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試鏡
距離上一次參加正式試鏡，其實還不到兩年，但是林窈卻覺得那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拋開岑子陌在緬北的那場鬧劇一般的「試鏡」，她記得她上一次還是為了拿到《絕代佳人》的女主角而參加試鏡會。
那個時候的林窈，一座影后獎盃都沒有，就在試鏡會上對上了當時地位超然、拿獎拿到手軟的超一線女星段佳音，並且僥倖險勝，從而開啟了自己的影后之路。
而現在，林窈在威尼斯麗都島捧起了沃爾皮杯，在天朝的影響力與咖位都隱隱有超越段佳音的趨勢，居然兜兜轉轉又一次在新電影試鏡會遇到了這位老對手。
也不知道對彼此來說，到底是有緣還是造孽。
除了林窈這位近期風頭大盛的威尼斯新晉影后，還有段佳音這個在天朝和好萊塢都頗為臉熟的標誌性女星，試鏡會外的等候室里還有幾個在天朝不甚出名，但是在好萊塢的分量比她們倆還要重上幾分的美國籍天朝裔女明星，其中一位甚至在三年前的金球獎上摘得最佳女配角。
現在還不知道導演和製片人想要在片中加入多少「天朝元素」，但是能和切斯特·肯尼迪這位美國著名獨立導演合作，對於正在好萊塢打拚的天朝演員來說，無疑是一個「好餅」。
這部根據同名百合小說改編的《Falling》可不是什麼爆米花商業大片，觀眾們嘻嘻哈哈看完之後連你的臉都記不住，雖然同性題材在某些地區會受到限制，但是卻是一個擼獎刷臉的好機會。
「我還沒來得祝賀阿窈在威尼斯封后，現在當面說希望不會晚吧！」段佳音妝容精緻，氣質優雅，用號碼牌擋著半邊臉，對著林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還沒落幕呢吧，我以為岑導會更想和你在水城好好玩兒幾天？」
雖說林窈更喜歡和趙梓琳這樣的耿直孩子交往，但是對於段佳音這種只見過兩面，還都不怎麼愉快的虛偽客套，她也是駕輕就熟的。
林窈露出一個後輩對前輩的敬重笑容，輕聲細語道：「佳音姐又打趣我——威尼斯什麼時候去玩兒都行，肯尼迪導演的電影試鏡才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呢。」
段佳音不動聲色地換了一個話題角度：「是打算蜜月去歐洲十國游？我記得你和岑導婚期定下來了？」
林窈四兩撥千斤回應道：「還有大半年呢，婚禮流程那些瑣事他也不讓我伸手，若不是我的經紀人給我拿來了這個試鏡邀約，我真的是在家閑的都要長出蘑菇了。」
坐在她倆旁邊的李可，英文名CocoLee，就是那位拿過金球獎最佳女配角的美籍天朝裔女星，看著旁邊言辭之間刀光劍影、你來我往的兩位老鄉，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免得到時候波及到自己。
段佳音看著和藹又八卦，但是話里話外都在說林窈檔期太滿，即便急吼吼地來參與試鏡也很難在劇組堅持幾個月來拍攝。
而林窈則像一個沉溺在愛情和即將到來的婚姻里的傻白甜，然而每句話都恰到好處地把段佳音的質疑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
高手過招，閑雜人等還是避開為好。
段佳音是真的不想對上林窈，她算是個「學院派」，京城戲劇學院畢業，演技中規中矩，遠不如林窈這個野路子出身的「體驗派」更受這些脾氣古怪的鬼才導演青睞。
雖然岑子陌已經把林窈調教成一個「方法派」，但是她偶爾的靈光一現還是可以成為整部電影的「點睛之筆」。
「阿窈你看原著了么？」段佳音隱晦地看了一眼房間里的監控探頭，轉頭親熱地問道。
林窈點頭，開了個玩笑道：「當然，畢竟我們直到現在連試鏡的劇本都沒有收到。如果不是我在來之前看過英文原著，我都以為自己走錯房間了。」
段佳音並不意外這個答案，恭維道：「你是有英國血統的，如果不是你年齡太小，我覺得肯尼迪導演很可能會選擇你出演女主角之一——那個英國貴婦茉莉（Molly）。」
林窈的年齡的確是一個劣勢，本來天朝人在歐美人眼裡就自帶減齡濾鏡，如果林窈不化妝，只怕說她十五歲都是有人信的。
林窈：長得好看又年輕怪我咯？
她雖然很想這麼懟一句，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換成了：「我覺得導演和製片人會更偏愛歐美的演員來演女主角吧？不過佳音姐你也很年輕，我第一次見到你還以為咱倆是同齡人呢，呵呵。」
反正大家都掙不到女主角，那就互相傷害唄！
原著小說里，除了茉莉和她的丈夫有比較明確的國籍外，其他人都沒有詳細描述背景，甚至在選角前，沒有人會認為這本以二十世紀初最大的客運輪船——奧林匹克號為主場的同性小說里會有天朝角色。
林窈和段佳音、李可她們不一樣，人家只需要主演未婚夫的電影，就足以風靡整個好萊塢。所以段佳音怎麼也想不到，林窈寧可來試鏡一個同性電影的配角，也不願意等一等岑子陌的新電影。
岑子陌……哦，對了！
段佳音猛地想起自己五六年前聽當時的經紀人告訴自己的秘辛，定了定神，故作擔憂地開口道：「我聽說肯尼迪導演和岑導之間鬧過一些不愉快……應該不會牽連到你吧？」
孰料，林窈不僅沒有露出她預想中的慌亂或者茫然，反倒鎮定自若地把鬢邊的碎發順到耳後，冷靜道：「哦，這個啊，子陌和我說過。」
當年岑子陌和切斯特·肯尼迪何止是「不愉快」，就差登報互罵了好么？
這件陳年舊怨還要追溯到六年前，憑藉《one—manshow》在頒獎季瘋狂收割各大獎項從而一夜成名的岑子陌和是美國九十年代獨立電影浪潮的旗幟性人物切斯特·肯尼迪在金球獎頒獎典禮之後的酒宴上相遇了。
肯尼迪作為美國獨立電影界最重要最另類的導演之一，也是好萊塢有名的「鬼才新銳導演」，和岑子陌沒出國之前在天朝的地位差不多，所以他和當時的岑子陌脾氣也一樣旺盛，帶著天才特有的恃才傲物。
肯尼迪覺得岑子陌能橫掃頒獎季，完全是因為公關強勁，其實名不副實罷了；彼時二十六歲的岑子陌因為身體原因已經學會控制情緒，所以聽到這種挑釁就不陰不陽地笑了一聲，嘲諷肯尼迪這個「鬼才」的真正解釋是「鬼才知道你在拍什麼東西」。
不等肯尼迪反擊，氣死人不償命的岑大導演又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道：「和肯尼迪導演的交談讓我十分愉快，只是我還有事，如果肯尼迪導演有什麼指正，可以留到奧斯卡的晚宴……哎呀，我差點忘了，您和您『名副其實』的電影根本就沒有入圍是吧，可惜了，嘖。」
聽完岑子陌整段回憶之後的林窈：「……」
她一度想要放棄這個試鏡，因為她不確定肯尼迪導演知道她和岑子陌的關係后，會不會直接把她扔出去_（：з」∠）_。
當她憂心忡忡地對在好萊塢興風作浪的未婚夫表達自己的擔憂后，岑大導演輕笑一聲：「他敢！」
大魔王給她打了包票，如果肯尼迪把她扔出試鏡會，他就把肯尼迪扔出好萊塢。
林窈：我感覺自己不像是來試鏡的，更像是來「釣魚執法」的：）。
等候試鏡的演員按照號碼牌依次進試鏡房間，段佳音在林窈之前進去，待了不過十幾分鐘，然後就笑容滿面地出來了。
不能怪段佳音不穩重，畢竟「也沒有十拿九穩啦，只是肯尼迪導演覺得我的氣質不錯……是的，我的經紀人已經等著談簽約的事宜了。」
哦，那就是十拿九穩了。
前面的李可都沒有收到如此肯定的答覆，段佳音可以說是目前這些試鏡的天朝裔女明星里唯一一個被當場相中的了。
林窈不確定自己的表演能不能頂下段佳音，又或者這部電影還有沒有第二個天朝角色供她表演。
她拿著號碼牌，站在試鏡會的房門前，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六年前試鏡《漢武舊夢》一樣心情忐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漢武舊夢》她是帶資進組，而《Falling》她是帶仇進組。
當林窈敲開房門的時候，坐在裡面參與本次試鏡會的美國演員工會代表、好萊塢金牌製片人以及原著作者阿德萊德·菲茨羅伊幾乎是瞬間感覺到了兼任選角導演切斯特·肯尼迪一瞬間繃緊的氣場。
林窈沒參加過好萊塢的試鏡會，所以也不太懂得他們的規矩，只能按照自己在天朝的經驗一一鞠躬，用純正的美音進行簡單的自我介紹。
等她直起腰，肯尼迪就率先發難：「也許你已經成年了？演員工會代表在這裡，我們一般可不雇傭童工。」
林窈不確定這是一句為難還是一個活躍氣氛的玩笑，如果是為難的話，肯尼迪的段位也太低了些，難怪岑子陌兩句話就能把他懟到啞口無言。
她微微一笑：「肯尼迪導演很幽默，我今年二十五歲，不僅早已經成年，甚至快要結婚了。」
肯尼迪「哈」了一聲：「哦，我想起你來了，威尼斯影后，岑子陌的未婚妻——他和你說過他對我出言不遜的事情么？」
林窈做出一副茫然狀：「他聽說我要試鏡《Falling》，便只給我找來了原著和菲茨羅伊女士在報刊上發表的隨筆手札，不得不說，文采斐然，運筆老道。每一句描寫都讓我身臨其境。」
原著作者也是本片編劇阿德萊德·菲茨羅伊輕咳一聲：「是的，切斯特，我們這是在試鏡，有什麼客套或者寒暄你可以打電話和岑導親自說明。」而不是在這裡為難一個無辜的女演員。
肯尼迪被菲茨羅伊打斷，也不好接著就六年前的恩怨不放，轉而正大光明的在自己的領域上刁難起來：「我假設你把岑子陌給你找的資料都閱讀完畢，那麼你也該知道本片大篇幅的故事都是發生在船上？」
林窈小幅度地頷首道：「當然。」
「很好。」肯尼迪坐直身體，尾調忍不住上揚：「我知道岑子陌教了你很多表演技巧，那麼請問當你站在一艘郵輪上，因為風浪導致船身劇烈晃動，你的表現是什麼？」
「對不起？」林窈第一次遇到不給劇本不給角色還讓你做情景模擬的試鏡，忍不住道：「我想我可以知道我的角色是？」
肯尼迪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麼得意：「隨便，林小姐，哦，或者說，岑夫人，你可以演繹任何人，或者你自己，至於你是否適合我們這部電影，適合哪個角色，是我們要做的事。」
好吧，肯尼迪先生，我看你這是在為難我胖虎，啊不是，你這是在為難我林窈。
到時候被我家狐狸精扔出好萊塢，別指望我給你求情！
林窈默默運氣，但是卻很快進入到船身搖晃這個模擬情景中，她一個踉蹌，然後扶住牆壁，下意識看向肯尼迪——但是她輕佻下隱含著的眷戀而關切的目光卻讓肯尼迪覺得她在看的是她的愛人，或者說，愛而不得的人。
因為林窈很快就收回目光，嘴角勾起自衛式的妖冶笑容，只是眼中的神采卻暗淡下來，彷彿能品味出些許苦澀。
她看見了什麼，哦，她看見自己的愛人被她的丈夫穩穩地扶住手臂，殷殷的噓寒問暖。
她的愛人根本就不需要，也不屑於她的關心。
阿德萊德·菲茨羅伊喃喃道：「天啊，是伊芙琳（Evelyn）。」
被林窈直視的肯尼迪這才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被那一個眼神帶入戲里，本來打算為難一番的女明星的表演居然讓他忍不住去思考，甚至會為她表現出的黯然神傷、故作堅強而感到憐惜？！
沒能逃過「國民妖精」的魅力光環的肯尼迪導演惱羞成怒，抿著嘴十分不悅道：「林小姐，你倒是很有野心，挑中了女主角伊芙琳……我以為你會仗著自己的英國血統嘗試挑戰一下茉莉？」
《Falling》的另一位女主角伊芙琳並沒有詳細介紹她的國籍，只是說她是一個輾轉在各個國家的交際花，專門做有錢人的情婦。
林窈知道自己的角色塑造成功了，但是她沒有露出喜悅之色，反而很認真地回答了肯尼迪的問題：「我的年齡以及容貌都不合適，我覺得您可能更想要以為真正的英國淑女。」
「那你覺得自己的年齡和容貌更適合交際花？」肯尼迪的內心裡有兩個小人在廝殺，長著小翅膀的天使告訴他，錯過了眼前這個妖精，你就再也找不到「伊芙琳」了；而長著小尖角的惡魔則反對道，林窈是岑子陌的未婚妻，這個身份足以pass她了。
林窈的笑容糅雜了最深沉的風情和最純澈的天真，她理所當然道：「伊芙琳是一個把『生意』做遍五大洲的交際花，我覺得我的容貌還算符合五大洲審美？」
林窈的容貌的確很難看出她的西方血統，不過她不分性別和國籍的魅力卻適用於整個世界。
不過肯尼迪心中的小惡魔仍垂死掙扎，他叫來了自己已經敲定的茉莉的女演員，三十八歲的安妮塔·肯特。
「你說服我沒有用，你得讓你的『茉莉』愛上你才行。」
他沒注意到，自己已經用「你的茉莉」來表達對林窈出演「伊芙琳」的肯定了。
林窈和安妮塔握手，雙方凝視了足足三十秒，兩位女演員都下意識在釋放自己的魅力，來征服對面和自己同性別的美人。
就在安妮塔快要認輸的時候，林窈突然錯開眼睛笑了：「哦，不行的，不管她會不會愛上我，我只知道再看下去我就要愛上我的小茉莉了。」
肯尼迪：「……」
看著肯特雙頰染上的紅暈，肯尼迪自暴自棄地捂住眼睛：「哦是的，也許你和肯特擦出火花，我就能氣死岑子陌了。」
「恭喜你試鏡成功，妖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