡特伯爵夫人,我親愛的母親,你願意為我作證嗎?”


  他既然作為“真正”的卡特家族繼承人上庭,那麽稱呼卡特夫人為母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這樣當麵說出來,完全不顧忌對方之前的態度,不免讓人十分驚奇。被他這麽一問,全場的焦點再一次聚集到卡特夫人這裏。她身後的卡特先生似乎十分焦慮,對杜蘭的這一問並不讚同,不斷向他投去怨憤的目光。


  卡特夫人撐著座椅的扶手站了起來,她本來就消瘦的身形顯出了一點佝僂。法官已經對這場自己完全被牽著鼻子走的庭辯完全失去了耐心,直接問道:“卡特夫人,您能夠為杜蘭先生作證嗎?您認可他對您的稱謂嗎?”


  王爾德側身看向卡特夫人。她微微低著頭,隻能看到帽簷上垂下的黑色麵紗在微微顫動。


  杜蘭又說道:“母親,當初不是您準許我帶走那枚騎士勳章的麽?”


  他雖然和魅影同歲,但是身材麵貌依然如同少年一般。這一問的神情語態,竟然也有一種少年般的天真。似乎真是一位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呼喚自己的母親。


  卡特夫人麵紗下的嘴張合了一下,卻一個音節都沒有出唇。


  法官開口催促道:“卡特夫人,請您說的響一些。”


  這時,跟隨王爾德一起進入法庭,一直靜靜地坐在旁聽席上的裏克曼突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裏奧,扶住卡特夫人!她看起來-——”


  王爾德還沒有反應過來,卡特夫人已經緊緊按住胸前,朝一旁軟軟地倒了下去。


  從原告席到證人席有幾步之遙,裏克曼和王爾德都來不及趕到,而她身邊的人也一時手足無措,竟然眼看著這個在全巴黎乃至全法國都威名赫赫的伯爵夫人栽倒在地。輕質的麵紗揚了起來,露出一張衰老慘白的麵容。


  To be tinued……


  注:C"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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