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奧斯卡,這是你的《伊利亞特》。”當有人坐在他身邊的時候,魅影才從沉思中驚醒 。


  “謝謝。”他說到,伸手接過那本全是卷頁的舊書。


  以他的理解,既然對方是來還他書的,那麽他接過來後對方就可以退下了。不過那個人不但沒有退下,反而緊挨這他坐在了床板上。


  魅影:“……”


  他的沉默對王爾德的朋友來說非常正常。因為在聲名鵲起,到處演講之前,王爾德也曾是一名迎風灑淚,對月歎息,以希臘哲人般的緘默來彰顯自我的文藝少年。


  他一伸胳膊勾住了“王爾德”的肩膀,大聲笑道:“聽說你揍了舍監?幹得好!大家早就想收拾那隻老貓了!”


  魅影低頭,強忍著把他掀到地上的衝動。


  “哎呀,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呀,我那裏還是一團亂。”他拍了一下老友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明天就是畢業典禮前的最後一天了,學生會那些人搞了個有意思的節目,你來不來?”


  魅影翻了一下手裏的《伊利亞特》。書雖然舊,裏麵卻夾著好幾張繪著鳶尾花和百合花的精致書簽,書頁空白處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子,大都是些小詩和散文,讚美阿基琉斯赫克托爾。這本書的所有者顯然深受浪漫主義的影響,花了大量的筆墨臆想阿基琉斯的俊美。


  看起來王爾德先生上一輩子的‘小問題’,從青春期就有了啊……


  “奧斯卡,你到底去不去?那可是個好地方,既有酒,又有女人,還不會把我們這些年輕人拒之門外。列儂的哥哥是那兒的熟客,他們家的馬車會在天亮前把我們送回來,絕對安全!”


  ‘沒想到他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用這種風格了,’魅影已經被這些小詩吸引。如果說他剛來的時候並不確定這位‘奧斯卡王爾德’是誰,那麽現在已經百分百地肯定,他就是那位在1895年大出了一回風頭的百合花先生。那時候,魅影早就繼承了爵位,隨心所欲地過起了深居簡出的生活。第一次記住這個王爾德,還是在一份報紙的頭版。上麵刊印了描繪這個唯美主義的鼓吹者法庭受審的大幅插畫,從報道的字裏行間,他完全可以領會到撰文記者的興奮之情。那一場審判簡直就是盛大的狂歡,人們喜悅得就像圍觀一場火刑。


  諷刺的是,在不久前,這些人還爭相傳頌《莎樂美》的大成功。讓他都在考慮是否訂個包廂去看一場了。


  ‘這位先生絕不適合政治,’魅影想到:‘他喜歡大出風頭,讓人當靶子打。看來我必須去巴黎幫他安排一些事情了。’


  兩個人見麵後,反而沒有什麽深談的機會,卡特先生需要一直應酬,魅影作為一個未成年的學生,又沒有行動自由。好在老王爾德離開前已經邀請卡特先生到家中小住,機會總是有的。


  “我們說定了,明天晚上八點,馬車會在北牆外麵等我們。啊,激情!激情在我心裏燃燒!”身邊喋喋不休的家夥握緊雙拳喊了一聲,又像野馬駒一樣歡快地跑了出去。


  卡特先生宣稱自己是為了求醫而來到愛爾蘭的,這倒不完全是假話。從巴黎出發之後,他就覺得自己的左眼時常不適,看東西也像是隔了一層霧一樣模糊。老王爾德是眼科和耳科方麵的專家,比起法國不知底細的醫生,他潛意識裏更信任自己的父親。雖然晚年總是鬧出私生活的醜聞,威廉王爾德在醫德方麵還是有口皆碑的。即使見到了這張臉的真相,他也相信父親絕不會把病人的隱私宣揚出去。他和魅影都不知道,這是因為這具身體沒有鼻柱,無法阻擋灰塵和細菌,讓他短而淺的鼻腔很容易感染,而且會影響到與鼻腔相連的眼窩。


  魅影上一世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因此沒有遇到這個問題,他隻是每年都要感冒而已。


  當他的眼睛在深感不適的時候,老管家艾倫會幫王爾德·卡頓謝絕訪客,然後一邊照顧他一邊給他一些關於家族情況的補習,比如雖然卡特·德·裏奧從六歲起就沒有回過家,但是卡特夫人一直對外宣稱自己的兒子身體虛弱在別莊療養。這是一個很能忍的女人,即使生下畸形兒後被丈夫厭棄,孩子又離奇失蹤,她還能利用卡特伯爵在外麵花天酒地的時間把整個家族的財政抓在了手裏,並且從未放棄尋找自己的兒子。現在卡特伯爵因為酒色過度已經病得下不了床,卡特夫人的時代指日可待了。


  “裏奧,夫人現在非常辛苦,如果您能學會幫她分擔一些事務,那就太好了。”管家誠懇地建議道。


  他點點頭,心裏卻不以為然。對王爾德來說,最大的目標就是幫助魅影·王爾德平穩地進入角色,融入他的家庭。為此,他已經決心常住都柏林療養。之於巴黎那邊,他考慮得很少。


  一直忙到夜幕降臨,奧斯卡·卡佩才有時間追憶一下當年的畢業典禮。一切都平淡無奇,除了他熟識的一個男生不僅沒有出現在畢業典禮上,後來也沒有去原本申請好的新學校入學。


  “該死的!”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惡棍派對!”
——

  越是戒律嚴格的學校,學生私底下就越瘋狂。


  在波爾托拉學校,‘惡棍派對’在學生間口耳相傳,幾乎已經成為一項老傳統。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份參加的。如果一個學生收到了派對邀請,要麽他是年級的實權派人物,要麽他是實權派人物的跟班。還有一個可能——他本人就是當年派對的‘節目’。


  ‘惡棍派對’特別青睞那種形單影隻,沉默寡言,卻又讓人不得不去注意的學生。這些人一旦失態,就特別有樂子。據說派對一開始的時候,男生們會一起喝酒,勾肩搭背,回憶往事,讓那個‘節目’不會逃走。然後,等到酒至半酣,女人們都加入進來,惡作劇的時間開始,那個‘節目’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參加過這種派對的人都對派對內容津津樂道,但是卻對‘節目’環節諱莫如深,包括‘節目’本人。即使之後停學或者終止學業,他們也不會向其他人說自己派對上的遭遇。


  王爾德上輩子也接受過‘邀請’,但是他哥哥早就警告過他有關畢業派對的事,所以他不但拒絕了,而且保證自己在派對開始前都呆在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後來第二天畢業典禮,他發現自己的朋友沒有來的時候,那個阿希禮還對他吹了個口哨。


  這一切,現在的魅影當然不會知道。


  被王爾德的好友拖上馬車的時候,魅影還在思考如何表現才能不讓這些學生起疑。但是很快,那些男生的下流話就讓他皺起了眉頭。在歌劇院的時候,他聽過很多髒話,但是這些孩子嘴裏冒出來的那些詞匯還是讓他有用肥皂洗他們嘴巴的衝動。


  見他一個人正襟危坐,帶頭的阿希禮撞了撞自己死黨的肩膀,兩人相視一笑。


  那個地方雖然偏僻,但是離同樣在郊區的學校並不太遠。當魅影走下馬車的時候,他幾乎立即背過身去。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肮髒的味道,像是嘔吐物加上厚重的煙酒氣味。在一堆七倒八歪的平房裏,一棟三層的小樓分外顯眼。在底層打過滾的魅影隻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你們來的真慢。”一個二十出頭,臉色發黃的青年從房子裏走了出來,對列儂說道。他身後跟著個瘦高個,倒是滿臉笑容,可惜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鴉片的味道。


  “幾位少爺要去一樓,二樓,還是三樓?”他殷勤地問道。


  “先給我們來點酒,再來幾個會來事的妞,咱們一層一層上!”列儂的哥哥對瘦高個吩咐道:“我可是覺得這邊好,專門介紹他們過來的,別丟了我的麵子。”


  眾人哄然叫好,爭先恐後地往裏擁,阿希禮突然怪腔怪調地說道:“奧斯卡,你怎麽呆站在那兒呀?怕了?”


  魅影站在馬車前,淡淡地說道:“你們玩,我要回去了。”


  “嘿,喲——咱們的王爾德先生怕了?我們可是以為你是條漢子,才叫你來的。”阿希禮的兩個跟班一前一後的接近了他。開玩笑,一上來就讓‘節目’跑了,大家怎麽玩?

  “奧斯卡,我們難得有機會過來,就是看一看也好啊。”那個還他書的男生見他們僵持,勸解道:“你如果不喜歡這裏,待會我陪你早點回去。”


  魅影挑眉看了看他,突然出腿,重重地蹬在一個跟班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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