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情一個朋友的苦難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但同情一個朋友的成功則需要具有十分出色的素質

  ——王爾德

  都柏林波爾托拉皇家學校


  ‘奧斯卡王爾德’筆直地站在校長室門前的走廊上,走過的學生和老師無不對他側目,而他毫不在意。


  “這就是那個王爾德。”有人竊竊私語。


  “是嗎,就是那個腦子突然壞掉了的家夥嗎?”


  “聽說他兩次私自跑出學校,為此還打傷了舍監!”


  “天啊,他在外麵一定有個辣得不行的妞!”


  “噓,你想被他揍嗎?以前沒看出來,突然出了奇地會打架……”


  “我爸是學校董事,據說校長跟他父親說軍隊比學校更適合他。”


  “那他不是要被退學了?!”


  “噢,咱們偉大的普托拉獎章得主,要被退學了?”


  ‘王爾德’終於被這些嗡嗡的聲音吵到,抬起頭默默地向著故意離得不遠不近的幾個男生看了一眼。


  雖然還是個少年,他的視線卻出奇地鋒利。被他盯住的人下意識地錯開了目光。


  “阿希禮,我們還是走吧,馬上要上課了。托馬斯老頭可不好對付。”也許是潛意識中傳來了危險的警告,‘順路’路過校長室的學生們開始自行散去。


  這時,校長室的門打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站在門口。他的嘴角往下拉著,望著王爾德的眼神十分疲憊。


  “奧斯卡,進來吧。”老王爾德先生說道。


  他微微踟躕了一下,安靜地走進了房間。


  “王爾德先生,”和老王爾德同齡的校長一邊攪拌著手中的紅茶,一邊說道:“今天學校請你父親過來,隻是想和你好好談一談——討論一下你最近的一些小問題。要茶嗎?”


  “不,謝謝。”他迅速答道。


  “你是我們學校極為優秀的學生,王爾德先生,你的文學老師對你抱有極高的期望。”校長放下湯匙,雙手指尖相對,“然而,最近你的行為——並不符合這種期望。”


  老王爾德的背脊挺得筆直,仿佛校長正在說的不是他的小兒子,而是他自己。


  “今天,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解釋,我和你父親都需要了解——你毆打舍監,兩次衝破門禁的原因。”


  ‘王爾德’抬起眼睛,校長和老王爾德都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他感到這一幕十分荒誕:有誰知道,坐在這裏的少年,幾天以前還是一個比這兩位更加年長的老人呢?

  在狹小的男生宿舍中醒過來的時候,魅影以為這是魔鬼的惡作劇。他明明親吻著十字架死去,準備好永恒的長眠,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被關到了一座陰森的樓裏。當他試圖逃離的時候,一個罵罵咧咧的老頭衝上來襲擊了他。以這具年輕的身體和原本的格鬥術,他輕易放倒了那個家夥,從一樓的窗口跳了出去,卻在晨曦的映照下,於地上的積水中看到了‘自己’,一個麵容稱得上英俊的,陌生的少年。


  青春和美貌,世人無比渴求的隗寶,命運為他雙手奉上。但是魅影卻十分想咬一口這雙手。


  當他得知這裏不是地獄,而是愛爾蘭的郊區,而且還是1870年的時候,魅影覺得非常難以置信。他不是沒有讀過浮士德,但是他死的時候心平氣和,既沒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情,也沒有什麽非見不可的人。對於一個在宅子裏裏一蹲四十年的孤僻老人,死亡隻是一個必將到來的節日。


  但是1870年,確實有一樣讓他十分懷念的事物:巴黎歌劇院。


  上一世,巴黎歌劇院在三年後將被大火燒毀,他也被卡佩夫人接回了老宅。由於‘歌劇魅影’的失蹤,那些人把著火的原因都推到他頭上。其實如果他真的在自‘地宮’放火,在周圍都是水的情況下火勢怎麽可能迅速蔓延到舞台和觀眾席上,造成多人喪生?後來大劇院重新整修,變得更加富麗堂皇。曾經的罪惡和真相一起,被封在了厚厚的石料和金漆下。他一次都沒有再回去那個地方,因為他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已經被毀掉了,那裏隻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得知今年是哪一個年,他決心去巴黎看一眼還沒有被火災損毀的歌劇院。也許他就是因為那個地方執念太重,他才會魔鬼被送到這裏來。等到了劇院完成心願之後,原本的少年就會回到這具身體了。


  但是作為一個前半輩子沒有出過歌劇院,後半輩子沒有出過家門的殘障人士,魅影·王爾德毫無疑問地在異鄉迷路了。


  在他第二次被從都柏林郊外找到後,魅影有了兩輩子第一次的新奇體驗——叫家長。


  麵對著這兩個分別應該是‘校長’和‘父親’的生物,他張開嘴,卻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少年的沉默被理解為無聲的對抗。老校長交叉雙手,眉間的皺紋慢慢加深……


  “打擾一下,付瑞吉先生——”房門突然被再次拉開,一個年輕女子對上三個人的注視,亡羊補牢地又敲了敲門。


  “艾米,什麽事?”看著新上任的助理,校長歎了口氣。


  “有一位巴黎來的先生剛進接待室,他指名要見小王爾德先生!”助理小姐說著,像是為了向眾人解釋她的興奮一樣,低聲補充:“那可是個來自卡佩家族的大人物!”


  魅影一下子站了起來,幾乎帶倒了身下的椅子。老王爾德看著一貫文質彬彬的兒子毫無風度地推開那個姑娘就往門外跑,頓時感覺不能呼吸了。


  “Iing.”校長扶了扶眼睛說道。


  魅影感覺心中有一個推測呼之欲出,當他看到背對著門的那個男子的背影後,推測瞬間變為現實。


  “你——”他向前一步,卻又停下來。如果對方真的是那位小王爾德先生,兩個素不相識的人交錯了靈魂,那他又拿什麽去平息對方的怒火?


  這個身體的條件有多好,他自己身體的條件就有多糟。


  在晚年,他漸漸不那麽在乎自己的容貌了,有時候會不蒙著臉到花園裏曬太陽。沒想到因此,嚇昏了一個新來的女仆。


  “大人的臉怎麽會這樣,太可怕了!”醒來後,她表示無法為這麽醜陋的人工作,立即辭職了。


  “聽說大人年輕的時候遭遇火災,燒傷了臉。”


  “太可怕了,如果我的臉變成這樣,我寧可自殺!”有時候,他也會聽到貼身男仆的議論。


  帶著詛咒一般的麵孔活了一輩子,魅影已經放開了。但是,這並不代表對方能看開。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家境優越,容貌俊朗的少年。


  “午安,王爾德先生。”在黃昏的日光下,對方先站了起來,“我是卡佩·德·裏奧(Capet de leo),很高興見到你。(英語)”


  握住對方帶著手套的右手,魅影露出了一個苦笑:“見到您是我的榮幸。(法語)”
——

  在聽校長助理談及王爾德先生最近惹上的麻煩後,真·奧斯卡·王爾德先生便意識到此刻在校園裏的並非是一個過去的自己,而是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想到自己的父母將會稱呼另一個人為奧斯卡,他頓時有一種揭穿這一切的衝動。但是就是在接待室裏等待的那一段時間,使得他冷靜了下來。


  往有利的方麵想,之前他挖空心思地思考如何改變過去的自己。但是人就是一種本性難移的存在,也許一個全新的‘自己’,才是徹底改變王爾德一家噩運的契機。


  起碼,那個人決不會愛上一個叫波西的男孩。
——

  奧斯卡·卡特(因為有兩個王爾德,所以以後就叫他卡特或者裏奧了)自稱和王爾德在夏天的巴黎結識,這次專程來愛爾蘭找聖馬克醫院的創辦人,老王爾德先生求醫。因為小王爾德寫信告訴他波爾托拉皇家學校即將舉行畢業典禮,他就順路來觀一下禮。


  對於遮著的麵孔,卡特先生解釋說是因為一場可怕的大病,永久地損毀了容貌。在這個時期,一場天花或者是愛情病都能讓人毀容。事關貴族家的隱、私,校長決不會多問。有了卡佩家族這個堅實的靠山,王爾德先生立即被從思過室放了出來,可以正常畢業了。校方宣稱王爾德先生患上了間歇性夜遊症,毆打舍監和跑出學校都夢中無意識的行為,因而不予任何處分。


  解決了退學風波後,卡特先生獲得了校方的盛情招待。雖然由於他麵貌受損,學校不能請他參加什麽大型的社交活動,但是校董們還是一個又一個地上門拜訪。眾人把他視為打入貴族圈子的登天梯,搶著奉承,對他容貌有損的事情毫不在意。


  他能自如地進行社交,倒是讓暗自擔憂著的魅影鬆了一口氣。上輩子被接回卡特老宅之後,盡管母親百般關愛,希望他能‘享受正常貴族的生活’,他卻寧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繼續創作樂譜。魅影一生習慣了孤寂,對那些送上門來的落魄貴族少女或者工廠廠主的女兒一概回絕,連對管家和下屬的指令,也多是寫一張便條讓男仆傳達,鮮有當麵交談。他的一生雖然算得上是長壽,卻從未離開過巴黎。更不要說是像現在這位卡特先生這般跨越海洋了,又自如地和陌生人社交了。


  對了,那些陌生人好像是他的師長來著。


  To be 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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