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情思深種
江都城外的農舍之中,任朝陶被抵在牆壁之上,公孫舜伸出手覆在她的發間,另一隻手死命地抱著她,仿佛要用盡全部的力氣才罷休一般。
任朝陶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公孫舜,每每她做了什麽令他生氣之事時,他都會變作這般模樣。
上一次他這樣令她害怕,是因為她那會兒以為他喪命懸崖,便回了宮,誰知剛回了宮,便見他不遠千裏前來尋她,可她卻要與他斷絕關係時。
今日又是為何?
任朝陶想不明白,他若是真的對獨孤守商動了心,為何還要這般對她。
難道她如今竟隻是個發泄失望的工具,連友人都算不上了麽?
她這樣想著,忽地閉上了雙眼,兩行滾燙的淚珠順勢而下。
公孫舜感受到她的眼淚,微微怔忪了一下,卻並不曾減輕手上的動作,反而將她禁錮地更緊了些。
任朝陶隻覺得她不能再這樣任他擺布下去,她嚐試著想要推開他,掙紮了許久,終於感受到他鬆開了手。她接著順勢一推,便將他忽地推開,他稍微後退了幾步,看向她,張了張口,卻是什麽話也不曾說出來。
任朝陶同樣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來麵對他,隻得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頭發與衣服,接著低下頭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她說著作勢準備離開,誰知剛轉過身,她卻依舊忍不住回過身來看向公孫舜道:“你若是因為獨孤姑娘會回到大師兄身邊而難過,無論如何也不該拿旁人出氣才是。”
她並非沒有想過,日日的相伴會讓公孫舜對獨孤守商生出感情。她從在姑蘇城重遇的第一日起便在不斷地躲著他,不僅是因為他與獨孤守商名義上的婚配,更是因為她亦不再是自由身。她害怕他愛上了獨孤守商,卻更害怕他依然愛著已然嫁作他人婦的她。若非要她選擇,她寧願他真的愛上了旁人,從此將她忘記了去才好。
但此刻讓她真正麵對愛上了旁人的公孫舜,她卻隻覺得自己無助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她輕輕地開口,聲音都有些許哽咽,卻依舊堅持道:“更何況,我已有夫婿,如此與你糾纏不清,終究不妥。”
誰知公孫舜本來還麵無表情的麵上忽地仿若覆上了一層寒冰般,他十分冷漠地垂眼看向她,似是自言自語卻又好似在對她說話般道:“原是你已這般對他情意深重了麽?”
他的聲音很輕,卻依舊傳進了任朝陶的耳裏。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卻是搖了搖頭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究竟是何意?”
公孫舜的聲音微微顯出一絲憤怒,他看向任朝陶,猛地逼近她,將她抵在牆角處,低聲詢問道:“你會與旁人成親,若不是為了讓我能安心迎娶獨孤守商,便是真的對那人心生情意。”
“如今你支支吾吾,擺出這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又是做給誰看?”
公孫舜看著任朝陶那滿含著淚水的雙眸,卻還是緩緩地別過臉去,不願意再看她。
他鬆開她,卻見她全身仿佛癱軟了一般順著牆角滑落下去,他本欲伸手扶住她,卻還是壓抑住了那股衝動,淡然道:“是在下冒犯殿下了,這便送殿下回姑蘇城。”
“我,我是有苦衷的。”
任朝陶聽見公孫舜的話,想也不想便開口為自己辯解道:“呼延譽,他也是暮返他們一夥的人,我若是反抗——”
他同樣也會傷害你,傷害大師兄,傷害我在乎的人。
我們的孩子便死在他的算計下。
任朝陶心中有無數苦水想要告知公孫舜,可是不知為何,麵對著這樣冷眼看著她的公孫舜,她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畢竟,她有意說起他對獨孤守商的情意,而他卻並未反駁。
想來他如今對她的事,實在是興趣寥寥,不願意多做了解。
她終是住了口,話鋒一轉道:“是我多嘴了,君莊主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即可。”
她說著,已然抬步向著房門處走去,卻見公孫舜走得比她還要更快,先她一步來到了房門前,攔住了她的去路道:“你有什麽苦衷?”
他的氣勢壓迫著她,讓她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這樣的公孫舜,她向來有些害怕。她的身體微微發顫,後退了幾步,似是想躲開他,卻不料他緊跟著她不放,終是將她逼得有些急迫地開口道:“你讓我出去!”
她一麵說著,眼淚又一次止不住地滑落而出。
在被呼延譽奪去孩子的最初幾日,她連做夢都想要在他的懷中大哭一場,她無時不刻都在想著他,想著那個孩子若是健康地活下來,是會像她多一些,還是與他一般模樣。她的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大夫囑咐她臥床休養,可她隻要靜靜地躺在床上,不超過半刻鍾,便會忍不住想起他。
她的手腳被呼延譽以鐵鏈桎梏住,呼延譽不允許她離開她所住的院子,也不允許她因為那孩子的事情做出些自殘的事情。
她甚至被呼延譽下了藥,隻為逼迫她做那些她在清醒之時絕不會願意去做的事。
那藥被稱為“情眠成雙”,乃是朗科族的祖傳藥水。故時西域各族女子剛烈,為了馴服戰勝其他部落時所虜獲的女子,各部落統領便會令巫醫給那些女子服下這服藥劑。
此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由女子服下,另一部分則由想要女子愛上他的男子服下。此藥並不會影響人的日常生活,可一旦男子想要享受女子的濃情蜜意,便吞下與此藥相匹配的“戲語丸”,此時便可得見藥效。女子將會變得十分溫順動人,眼中隻會看得見那與她共同服下那“情眠成雙”的男子,對那男子愛到了極點,幾乎無法自拔。
此藥一直深受歡迎,甚至還曾流傳到任安皇宮之中,雖然最後因著實在太過妖邪而被禁用。可這隻需要女子飲下一部分藥劑,剩下全由男子自行完成,接下來便可以隨意掌控女子的藥劑實在是太過方便,讓人實在忍不住想要嚐試。
西域各部的女性地位雖然向來極高,但這樣的藥劑卻始終在人群之中流傳著,不少女性也曾借此發起過抗議,認為這樣的藥劑實在是有辱女性的人格,可卻因著和平年代早已沒有了部落間的戰爭,“情眠成雙”也逐漸不被人們所使用,人們便不太在意這番“反對”的論調,漸漸地也就讓這藥劑自然擴散開來了。
任朝陶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已被下了藥,但是漸漸地,她發現每隔一段時間,她總會出現大段的記憶空白,她想不起在那些空白之中,她究竟經曆了什麽。直到這時呼延譽才告訴她實情,他那副任憑她恨透了卻依舊無所謂的神情,她直至今日都還記在腦中。
她早已不再是那個獨屬於公孫舜一個人的任朝陶,也沒有保住他的孩子,她如何能做到像從前那般毫無顧忌地麵對他。
她抬起手,擦了擦麵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正欲奪門而出時,卻被公孫舜猛地掰過了身子,他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機會,便將她打橫抱起來,扔在了房間裏側的床榻之上。
他的吻如疾風驟雨一般落在她的唇上、頸上,他的手與她十指相握,他的身體不斷地傳送給她力量,那熾烈狂熱的激情,卻是這寂寞已久的靈魂,太久不曾感受到的溫暖。
他看著她,她亦回望向他,從他的眼中,仿若見到了那年初遇時大紅衣袂隨風飄揚的少女,見到了那年燈火花會上眼若星辰的偷跑公主,亦是見到了與他在七彩延綿的甘州城外策馬揚鞭的任朝陶。這些年她所經曆的一切,全都有他。
“舜——”
她從不曾喚過他的名字,總說這名字起得太過大氣,雖然取自古時的帝王看上去十分厲害 ,但若是壓不住,怕是會讓人的氣數不好。那時他隻是笑著看向她,埋首在她的頸間蹭了蹭,接著撫住她的下巴,令她一垂首便趁機碰上了她的唇,笑道:“在下想著,這是把畢生的氣數都用來遇見你了,之後若是氣數不好,也該是怪你。”
“公孫舜!你盡會胡說!”她聞言微微紅了臉,抬手捶了捶他的手臂,卻被他順勢圈進了懷中,道:“朝陶似是從不曾單獨喚過我的名字,何不試試?”
那時她害羞支吾了許久,終是偷偷在他耳邊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卻是立刻覺得羞澀到了極點,將頭埋進了他的懷中,蹭了半天,才捂著臉噘著嘴看向他道:“不要不要,還是叫公孫舜習慣些。”
他本以為再也不會聽見她那樣溫柔多情地喚他的名字,卻不想她竟在此時開了口。
公孫舜將即將沉入夢鄉的任朝陶攬到了身前,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個輕吻,任朝陶呢喃了一聲,習慣性地往他的懷中蹭了蹭,公孫舜的身體卻是猛地一滯。他的手將她落在眼前的發絲輕攬至她的耳後,看著她睡著的麵龐,終是低聲在她耳邊道:“我信你。”
他想他早在遇見任朝陶的那一刻起,便將所有的原則都拋到了腦後。
從那之後,她就是他的原則。
她說她是有苦衷的,他便信她。
無論她說什麽,隻要她還依舊願意靠近他,他便信她。
從始至終,他不過是求一句她的解釋而已。
隻此一句,無論真假,於他而言,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