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西行

  “公主,您可回來了,皇上正在書房等著您呢。”


  任朝陶剛剛踏入長恩宮中,明黛便急匆匆地向她跑了過來,任朝陶聞言點了點頭,亦是快步向著書房而去,眼見任未成正坐在書案之後,翻閱著她放在案上的幾卷策論。


  “你倒是當真把這安撫軍屬之策放在了心上,如何,明日早朝便是三日之期,可想出完善的法子了?”


  任朝陶在那日早朝之後專程去了文星閣,將這十年以來有關安撫軍屬的奏章全部請那裏的負責人調了出來,細細翻閱許久,從中汲取了許多經驗,本想著到明日早朝之時再與任未成商討,卻不想他竟是直接追來了長恩宮中。


  “回父皇話,兒臣之前的想法,確實太過理想化。”


  任朝陶衝著任未成微微一笑,見他不語,便繼續說道:“依兒臣看,物質的補給必不可少,至於為他們提供讀書求學這個設想,倒不如換個法子:且將一些基礎的書目作為補給品下發給諸位軍屬,並且提出適齡男子若是從軍,可從當地都護府領取資助金,以供子女讀書。至於讀過書之後的路如何選擇,便看他們自己。”


  任未成抬眼,將手中的策論書卷放回了書案之上,他依舊不曾多說什麽,隻是如上次一般道:“把你今日所說,呈遞到明日朝堂之上。”


  “兒臣明白。”


  任朝陶的話音未落,卻聽見任未成笑言道:“應承得這般順暢,難道不怕再被那些朝臣挑出錯處來?”


  “挑出錯處又如何,知錯方才能改。兒臣並非完人,如何能沒有錯了?”任朝陶不怎麽在意地隨口答道,接過明黛專程泡好的茶,遞給任未成道:“父皇還請用茶。”


  任未成接過她遞來的茶,不由搖了搖頭,無奈道:“七月的天氣還要喝熱茶,竟還要朕隨了你的規矩不成?”


  “父皇既是來了兒臣宮裏,本就該隨兒臣的規矩。”


  任朝陶說著,不由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又回過身拿過了自己的茶盞,順勢在書案前方的椅子前坐下,剛剛抿了一口茶水,便聽見任未成道:“前去玉門關之事,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任朝陶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任未成道:“自是不能再清楚。”


  “既然你執意如此,朕也無意硬要阻攔你。隻是有幾個條件還需與你商量一番。”


  任未成原本以為她這一番在西南大破摩番有功,便是想尋個前往那錦文城監軍的職位,卻不料她竟想要把這職位拱手讓給任朝行,而自己卻是前往西北之處。他這才想起任朝昳也是往西北而去,便有意讓圖季更去替他查探了一番,這才知道任朝昳並非獨自一人,而是與一對夫婦同行。


  “那女子名喚獨孤守商,似乎是延邊首富獨孤鴻之女。”


  圖季更的話一直在任未成的耳邊回響,他並不反對任朝陶與地方豪紳來往,甚至還覺得她這一步棋走得算是精彩。這才鬆了口,打算讓她以“巡查官”的身份前往玉門關,在出了玉門關後,他便隻需裝作不知。


  “先前讓你搜查之事,可已有了結果?”


  任朝陶早在很久前便交代過圖季更,既然他如今已然效命於她,那麽即使是對於她的父皇,也不可言無不盡。


  任朝陶在與呼延譽大婚之後,便失了消息。圖季更一時尋她不得,以為她是新婚燕爾,無心顧及其他,想著既然外統領乃是姑蘇人士,而任朝陶又在姑蘇有著一處公主府,便帶著影魅軍中諸位首領前去姑蘇公主府,想著既能替她打點好府中事務等她歸來,又能隨時與外統領便捷聯係,實在方便得很。


  圖季更在那段時間裏,一直不曾放棄為任朝陶尋找那幕後之人,暮返與任朝行的來往信件,便是在那時落入他手。同時,他還尋到了呼延譽與任朝行相互勾結的證據。


  在武林大會任朝陶重歸公主府時,圖季更急著想要與她說起這些新的證據,卻發現她竟是早已知道了。


  未免任未成擔心,她專程囑托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在此時告知她的父皇。


  一是因為她還有許多不曾完成之事,若是要任未成知道她的身邊便藏著想要害她之人,怕是會將她永遠拘在宮中。二便是,任朝行此人狼子野心,已然為了那東宮之位耐心布置了許多年,若是不能一擊斃命,便決然不要打草驚蛇。


  因此圖季更不假思索回應任未成道:“回皇上話,公主殿下已然處理了曾經在姑蘇暗害她的那位江湖中人,但那幕後之人,卻依舊全然尋不到蹤跡。”


  知道了這般情況,任未成雖然擔心,卻也無可奈何。這才想出了幾個條件說與任朝陶道:“若是再出現姑蘇城中那樣的事故,記得隨時傳喚影魅軍。”


  “最遠隻可到達延邊城,再往西去,朕便會下令拘你回宮。”


  任朝陶聽見他的這些條件,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


  任未成眼見天色已晚,便也不再多做停留,隻留下讓她好好寫下策論,明日記得上朝之話,便帶著一直候在殿外的李演離開了長恩宮。任朝陶見他漸漸走遠,背影隱沒在黑暗之中,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看向明黛道:“總算是得以成行,怕是朝昳他們已經等我等得快要發瘋了。”


  “能夠成行便是好事,隻是公主如今不比從前,若是想要以‘巡查官’身份出行,駙馬無論如何都要隨行——”


  明黛的話音未落,卻聽見門外又響起了通傳聲:“皇上駕到。”


  任朝陶不禁有些奇怪地與明黛對視了一眼,正欲行禮,卻見任未成擺了擺手道:“不必多禮。”


  “朕倒是忘了同你說,你四皇妹的婚事大概便是在這幾日,你倒也不用急著出發。”


  任未成隻說了“四皇妹”三字,任朝陶原本帶著些笑意的臉已經有些變了神色,但她收斂得極快,根本不曾在任未成麵前顯露分毫。隻聽得任未成又接著道:“宮中已有許久不曾辦過喜事,你留下參加,也沾些喜氣。”


  “父皇,並非兒臣不願意參加。”


  任朝陶緩緩抬起眼,露出十分抱歉的笑容道:“隻是兒臣覺著,三皇妹與兒臣那般親厚,卻無端遭遇了那般傷痛,推遲了婚事。”


  “兒臣隻要想到此,便無心再去顧及他人的婚事了。”


  任朝陶說到此時,麵上的笑容已然消失殆盡,隻見她正色對任未成道:“還請父皇恕罪。”


  對於任未成而言,任朝陶從不算是個任性的女兒,但她的任性一旦顯露出來,便是無論如何也拉不回來。她這番話無論從哪個方麵聽起來,都毫無道理,但她一臉的義正言辭,卻讓聽的人覺得無從反駁。


  “但賀禮我自會準備得豐厚,父皇大可放心。”


  任朝夕與她並非一母所生,儀妃也不如淑妃那般與她相熟,但看在儀妃幫她解了“記憶蠱”的麵子上,她自是會準備一份令任朝夕無比風光的大禮。至於參與婚宴?任朝陶心底不禁冷笑了一聲,她可不願在那一日一麵受著新郎的酒,一麵又被新娘有意無意地暗諷挖苦著。


  “你這理由來得簡直是毫無由頭。”任未成聞言不由微微皺起了眉,看向任朝陶道:“樓徹是江陵侯之子,與你算是有些淵源。無論是身份還是背景,於你而言都該去認識一番。”


  “朕知道你與龍途交好,卻也不用因此阻了於旁人交好的路。”


  任朝陶如何聽不出任未成話中深意,她雖不敢確定任未成屬意的東宮人選,卻也能感受得到,從摩番一戰前到如今,任未成有意無意地在幫她。他命她上朝,與百官議政論政,又許她職位,巡查天下,如今又有意為她提供與諸侯結交的機會,的確是有意引導指點。


  隻是——


  “不去。”


  若是換了旁人,任朝陶早就有意無意地會將那一日在宴席之上任朝夕的舉動說與任未成聽,但她總想著欠了儀妃一次人情,便寧願讓自己顯得不通人情些道:“父皇不必再說,兒臣心意已決。”


  “你這丫頭,簡直固執。”


  任未成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得任朝陶道:“不敢與父皇爭長短。”


  “真是半點你母後的樣子也沒有!”


  自從“巫蠱之禍”後,陸晚兒一直是父女二人之間的一個心結。雖說之後二人的關係緩和了許多,但即便如此,他們也總是在談話時有意無意地避開陸晚兒。


  “天色已晚,還請父皇早些離開,兒臣便也準備就寢了。”


  若是換成三年前的任朝陶,此刻不免又要與任未成吵鬧一番。可是如今,她卻是變了許多。


  這些年經曆了太多,漸漸地早已習慣,心中在意之人不斷離自己而去的現實。而她隻有忍辱負重、小心翼翼地等待下去,才可以等到為他們報仇雪恨的那一日。


  她不再那樣張揚地如同小獸一般,向著獸中之王輕易露出自己的利爪。亦是明白,若是太早露出了自己的爪牙,總會被更為凶猛的野獸視作眼中釘,從而使自己遍體鱗傷。


  終於送走了任未成,任朝陶整個人這才全然放鬆了下來,她一隻手撐在扶手之上,抬著半張臉,整個人癱在了椅中。


  “他若是想跟,便讓他跟著。”


  “啊?”明黛這才反應過來,任朝陶是在回答她在任未成折回之前所提出的那個問題,隻聽得任朝陶又道:“我自是不會理睬他。”


  “原以為呼延長史與公主雖沒有夫妻之情,但卻依舊是友人相交。”明黛聽見任朝陶如此消極,竟是不由自主開口道:“誰知竟到了這般劍弩拔張的地步。”


  “從偃師回宮初見公主的那一日,見公主滿麵愁容,還以為是公主受了欺負。爾後轉念一想,呼延長史如何會讓公主受欺負,便以為是自己想多了。”明黛自顧自地說著,全然沒有意識到任朝陶已然走到了書案之後,細細地開始研墨水。


  “爾後又聽聞公主因著在淵緹水土不服失了孩子,呼延長史因著嫉妒您與君公子的情誼還拘禁了您,奴婢便氣不打一處來。這無論是朋友還是夫妻都沒得做,卻不得不捆綁在一處,奴婢真是為公主您不值得!”


  明黛的話讓任朝陶不禁想起了數個時辰前公孫舜與她所說的那一番話。


  此次出行,她還有一處要去。


  那便是要找到那個巫醫,指證呼延譽的罪行,從此與他恩斷義絕。


  “明黛,我並非因為水土不服才失去了那個孩子。”


  任朝陶抬眼看向明黛,見她微微睜大了她的眼,露出了十分疑惑的表情道:“公主這話是何意?”


  “我不曾告訴你,是因為那時你剛剛回宮,長途跋涉,本就心力交瘁。”任朝陶努力地擠出一抹苦笑,想要裝作不再如之前那般在意的模樣,看向明黛道:“我的孩子,是被呼延譽著人活活害死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