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不知何處去
“兒臣並沒有瘋。”
任朝陶十分平靜地開口道,她並不在意她滿頭的鮮血,隻想著讓她的父皇,這個掌握著全天下生死予奪之人,放過公孫舜。
“兒臣在宮外時遇到很多危險,之所以能夠全身而退,全都仰賴那人的舍命相護。”
“他把兒臣當做他的全部。”任朝陶眼見任未成的眼中泛起了驚愕之色,並不在意,隻是自顧自地說道:“兒臣絕不能見死不救。”
若是放在從前,她之前給出的條件,仿佛是做出了多大的妥協或是犧牲。可在他看來幾乎全是毫無價值的籌碼,因此他必然不會心軟。可是此時此刻,他看著任朝陶那鮮血淋漓的模樣,想到李演的話,確實有些恍惚。
“你很喜歡那人?”
任未成忽然問出這句話,令任朝陶驚訝了一下,一時隻是張了張口,卻把自己嗆了一下,過後才點了點頭道:“嗯。”
“你知道你與他是不可能的麽?”
任未成看見任朝陶點頭,雖有預料到,卻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道。
“兒臣本想,再過幾年便離開宮中。”
她自是不會將她的野心全盤托出,因此隻是隨意找了一句托詞道。
任未成聞言不禁抽了抽嘴角,他看向任朝陶,道:“你真是把世間男子想的太簡單。若是知道你不再有榮華富貴,你以為你如此看重的那人,還會像今日這般在意你麽?”
“兒臣——”任朝陶本想出言反駁,卻聽見任未成道:“夠了。”
“朕答應你,放過他。”
“但你必須與他恩斷義絕,從此不再聯係。”任未成說著,雖然略微遲疑了一下,終究卻還是道:“先前你說要替朕去視察江南行省,朕依然準你。但你隨行必須由影魅軍陪護,你且拿著這令牌。”
影魅軍是豐朝一支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軍團,自成立以來一直效忠於豐朝皇帝。一代影魅軍中大概有五十人,人人武功高強,智謀無雙,他們彼此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因此保密效果極好。
影魅軍中有一部分人隻是負責保衛皇宮與皇室中人的安全,亦或是替任未成監視百官。而另一部分人則經常奉命行使一些危險任務,例如深入敵營亦或是駐紮海外刺探對方情報,時有無辜殞命之事發生,但即使人數減少也甚少會再添加新成員,一般以十年為一個周期對軍中之人進行整頓,未能通過考察之人將會被逐出影魅軍,屆時再添置新進人員。
影魅軍的代代更替通常以十年為一周期,但隨著皇帝駕崩,新皇登基,也會進行大換血,新皇會進行新的選拔與改革,調教一批最適合他的影魅軍以供所需。
任朝陶自出生以來隻接觸過影魅軍兩次,一次是第一次離家前往偃師城時,任未成給了她這個令牌,說是隻要遇到危險便以此令牌為召,自會有影魅軍前來營救她。再就是今日,她再次拿到這個令牌時,隻覺得背後忽地多出了數十雙眼睛。這一次,他們並非是來營救她,而是監視她的。
“兒臣,謝父皇恩典。”
任朝陶滿臉是血地走出養心殿時,嚇得候在殿外的李演一大跳,急忙叫身邊的小太監趕忙去禦醫所請林首席,如果不在,就先找一個禦醫來了再去宮外專程宣林首席入宮。又讓人趕緊把在偏院等著的明黛叫出來。
隻聽見李演道:“公主啊,怎麽好好地成了這幅樣子?”
“李公公,不礙事的。”任朝陶說著擺了擺手,看向他道:“應該是您向父皇求過情了吧?”
不然以任未成的性格,想必不會那麽容易便放過公孫舜。
她清楚自己籌碼分量太輕,但她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出什麽別的方法,隻有賭一把。實在不行,也能先穩住任未成,之後再想對策都可以。
卻沒想到竟然成功了。
在她來到養心殿之前,一定有人對任未成說過什麽讓他產生動搖之心的話。
而能在任未成麵前說上話的,此刻宮中除卻淑妃也就隻有李演與劉喜了。淑妃根本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而劉喜向來明哲保身,那便隻剩下李演。因此任朝陶努力地讓虛弱的自己擠出一個笑容道:“多謝李公公了。”
她遠遠地看著明黛似乎跑了過來,終於覺得放鬆了些。明黛剛剛伸手挽住她,任朝陶便覺得自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午後。
任朝陶看著愁眉苦臉守在自己床邊的任朝昳,忍不住輕聲道:“你這個表情看著我,我會以為自己已經半身不遂了。”
“既然君公子那般喜歡皇姐,為何不為了皇姐考取功名,進入仕途?你們都說他是武林豪俠,那想來參與武舉並無難度,為何非要守著那山莊門派與皇姐相隔千裏呢?要知道,若他執意如此,父皇永遠也不會同意皇姐與他在一起的。”
任朝陶在養心殿暈倒的事情一傳到任朝昳耳裏,她便知道昨夜之事必定傳到了父皇耳裏,這才讓皇姐與父皇起了衝突。在旁人還在為任朝陶暈倒而百般猜測時,她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長恩宮,她在任朝陶的床邊考慮了許久,這才說出了這麽一大堆。
任朝陶聞言不由愣了愣,她在任朝昳的攙扶下坐了起來,看著任朝昳許久,才輕聲道:“我從沒有想到會有這一日。”
她本以為,她會在崇胤宮漸漸變得強大,讓那些黑衣人再也不能奈何她。接著她便會回到皇宮,勢必要將杜詠與裴遠輕徹底摧垮。而在那之後,就像她對任未成所說的那般,她會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
可是,一切都在那一日改變了。
她以為公孫舜已死,而崇胤宮也無法讓她再待下去,因此她選擇回到皇宮,無論如何都要讓裴遠輕與杜詠付出代價。同時她還意識到,要想讓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永遠不被旁人欺辱,她必須要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可就在這個時候,公孫舜出現了。她想要推開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重生的公孫舜同樣也帶著不為人知的野心,他想要成為武林至尊,這樣才可以保護她,支持她。
他知道她的野心,卻從未阻止她。反而是願意傾其所有支持她,哪怕要他容忍地位身份的差距,相隔兩地的思念,他也從不曾有過一絲怨言。
他說,她想要什麽,他便拿給她什麽。
如此,她又如何會阻止他前進的腳步,讓他踏上那聽命於人的仕途。
他們要成為王者,成為再也不受他人桎梏的王者。
他們有過約定,要在不同的地方逐漸變得強大,等待著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他們的那一日。
但是如今,她怕是再也不能與他一起了。
任朝陶忍了一夜的淚水仿佛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顆顆順著麵頰滑落。她一直靜靜地流著淚,既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輕聲啜泣,隻是那樣靜靜地坐著,任淚水不斷地從眼角留下來。任朝昳見她如此,不禁有些著急道:“皇姐,我不問你了。你別哭啊,父皇到底說你什麽了?”
下一秒,任朝昳感受到自己忽地被任朝陶抱住,她感受到任朝陶埋首在她的發間輕輕地搖了搖頭,接著便聽見任朝陶終於微微哭出了聲,她的身體在任朝昳的懷中不住地顫抖著,淚水浸濕了任朝昳的衣衫,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任朝陶終於停止了哭泣又一次緩緩睡去時,任朝昳看向窗外,這才發現,原來竟已經快到黃昏了。
任朝昳替任朝陶蓋好被子,看著縮成一團緊緊地環著自己的任朝陶,忽地感覺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這樣脆弱的皇姐,她從不曾見過。
永遠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手中的皇姐,竟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
不知為何,任朝昳隻覺得自己有些心疼。
而皇姐的存在,本是從來不需要她們心疼的。
她走出房間時,見到龍途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發著呆,她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走近他道:“侯爺,等了很久?”
龍途見她如此反常,如此溫柔地同他說話,不由站起來道:“公主,您沒事吧?是病了麽?”
“我沒病,怕是皇姐病了。”
任朝昳說著,在龍途對麵坐了下來,有些不解道:“侯爺為何會喜歡我而不是皇姐呢?”
“啊?”龍途聞言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手糾結在衣袖之中,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終於道:“下官喜歡公主,沒有理由。”
“下官看見公主笑,就會覺得很開心。下官想要永遠守護公主的笑容。”
他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想到任朝昳一直叫他“暴發戶”,忽地抬眼道:“下官是稍許浮誇了些,不過,若是公主不喜歡下官如此,下官定會改正。”
他說著,看了看他衣服上的華麗刺繡,又掃了一眼那昂貴的腰帶上掛著的裝飾,終是一狠心,全都取了下來,放在石桌上道:“這些勞什子,下官以後都不帶了。”
“噗”任朝昳忽地笑出聲來,隻見她抬手指了指她頭上的幾根珠釵道:“說起來,我一向也是個喜歡華貴之物的人,你看皇姐再看我,便會覺得我比她浮誇得多了。”
“這倒是與侯爺臭味相投了。”
龍途聞言不由也笑了起來,看向任朝昳道:“公主不嫌棄下官便好。”
“公主,您因著洛偃公主,今日不曾起程前往封地。那明日便要走了麽?”
龍途這才想起來他來此尋找任朝昳的目的,見氣氛正好,便順勢開口詢問道。
“恩,大概就是明後天出發了。”
任朝昳說著,回首看了任朝陶的房間一眼,歎氣道:“不過還得看皇姐的情況如何再做決定。”
她的話音未落,卻聽見龍途長舒了一口氣,朗聲道:“公主,你願意與下官一同前去洛陽麽?”
“不過,並不是說讓聖上指婚,下官隻是,邀請公主一同去遊玩。”龍途見任朝昳臉色稍稍變化了些,以為她又被他嚇到了,急忙道。
任朝昳看著龍途那緊張的模樣,又一次“噗”地笑出聲來。
原來表哥說得沒錯,隻要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真的會有人選擇她。
世界之大,總有人會看的見她的優點。
“恩,我本就想去到封地安頓下來之後再四處遊曆。既然如此,待我在封地諸事安定後,我便前往洛陽,到時還要麻煩侯爺多多關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