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女帝初臨
任朝陶的軍隊勢如破竹,攻進紫華殿時,任未成已然正襟危坐於大殿之上,但令任朝陶驚訝的是,他身邊之人居然並非李演,而是劉喜。
任朝陶靜靜地站在距離任未成不遠的尊位之下,他不開口,她亦沉得住氣。
父女之間是從何時走到今日這番光景的,任朝陶已記不太清,也不願意再去回憶。
他並沒有設下陷阱請君入甕,任朝陶直到此刻才忽地明白,他是真的對杜詠沒有任何防範,才由著杜詠走到今日,也引著任朝陶手握利劍走入了紫華殿。
他精明狠厲一世,到了如今,卻是看不清,若真的讓任朝跡坐上了皇位,杜詠便會取而代之。
當真可笑。
《豐朝·譽帝本紀》載曰:“靖新二十一年,杜氏賊子禍亂朝綱,以煉金長生之術蠱惑武帝,迫其立十三皇子朝跡為儲。皇子不過一歲有餘,杜氏挾天子令諸侯之野心,昭然若揭。彼時大公主朝陶暫居江南,聞之大怒。結武林諸義士,及其母舅家麾下西北眾軍,揮師入京。一路為百姓萬民所擁,暢通無阻。五月十二,入東都洛陽。五月二十二,行至三門峽。五月三十,至帝都任安。”
“六月一日,朝陶欲誅亂臣杜詠,杜詠惶恐,以十三皇子為質。倉皇械鬥間,杜詠誤殺十三皇子,朝陶怒將其頭顱斬下。朝陶立此大功,武帝因之詔令天下:六月十五,正式禪位於大公主朝陶,自此隱居深宮,不問天下諸事。至此,女帝登基,為我朝前無古人之舉。”
又是一年盛夏,洛陽城中依舊如往常一般悶熱。
任朝陶看著陪都王宮外河洛侯府的方向許久,終是背過了身。
她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分封嘉賞。
她尊任未成為太上皇,將離世多年終於得到平反的陸晚兒奉為先太後,又給她早逝的諸位弟妹全部封王賜封號。
皇甫越、呼延符各自領封地為候,獨孤守商與任朝顏則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其餘武林中人與西北眾將亦是未被忘卻。任朝陶對於分封之事並不吝嗇,她隻想盡自己所能向身邊還活著的諸位表示感謝,因為有些人,卻是她想要嘉賞都再也無法做到之人。
她翻修了夏與賢的墓,又嘉賞列陰候府百兩黃金、絲綢珠寶。接著又為東方一族正名,恢複東方茂“平仇大將軍”稱號,並追封東方冀為“禦邊大將軍”,並將鎮浣侯爵位重歸東方初曜,許他入朝為官,重拾昔年治國抱負。
至於步忘歸,他雖萬般推脫,卻依舊被她委以相位。
陸封塵則終於從一個徒有空名,還不曾踏足過其封地的侯爺,變作了手握兵權的少將軍。他雖有意將陸少崖與東方宛玉從洪州接回任安,但他們似乎習慣了於洪州的生活,隻是將雙胞胎托付於他,讓他們留在京城曆練成長。
雖說與肖沛總是不對付,但仔細想來,他卻也是奉命行事,不曾像杜詠一般傷及她與她所在意之人性命。因此她隻是將肖沛洛陽禦林軍總督的職位轉讓給了扁反郡,仍留他在陪都王宮做個閑職侍衛。
她考慮到了所有人,甚至因著樓徹雪中送炭之情,不計前嫌將本朝第一個“孝賢公主”稱號賜給了任朝夕,又將儀妃尊為了太妃。
但是對龍途與朝昳,她卻始終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年在陪都王宮中向龍途許下的諾言,她始終都不曾忘記。
“本宮有朝一日定會讓你與皇妹為今日的選擇感到欣慰。”
但最終卻是她害得他們夫婦二人無辜喪命。
還有那個孩子,她依稀記得那年他方出生時,她去探望他,趙婕妤宮中之人都說十三皇子被她抱著之後才第一次發出了笑聲,而且,他似乎很喜歡她。
可她卻在他被杜詠擊傷,漠然看著他失血過多而亡之後,才以此為由怒殺杜詠。
任朝陶藏在衣袖中的雙手緩緩緊握成拳,這一樁樁往事回憶起來,莫不令她覺得驚心。她在恍惚之間隻覺得,她並不是因著坐上了這個位置才變得孤獨冷漠,而是在走向這個位置的途中,就已漸漸地變了。
如今她身坐高位,再也不會有人去傷害那些她在意的人,可她卻連親自去祭拜一次龍途與朝昳都再難成行。
“皇上,步相求見。”
小鵬子如今已經恢複了本名唐鵬,是新皇身邊的大主管。說起這個職位,任朝陶倒是覺得有趣極了。
上一任大主管李演,早在任朝陶的大軍未到任安時,就已飲毒自盡。所以之後在紫華殿中,劉喜才會是那一個站在任未成身邊的人。
至於為何要飲毒自盡,人人都說不知道,但任朝陶手下的影魅軍卻依舊探聽出了消息。
“屬下,屬下不知當講——”
“圖將軍與朕也需要如此廢話麽?直說便是。”
任朝陶大致也猜得出那老頭兒估計是對她父皇一片忠心,對於她這種名為清君側,實則想要趁機篡位之人,想必是厭惡到了極點。但卻在聽見圖季更如實相告時,仍然不免悵然。
除卻任未成,李演是唯一一個不曾缺席她二十二年人生中每一次重大時刻之人。其他人如今大多離開的離開,走散的走散,早都尋不見蹤影。她原以為,他比劉喜與她更熟悉,會原諒她。
當真是她想錯了。
或許正是因為太熟悉,他才會拒絕見到如今這副模樣的她。
可那個自小就比別人聰慧出眾的陶公主,原本就並不愧對這個位置。她該得到的東西,是任未成負了她。
“讓他進來吧。”
任朝陶收回了思緒,示意唐鵬將步忘歸迎進養心殿。
“臣,參見皇上。”
步忘歸對著她正欲行大禮,卻見任朝陶揮了揮手,隻聽見她道:“不必多禮,可是燕山王已安全抵京了?”
“回皇上話,燕山王與二位王妃已在宮外燕山王別苑歇下,隻等皇上宣召。”
他被迫迎娶平金候之女為正妃,是為不忤逆任未成,以求能夠有朝一日救出那時被軟禁陋居軒的任朝陶。之後任朝陶被救出,他便也回去了燕京封地,原本是想替任朝陶做些什麽,卻發現武林世家之一的燕京鍾家早已趕赴洪州,一時不免覺得有些失落。
就在他也同樣決定趕赴洪州助力任朝陶的同時,燕京城所處嶺北行省臨近的新羅人卻是忽然變得活躍起來。
與長期困擾豐朝的西北舊時飛虎國各大部落或是西南邊陲這幾年總是打個不停的摩番國不同,新羅人與豐朝自央鶴國時期便已開始友好相交,比之更北方的達坦人,新羅人又溫和又乖巧,幾乎從不曾給豐朝帶來過任何困擾。
任朝慎暗自查探了這麽些時日,終是了解了其中細節。
原是新羅國老國王突發惡疾,幾個兒子為了王位都擠破了頭,沒想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終卻被膝下無子的王後家族合力剿滅。王後的表兄坐上了王位,王後則依舊是王後。
這一場巨變對於一直崇尚豐朝禮儀的新羅百姓而言簡直是令人發指的恥辱,因此部分前朝老臣就趁亂救出了老國王最小的兒子,這會兒正想著來投奔隔壁強大的鄰居,卻在行至半路時聽聞,鄰居家同樣也出了亂子。
一時之間眾人陷入了三觀混亂的糾結之中,不知道是該回國還是去向新女皇求救,幾番權衡之下,大抵是因為他們也覺得能夠逃脫王後家的鐵血殺戮存活下來十分不容易,新女皇雖然可能不及老皇帝那般雷厲風行,但也絕對是個人物,終是決定不畏艱險地向著任安城而來。
但是他們剛剛到達燕京,就被燕山王攔了下來。
“皇姐初登基,正是百廢俱興之時。新羅之事是否需要提上日程,臣弟覺得還是先稟明皇姐,皇姐考慮過後,再請那些新羅舊臣來見未嚐不可。”
“更何況,新羅國新王登基,理應也派使者前來覲見了才是。若是皇姐先見了那些舊臣,引發不必要的矛盾,斷了兩國多年的邦交,卻也不妥。”
任朝慎說得在理,亦是任朝陶此刻正在考慮之事。隻是她不免覺得頭痛,怎麽這西邊折騰了這麽些年,總算平靜了些。如今卻是東邊不太平了。
任朝陶想著,不由扶額輕笑,看向步忘歸道:“步相覺著,這新羅舊臣,朕是該見還是不見?”
“回皇上話,君盟主眼下,不是正在燕京麽?不如請他先行了解一番新羅國現下的情況,再做決定。”
公孫舜麽?
任朝陶聽見步忘歸如此說,麵上的表情微微變化了些,但卻並未明顯表露出來。
他去了燕京這件事,她之前毫不知情。
直到昨日遇見正在宮門處值崗的扁反郡,才知公孫舜接到了燕京鍾家的請柬,前去燕京參加婚宴去了。
大約是因為他走得比較急,這才不曾來得及知會她罷。
任朝陶這樣安慰自己,卻也忽的意識到,自她登基兩個月以來,她與公孫舜也不過見過僅僅三次而已。
其中一次還是他站在百官之中,與他們一道恭賀女帝登基。
想來也是因著彼此公務都忙,這才疏遠了。
任朝陶努力地找尋能夠安慰自己的借口,卻也心知,他們之間已同從前不再一樣。
最近的一次,本是團圓夜的八月十五,她帶著久思早早趕往洛陽,才知道他為了給她們母子驚喜,已然去了任安。
實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她不能時常離開深宮,也甚少停留在陪都。而他亦有自己的事務要忙。雖然從前也並非不曾經曆這樣的日子,但卻從未讓任朝陶感到如此焦慮過。
“便依步相所言,由你去通知君盟主。”
任朝陶此話一出,步忘歸與任朝慎不禁麵麵相覷,猶豫了許久,步忘歸才緩緩開口道:“皇上——”
“今天就到這兒吧,晚上還要設宴款待你,好好為你接風洗塵。這會兒便先退下吧。”任朝陶裝作不曾聽見步忘歸的話,徑直看向任朝慎道。
但裝成是自己沒聽見,有意打斷旁人的話,卻也是從前的她決計不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