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迷霧終散
這些日子以來,呼延譽一直同任朝陶一直住在公主府。
任朝陶想要避開他時,便會去姑蘇客棧住上幾日,可若是在姑蘇客棧,卻又會遇見公孫舜。兩相權宜之下,她卻是花了重金,終是在爆滿無房的百裏居包下了一間客房,才算是清淨安心了些。
她在那處農舍之中緩緩地睡去,已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再次醒來時,卻看見她已然回到她在公主府的房間內,床邊不遠處還坐著麵色鐵青的呼延譽。
她在熟睡之中,被君盡觴抱在懷中返回了公主府。他前腳剛剛進府,呼延譽便已出現在了他麵前。隻聽得他冷聲道:“讓開。”
“放開她。”呼延譽眼見任朝陶睡得那樣沉,不免刻意壓低了聲音,卻見君盡觴根本好似不曾聽見一般,從他的身側走了過去。
“對你說句‘讓開’,不過出於禮貌。”
“莫不是真以為自己擋得住?”
君盡觴對於姑蘇公主府同樣十分熟悉,沒走幾步便到了任朝陶平素休息的臥房,他見站在門口的侍女推開了門,立刻走了進去,將睡得正香甜的任朝陶放在榻上,又替她撚了撚被子,這才走出了房門。
眼見呼延譽正在房外看著他,他卻一言不發,隻是冷哼了一聲,便見他飛身()而上,已然躍到了房簷之上。
再次看去時,便已不見了身影。
他走近她的房間時,正好聽見她正在低低自語,似是說著夢話。一時不免好奇,便走近了去聽,卻是聽見了一聲啜泣,接著便是一聲哭腔道:“公孫舜,我很想你。”
君盡觴便是公孫舜之事他早已知情,但卻並不曾太過在意這些瑣事,更何況那畢竟是暮返的家事,他雖與暮返共事了許久,卻也從不去輕易觸碰暮返的那道傷疤。此刻忽地從任朝陶的口中聽見“公孫舜”這個名字,他還反應了許久,才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
竟是連在睡夢之中,都還想著那人麽?
他便那樣坐在了床邊,可她卻不再說話,而是靜靜地睡熟了去。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才醒了過來。
他眼見她看向了他,卻是立刻有意躲開了目光。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見到外麵陽光正好,心下不禁一驚。大清早的一場鬧劇之後,武林大會主辦方便將開局第一場比武移到了午後。
任朝陶想著她的第一場比賽大概也會在第一日進行,掙紮著想要從床上坐起身來,誰知她剛剛撐起了胳膊,卻聽見呼延譽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他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在她的床邊坐下,兩隻手抓住她的手臂,她的背抵在床角處,冰冷的牆壁讓她脊背一涼,她皺起眉頭看向呼延譽道:“放開我!”
任朝陶的反抗非但不曾讓呼延譽退縮,反而將她禁錮得更緊了些。
他死死地抓著她的手臂,逼近她,眼中的情緒跌宕起伏,隻聽得他壓抑著自己的憤怒與不甘道:“明明是我先遇見你,明明我才是那個一直在你身邊的人,為什麽你還是選他?”
這樣的問題自從她嫁與呼延譽以來,他便總會詢問她。而她的回答莫不是沉默亦或是強烈地反駁,可他卻依舊鍥而不舍,時時追問。
“譽兒。”
她的這聲“譽兒”一出口,便感到呼延譽忽地鬆開了一直抓著她的手,他頹然地垂下手,抬眼看向她道:“你喚我什麽?”他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從她的口中聽到她如此喚他,因此此番忽地聽見這般稱呼,竟是有些回不過神來。任朝陶抬眼看向他,見他竟激動地有些眼眶發紅,有些逃避地別過頭去,並不直接回應他的問話,而是低聲道:“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輕輕閉上了眼,雖然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卻始終不願睜開眼與他對視。
“從前你待我極好,我心中並非不懷感激。”
她很恨他,但無論她在心底堅定地告訴自己多少次,以前的呼延譽已經不在了,她卻始終無法徹底釋懷。
或許今日,真得該說清楚了才是。
一味地逃避或是妥協非但不能夠讓她過得舒心,相反隻會折磨兩人一直這樣痛苦下去。
“但你投靠任朝行與任朝空,他們害死了夏與賢,傷害了我在意的所有人。他們身邊的人,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任朝陶說著,雙手在衣袖隻見握了握,深吸了一口氣,終是握成了拳。
“你曾經待我好,我卻逃了婚害你被天下人恥笑。”
“但你卻也傷了我的孩子。”
她從未在他麵前開口提過那個孩子,但他卻明白,他傷了那個孩子,便是將她與他之間僅剩的那點昔日情誼,徹底地消磨殆盡。
可若是真的讓她生下那個孩子,她對君盡觴的念想便永遠都不會斷,她看著那個孩子,便會想起她與君盡觴之間的羈絆點滴。
他寧願除掉那個孩子,讓她恨他,也絕不願那個孩子作為她對君盡觴的寄托而降臨人世。
如果不能讓她愛他,那麽即使是恨,也總好過那淡如水的友人相交。
“看在曾經的情分上,我們都給對方留一些餘地罷。”
她的話音未落,便聽見呼延譽極其淒厲地發出一陣笑,他抬眼看向她,冷聲道:“怎麽,你以為暮返敗了,你便能夠全然放心,能夠跟我談條件了麽?”
“你誤會了。”
任朝陶想也不想便開口打斷了他,她抬起眼看向他,順勢站起了身來。
暮返之事,早在紀無渲與她說起之後,她便去尋了萬仲西,想請他出麵,以前任武林盟主的身份痛斥暮返的種種罪行。她本以為會是一件難事,卻不想隻是與萬仲西說了幾句,他便答應道:“老頭兒最愛的便是此番懲惡揚善之舉,更何況是小姑娘你的麵子。”
“晚輩的麵子?”任朝陶聞言愣了一下,卻是立刻想到,公孫舜曾對她說,他對萬仲西講過許多她的事。她急忙擺擺手,道:“前輩,不必如此厚待晚輩——”
“真是與阿觴一般矯情得很,這繁瑣的前輩、晚輩之稱,阿紀喜歡,老頭兒卻是無所謂。你不過是有事尋我,而我又恰巧可以幫忙罷了。”萬仲西說著,又好笑又無奈地看向一臉嚴肅的任朝陶,道:“隻是如此丫頭你便欠下了老頭兒一個人情,我總有找你還的那一日。你可莫要以為我是那些好心的‘前輩’,平白無故幫了你。”
“如此這般,可不需再客氣了。”
難怪公孫舜總是將他那師父掛在嘴邊,任朝陶與他不過聊了幾句,便覺得這江湖之中大半的人怕是連他的一半也趕不上,無論是武功還是德行,那當是望塵莫及。
“隻是你這般急著對付暮返,卻是為了什麽?”
萬仲西有些好奇地詢問道,卻聽見任朝陶輕笑道:“為了自己,卻也為了旁人。”
“哈哈哈,你這小丫頭倒是有趣得很。”萬仲西見任朝陶如此說,忍不住放聲大笑道:“可是暮返擄了你的情郎去,還是殺了你家何人?”
“兩者皆俱。”
任朝陶的話剛出口,萬仲西便毫不遲疑地扭頭看向她,似是有些驚訝越出眼底,但卻並不曾被他表現在麵上道:“如此大仇,小丫頭卻還如此淡然,萬某實在佩服。”
“隻是與前輩說得淡然,內心卻是極恨。”
任朝陶的麵上同樣不動聲色,萬仲西笑看向她,揚了揚頭,用下巴指了指他掛在客棧房間牆上的一把劍,道:“既然是極恨,這般算計他,倒不如一擊斃命來得痛快。”萬仲西說著,站起身來取下那把劍,掂量了一下,接著將那把劍遞給任朝陶道:“覺得如何?”
任朝陶結果萬仲西突如其來遞過來的劍,忽地覺得手中一沉,隻聽見“哐當”一聲,那把劍便落在了地上,她不禁暗自感歎,這把劍這般重,怕是也隻有萬仲西這樣的人才能拿得起來罷。
她這樣想著,卻見萬仲西已然拾起了那把劍,還在手中轉了個圈後才道:“覺得重?”
“的確——”
“任朝行之所以想要除掉的是你而不是旁人,便可知你在他心中,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萬仲西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話,接著又在手中轉了一圈那把劍,道:“你若真想與他抗衡,便要知道,無論是這前麵鋪路的過程,亦或是將來肩負起一切的路途,都會是沉重而令人煩悶的。”
“你如今實力還欠,自是不可事事總像老頭兒這般,隨意殺個幹淨便好。”
萬仲西將手中的劍再一次遞給任朝陶,任朝陶雙手接過時,雖然趔趄了一下,但卻比第一次時好得多,將那劍握在了手心中。
“這劍自然是很重,但你若是足夠強大,那麽這劍便也顯得極輕。”
任朝陶緊握著利劍的雙手又微微用了些力,她抬眼看向萬仲西,隻聽得他又道:“你雖是女孩兒家,在意得多。卻也勿要因此顯得局限,而讓自己舉步維艱了才是。”
“不斷地變強,不斷地奪回主動權,才是真正挫敗敵人的關鍵。”
“那時候,便也可隨意殺個痛快了。”
萬仲西說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將那把重劍從任朝陶的手中取了回來,掛回牆壁上。接著便下了逐客令道:“好了好了,言盡於此,再說得多了,倒顯得我對剛認識的丫頭都比對自己的徒弟與女兒都好了。”
任朝陶收回了思緒,她站在呼延譽身前,見他麵上狠戾的神情已然緩緩收了起來,她卻忽地挑起了眉毛,逼近他道:“本宮並不是在與駙馬談條件,而是通知駙馬一聲。”
澄寂高僧的話她其實不曾忘記,但她卻明白,那個無所畏懼的任朝陶從未變過。
她隻是年歲漸長,在意的人與事也變得多起來。
關心則亂。在意得愈多,隻會讓旁人拿捏住自己更多的把柄。從公孫舜到夏與賢,再到皇甫越與獨孤守商,甚至避世逍遙的陸封塵,任朝慎,她因著害怕擔心,步步退讓,卻隻會讓旁人得寸進尺罷了。
人生難免迷途,她在這黑暗之中跌跌撞撞了許久,如今終是尋到了光明。
這世上的人大多自私陰暗,欺軟怕硬,正如萬前輩所說,既然看透了那些俗人的真麵目,那便敬而遠之。可若是實在躲不過,那便殺個幹淨痛快,還免得汙了自己的清淨。
“你的六殿下與小王爺自是呼風喚雨,但本宮也絕不會再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任朝陶說著,低下 身靠近呼延譽,與坐在床邊的他麵對著麵,四目交匯道:“本宮接下來還有武林大會需要參加,你若是無事,便去告訴他們一聲,還有什麽招數便盡管使過來,本宮自會靜待。”
“哪怕隻是讓本宮在意的人傷到一根汗毛,本宮都會讓你們用命來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