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楚地多深情
任朝陶的話音未落,明黛已經驚得抬手捂住了嘴,她怔怔地看著任朝陶,“撲通”一聲,腿一軟跪在了她麵前。
“公主,公主,怎麽會這樣?!”
明黛似是不敢相信般握住她的手,任憑淚水因著震驚不斷落下,卻根本無心擦拭。
“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說與奴婢聽,你一點點說與奴婢聽。”
任朝陶顫抖著雙腿走至明黛麵前,主仆二人四目相對時,都忍不住紅了眼。
她將這份悲傷藏在心中太久,一直不願與旁人言說。而今大約是因著終於有人同她站在一處,共同擔起了要為那孩子複仇的心情,這才使得她驟然放鬆了下來。
她將這其中的點滴慢慢說與明黛,直到深夜時分。
第二日的清晨,任朝陶前去上朝。她將早已準備好的改進之法呈遞給任未成,得到了包括厲初曜在內一眾百官的好評。隨後任未成便宣布了她即將前往玉門關,而任朝行則要前往錦文城監軍的任命。同時,他還分別給他們二人各自派了一位副手:陪都監察台監察禦史龍途與兵部侍郎厲初曜。
任朝陶倒是並不奇怪龍途會願意前往玉門關,但卻對厲初曜應諾這般任命十分不解。
雖說朝中大臣若是遠調,必定意味著再次回朝之時會得到高升。但這一條定律僅僅是為那些已在朝中積攢了不少人脈的老臣所用,對於剛剛入朝為官不久的厲初曜而言,到底還是顯得太急了些。
厲初曜那般沉穩多慮的性子,不會想不到此處,因此大抵是不會提出要主動遠調。莫不是是任未成的意思?任朝陶有意多看了任未成幾眼,卻也想不出他有意為難狀元郎的原因。因此便也不再多言,隻等著下朝後早些回到長恩宮去準備行裝。
“公主殿下,請留步。”
任朝陶聽見厲初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由停下了腳步回過身去,兩人一路並肩行至紫華殿外的大道之上,隻聽得厲初曜道:“公主此番大破摩番有功,怎麽會想著要去全然不同的方向駐紮巡查?”
“厲大人所言倒是折煞本宮了。”任朝陶聽見他如此詢問,卻是謙虛道:“摩番之戰,還是多虧了堂兄的運籌帷幄,本宮不過是在他麾下效力,如何算得上有功。”
“因此父皇願意派堂兄去駐紮西南也是有他的考量,本宮自是不必與他相爭。至於主動提出前往鎮浣,不過是因為本宮想著,如今西北雖然安定,卻也不該徹底放鬆,這才想要去為父皇出些力。”
厲初曜聞言,不由笑道:“公主雖是女兒身,卻無時不刻不在為天下安定著想,下官當真是佩服。”
“厲大人這般強調‘女兒身’,莫不是以為女兒家便隻該在家中相夫教子才來得穩妥?這般思想,卻是與本朝一貫的傳統不相合了。”任朝陶聽見他這般說,忍不住與他笑言打趣道:“隻顯得大人迂腐。”
“非也非也,倒是下官不曾想好,便胡亂開口了。”
厲初曜正與任朝陶說著,卻眼見自家的車攆已然停在了官員下朝必經之路的路邊,不禁道:“下官看來是不便與公主再聊了,隻願公主一路西行無憂平安。”
任朝陶自是也看見了他府上的車攆,因此微微點頭道:“本宮亦是祝願厲大人一路順遂。”
與厲初曜告別後,任朝陶回過身,向著後宮的方向而去。正是盛夏時分,後宮的小道之上空無一人,無論是妃嬪禦女還是皇子公主,都不願離開自己清涼的宮殿在烈日之下行走。因此任朝陶一路走來,都不曾遇到什麽後宮之人,心下不禁覺得輕鬆,總算不用與她們應酬了。
“你還別說,那江陵侯世子生得英俊,性格又溫和,倒真是討人喜歡。”
任朝陶經過禦花園時,隻聽見一處假山後傳來了陣陣低語聲,她本無心去聽那些個小侍女嚼舌根,卻因著她們提到“江陵侯”而停頓了一下腳步。
“可惜啊,偏偏攤上了一‘母老虎’,真是苦了他。”
“說來倒也奇怪,咱們娘娘那般好性子的一個人,怎得把四公主養成了這個樣子?”
隻聽得一個聲音略微清亮些的小侍女拋出了這疑惑,而另一個聲音略微嘶啞些的小侍女接著道:“娘娘那性子,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便有了四公主,如何會上心——”
任朝陶聽到此處,便沒了太多興趣。宮中女子眾多,喜愛背後嚼人舌根,肆意議論旁人本就是通病,她自己亦有時會生了八卦好奇之心,但若是太過執著於此,倒顯得無趣。
她剛剛加快了腳上的速度,卻在沒走幾步後正麵遇上了剛剛從儀妃宮中走出的樓徹。
她原本想要避開,卻不料樓徹遠遠地便看見了她,已然向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見過公主。”樓徹的身形並不像北方男子這般高大,也不似江南男子那般身形瘦削,正是適中身材。楚地的男子向來生得眉眼極好,但卻並非如女子那般細致婉約,而是更顯英氣。正如陸晚兒與陸少崖,雖是五官相似的姐弟,卻是全然不同的氣質。
他比任朝陶高出半個頭左右,恰好能夠與彼此平視,任朝陶衝著他微微一笑,亦是回禮道:“見過侯爺。”
“那一日在宴席之上,還沒來得及與公主好好說上一句話,是在下怠慢了。”
樓徹顯然還在為了那一日接風宴上的事耿耿於懷,而任朝陶雖然不太在意,卻也依舊不願聊起那話題。因此隻是隨口道:“無妨,侯爺與四皇妹正是如膠似漆時,實乃羨煞旁人才是。”
樓徹聞言,有些尷尬地抿唇淺笑道:“公主這般說,倒是讓在下更加無顏以對了。”
“侯爺大可不必如此在意本宮,雖說本宮與江陵侯府算得上有些淵源,但侯爺與本宮卻並不熟絡,實在無需太過要求自己了。”
任朝陶並不想與樓徹多言,一是因著這到底是夏日,雖不似前些年那般炎熱,卻也令人覺得煩悶,二便是不想讓旁人見到她與樓徹單獨交談,若是讓那任朝夕知道了,平白又添些麻煩,實在煩擾得很。
她的不耐並未顯露在臉上,但口氣已有些變化,樓徹感受到此,似是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隻得開口道:“公主所言甚是,天氣炎熱,在下便不再叨擾公主了。”
任朝陶自是迫不及待地與他告辭,但兩人擦肩而過後,任朝陶卻明顯地感受到被她撇在身後的樓徹並未動身,她不由有些奇怪地回首看向他,卻正好碰上了他望過來的目光。
她微微愣了一下,在轉過身時不由覺得有些荒唐地扯起了嘴角。
若她沒記錯,江陵侯樓白禦是在她出生那年成婚,第二年便有了樓徹這個兒子。仔細算起來,樓徹該比她小了三歲左右,就算不論這年紀差距,樓徹此刻是與任朝夕訂婚之人,這般不舍地看著另一個女子,無論如何都有不妥吧。
“噗哈哈哈,公主說的可是真的?”
明黛聞言竟是毫不矜持地大笑出聲,她捂著肚子看向任朝陶道:“那江陵侯樓徹,莫不是真的喜歡上公主您了?”
“怕是我看錯了,亦或是想多了,不過他那副神情,倒真是讓我覺得有些,尷尬。”
任朝陶說著,不由將雙手放在了麵前的小桌上,托起了自己的下巴,看向明黛道:“不過楚地的男子的確生得極好,看見他,我便大概能想到他的父親與大伯該是什麽模樣。”
“難怪那樓白肅能夠得宛玉姑姑十年難忘,說到底還是因為相貌出眾而又深情不渝。”
任朝陶這樣想著,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不過樓徹這小子還是離得遠些好,我可不想又惹得一堆緋聞纏身。”
“哈哈哈,公主能得那世子青睞,是因為公主討人喜愛,怎麽還這般避嫌起來了。”
明黛有意揶揄任朝陶,卻見任朝陶抬手輕推了她一下,道:“倒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你再這般碎嘴,當心我早早把你嫁了去。”
“公主就會這般威脅明黛,但奴婢與參孫大哥早就商量好了,無論如何將來都要一直守著公主,公主怕是想趕也趕不走我們了。”
任朝陶又笑又氣地看了明黛一眼,一時竟想不出有什麽可以駁她的話,本有意轉移話題,卻聽見明黛又道:“不過話說回來,樓徹無論如何也是侯爵世子的出身,公主與他交好,非但不會吃虧,反而會為公主的隊伍中增添一副籌碼不是麽?”
任朝陶曾問過明黛,緣何對她如此忠心。明黛當時毫不猶豫地便答道:“公主比之明黛入宮來見過的許多人都要溫和善良得多。不僅待我好,也信任我。不止是我,力士和參孫大哥也是這般覺著。”
“連君公子這樣的秘密,公主都不曾瞞著我們三人。公主既然全心待我們,我們自是竭盡全力回報。”
“你如今倒是愈發會說了。”任朝陶想起曾經的往事,不由看了明黛一眼,麵上雖不曾顯露,但內心卻是十分羨慕。明黛雖然隻是一個侍女,但在很多事情上,學得很快,也極會為她著想。但明黛卻看得十分通透,此時幫助她,並非為了求取名利,隻是因著真心為她好,想要她過得安心。她與明黛聊過數次,明黛都從不為功名所困,直說將來的心願便是看見任朝陶一切都好後,與她的參孫大哥安心隱居。
“我自是不會與他交惡,卻也不願過多來往。你也聽見任朝夕那日是如何做樣子與我看了,我實在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麵,不如躲著好。”
聽見任朝陶這般說,明黛便知道她主意已定,不願意多與樓徹交往,因此也不再多勸她,隻是默默頷首道:“公主既然討厭這檔子事,那咱們便不招惹。”
“呀!對了,剛才早朝的時候機甲鳥又來送信了!”明黛忽地驚呼了一聲,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瞧奴婢這記性,喏,字條在這兒呢。”
任朝陶此時終於露出了一個掃去一切煩惱的燦爛笑容,接過明黛遞來的紙卷打開,原是公孫舜又一次接到了山宗與薰迭的邀約,定要他前往赴宴,還邀他定要勸服任朝陶一同前去,他這才傳信而來,想詢問她的意見。
任朝陶與公孫舜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有意無意地保持著彼此的距離。兩人雖然解除了誤會,但任朝陶畢竟還與呼延譽是眾人眼中的夫妻,她向來極有責任感,自是不會做出那等惹人閑話之事。而他亦是不會逼迫她,適當保持著距離,也在天下人麵前給足了呼延譽麵子。
因此她不願與他一同前往某處,隻怕旁人問起兩人關係時,若隻說是友人,便會心中不舒服。可若說是戀人,卻又實在太過分了些。
不過在步忘歸看來,他們兩人不過是做賊心虛而已。
“我看你與我日日在軍中形影不離時,也從不想著呼延譽的名聲,遇著君兄便這麽多的理由,不是做賊心虛又是為何?”
看起來步忘歸說得沒錯,但任朝陶卻還是斜睨了他一眼道:“那是自然,我與公孫舜可是將來要攜手一生之人,如何能讓天下人抓著把柄日日戳脊梁骨不成?”
“自是要多注意著些。”
誰知步忘歸聞言竟是一個手指彈到她的額頭上,隻說出了四個字送與她:“掩耳盜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