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陽謀（下）
百里鯤覺得自己每一次遇到林窈，都會見識到她不一樣的一面。
第一面，毒舌；第二面，暴力；第三面，善良。
難道現在的女演員都這麼「一人千面」么？
現在滿打滿算是他們的第四次相遇，她依舊能帶給他「驚喜」。
隔著薄薄的一層浴室門板，外面是實槍荷彈的職業殺手，裡面是半死不活的對家少主，這個腰肢還沒有這些男人大腿粗的好萊塢新星不僅沒有自亂陣腳，也沒有把招惹來殺手的百里鯤扔出去——說實話，就算她在這個時候把他扔出去，他也不會怪她。
她從容鎮定、一派冷靜，如果要是換成更熟悉她的岑子陌在這裡，沒準兒還能從她神采奕奕的笑容里品出一些「躍躍欲試」的意味。
是的，過了好一段太平日子的林影后雖然享受岑子陌為她打造的絕對安全的狐狸洞，阿不，是溫柔鄉，卻並不希望自己在溫柔鄉里泡的骨頭都酥軟，而是時刻保持清醒敏銳和最佳的身體素質。
尤其是在經歷了金三角的「以假亂真智斗毒梟」，以及前不久在唐人街的「見義勇為以一當五」之後，聽著此時門外槍管和冷兵器摩擦的輕微聲響，她血液里的好戰因子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但是她又不是因為自己沒事閑的想打架才會出手搭救百里鯤。
雖然林窈對於歐美黑白兩道的局勢依然是一知半解，但是能逼得堂堂拉美爾家少主如此狼狽，遍體鱗傷隻身一人鑽進好萊塢的片場，排除幕後黑手是希爾家族之外，那就只剩下那個低調避世的拉特爾家族和……內鬥不斷的拉美爾家族。
而且看百里鯤此時的打扮，襯衫領帶規規矩矩，八成又是偷偷去看被他藏在唐人街里的親生母親。
所以他身邊才沒有保護他的保鏢死士。
能如此精準的截殺到他的，十有八九是「自家人」。
林窈雖然未曾過門，但是思維上已經主動代入了自己「少夫人」的身份，考慮事情都要以希爾家的家族利益為先。
所以現在她才是真正的騎虎難下。
把受傷的百里鯤交給外面來路不明，好吧，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拉美爾家的人實乃下下策。
因為就算她做出劃清界限的舉動，他們也完全可以以「我家少主在你家地盤重傷」這個理由倒打一耙，甚至巴不得讓岑子陌這個陰晴喜怒不定的希爾少主來替他們背鍋。
而她執意護著百里鯤的話更麻煩，上面的理由依舊適用，而且還是建立在她不會被順手滅口，成為希爾家族歷史上第一個「死在任期前」的少夫人。
所以為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林窈只能主動掩藏百里鯤的行蹤，假裝他根本就沒有來過這裡的模樣。
在擰開熱水接滿半個浴缸后，她一手把百里鯤露出水面的腦袋按了下去，一手打開自己新買的泡泡浴露，絲毫不心疼地全部撒了進去，沾上濕氣的玫瑰花香變得更加濃郁，除非他們自帶巡邏犬，不然根本不能聞到一絲血腥之氣。
她撩撥了一下水面給門外的殺手聽，在她拂開泡沫的一塊水面下，百里鯤眯著眼，看著水面之上折射出來的搖曳線條，一晃而過。
不過門外那些膽敢在人流密集的曼哈頓公然追殺的殺手自然不會被幾聲單調的水花聲糊弄過去，他們在門外似乎沉默了一刻，彷彿等候什麼請示，而林窈也按兵不動，慢悠悠地扒拉著水面，偶爾往自己的身上淋上些許。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凝結，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沾著粘稠的糖漿，緩慢艱難地流動，扯出粘牙的細絲。
但是林窈的內心是有些著急的，她知道門外的安靜不意味著殺手的離開，而潛在水底閉氣的重傷號百里鯤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她不知道的是，泡泡下方的重傷號百里鯤是接受過最嚴苛的繼承人訓練的，和岑子陌那種半吊子弱雞不同，人家的身體素質不亞於一個海豹突擊隊的特種兵。
雖然他一動不動，彷彿一個死人一般躺在浴缸底部，但是人家甚至還有心情觀賞林窈伸進熱水裡的小腿。
雙方，準確說是三方僵持不下，最終，門外的殺手按耐不住，在林窈幾乎鬆懈的時候突然發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破門而入。
林窈彷彿如夢初醒，看著站在最前面的金髮女人——
路德維希·拉美爾。
她果然沒猜錯，這根本就是拉美爾家少主和第二順位繼承人之間的一次內鬥，她不過是個剛好出現在現場的可憐女演員。
路德維希明顯在破門之前已經得知這是林窈的房車，以及林窈很可能在浴室里——雖然她不認為這個被嬌慣壞了的天朝女人會收留袒護她那個血統不純的弟弟，但是她卻依然想要趁著岑子陌不在的時候，好好找一找林窈的麻煩。
可惜了，這個天朝女人反應的倒是快。
當路德維希進去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林窈從水裡站起來，猛地扯過旁邊的浴袍裹住自己的一幕。
據說林窈會「天朝功夫」，所以她的動作很敏捷，第一個進門的路德維希也只看見半個裸露的香肩罷了。
林窈就像一個天真驕縱、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在路德維希和一眾男性殺手面前有些瑟瑟發抖，咆哮道：「滾出去！」
路德維希心下一哂，天朝的女人就是保守矯情，把自己的皮膚裹得嚴嚴實實，生怕別的男人看去。
她有些惡意地看著站在水裡的林窈，想起自己學天朝話時了解到的一點風土人情——據說天朝女人被男人看光了身體就是失去了貞潔，要嫁給那個男人？
可是她身後可站著十幾個男人吶！
不過路德維希也沒有想要和林窈，或者說和希爾家直接撕破臉，她四下看了看，整個好萊塢最豪華的房車的適用面積也只有九十平米左右，能留給浴室的面積並不多，而且裡面的裝潢也一目了然，沒有什麼可以藏匿的地方。
唯一一個可以藏下一個成年男子的地方就是林窈剛剛破水而出的浴缸。
不過她親眼看見林窈從水裡出來，無論如何也不會認為這個天朝女人會把一個不相熟的男人藏在裡面，所以她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漂浮在水面上的雪白濃厚的泡沫，就這麼與真相擦肩而過了。
岑子陌是「借力打力」的陽謀高手，而林窈也絲毫不遜色。
她做出誓死捍衛貞潔的模樣從浴缸里站起來，就讓他們先入為主的認為這樣保守的女人是不可能再浴缸里藏男人的，從而造成了心理上的盲區。
路德維希沒有什麼誠意道：「抱歉，打擾了。」
然後她就帶著人退出浴室，還算有禮貌地合上了門。
林窈知道這事兒還沒完，既然是路德維希親自找上門，又沒有直接撕破臉，那就意味著她們必須按耐下對對方的厭惡，分別代表希爾家族和拉美爾家族，捏著鼻子進行一番「閨閣外交」。
所以她從浴缸里爬出來，用旁邊的干毛巾擦掉身上用來迷惑他們的水珠，看著悄無聲息露出一個腦袋喘氣的百里鯤，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們拉美爾家的「家事」就不能在自己的地盤上安靜解決，一定要連累她這個無辜的路人么！
百里鯤本來因為失血過多變得蒼白的臉色被熱水一泡，升騰起不自然的紅，彷彿是一隻被燉熟的「鯤」。
他挑了挑眉，無聲地吹了一個輕佻的口哨，用氣聲道：「少夫人剛才沒嫁人就和我孤男寡女的泡在一個浴缸里，要不要我對你負責啊？」
林窈對於這種只是口花花但是行動上卻還算守禮的男人向來是不怎麼認真的，她糾正道：「少主大人，浴缸那麼大，我壓根就沒有碰到你好么？！」
百里鯤的眉宇間盈上一層刻意的惋惜：「嘖，沒事兒在房車裡安一個這麼大的浴缸幹嘛。」
林窈繫緊浴袍上的腰帶，十分平靜地回答道：「哦，這個浴缸之所以這麼大，是因為子陌的一點小小幻想。」
百里鯤：「……」
都是男人，誰還不知道誰啊！
沒事兒把房車裡的浴缸安裝的這麼大，而且還特意在牆上貼的隔音材料，擺明了是想兩個人泡在裡面洗鴛鴦浴吧！
百里鯤今天去唐人街看望自己母親的時候，心裡總是說不清道不明地惦記著什麼，母親問起上次那個叫「林窈」的女孩兒時，他反倒是更加煩躁起來。
他前幾天已經得知她和岑子陌的婚期定下來了。
她馬上就要姓「希爾」，成為別人的妻子了。
希爾家的隱私保密措施是一等一的嚴格，百里鯤甚至懷疑這一條情報是岑子陌故意放出來給他看的。
被暗算重傷后，孤立無援的他最好的庇護地點，就是岑子陌的地盤。
因為岑子陌在這裡拍電影，離得近；因為岑子陌和他亦敵亦友，雖然這人脾氣古怪了點，但是還算一個磊落的君子；因為岑子陌是希爾家的人，出於家族利益，也不能讓他死在這裡；因為岑子陌要結婚了，大喜的日子不宜見……
艹，最後一條不算。
總而言之，短短一秒內成功說服了自己的拉美爾少主頓時調轉方向，朝著岑子陌的片場跑去。
感謝岑少主招搖的「希爾小鎮」，他幾乎不怎麼費力就找到了這裡，還藏進了其中的一輛房車裡。
五分之一的概率，他遇到了林窈。
當林窈提著一把水果刀，穿著裹身黑裙走進來時，他一直繃緊的心弦突然鬆懈下來。
他的傷口還在流血，但是他卻無法抑制胸腔里的笑意。
百里鯤這一整天的心神不定、自欺欺人，隨著他自己的一句「嗨~」而撥雲見日，露出了他心中最渴望的那個女人。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她選擇救治他，並且在殺手上門時保護了他。
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保護的百里鯤，第一次鮮明的感受到了一個女人的善良、聰慧、冷靜和勇敢。
當她把他的腦袋按到水裡的一剎那，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完了。
他躺在水底，屏住呼吸，眯起酸澀的雙眼，透過層層蕩漾的水波，看著水面之上的那個妖精。
就像一個很有經驗的老道水手，為了一條美人魚沒心沒肺、漫不經心的挑逗，心甘情願地跳下船頭，哪怕迎接他的不是一個人魚之吻，不是海洋之下的亞特蘭蒂斯，而是一場窒息的溺斃，他也甘之如飴。
百里鯤僅存的理智告訴他，人家林窈從始至終都沒有對他做出任何曖昧的暗示，他完全是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的把初遇時的那點微末好奇發展成一場星火燎原的暗戀。
但是，愛情這個東西，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然而，不管拉美爾少主如何苦情，都註定不會在林窈的心裡驚起一絲波瀾。
林窈混跡後宮，在天順帝及其十數位皇子中周旋，絕非那種感情遲鈍的傻白甜。
但是她偏偏因為自身失敗的「婚姻」，導致她不再費心去揣度這些野男人的秘而不宣的小心思。
岑子陌之所以成功，完全是因為狐狸精不要臉不要皮，他不會像別的男人那麼內斂端著，思前想後，而是用各種實際行動來刷自己的存在感，是不厭其煩地對林窈一遍又一遍重複他的愛意。
你願意聽，我就說給你聽；你不想聽，我就比劃給你看。
就連三流偶像劇的編劇都知道，默默奉獻的男二號都是感情上的炮灰，只有大膽示愛的男主角才能抱得美人歸。
可惜，百里鯤雖然身份地位與岑子陌相同，但是他的出身和經歷，以及刀光劍影的現在，險象環生的未來，都讓他無法像放飛自我的岑少主一樣隨心所欲，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來談戀愛。
所以，他只能趴在浴缸邊緣，看著準備出去和自己那個便宜姐姐正面剛的林窈，不懷好意地笑道：「如果岑少主回來，發現我躺在他給你準備的浴缸里，會怎麼想？」
林窈想了想，誠懇道：「我還是把你姐叫進來吧，這樣沒準兒你還能留一個全屍。」
百里鯤：「……」
林窈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跟摸片場門口的天朝土狗似的：「你自己怎麼溜進來的，就怎麼滾出去，乖。」
百里鯤在這一瞬間很想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進浴缸里，用自己唇舌堵住這張讓人又愛又恨的小嘴。
她依然學不會閉嘴，說出來的話也依然不好聽，可是他他媽的就是喜歡。
林窈看拉美爾少主渾身僵硬了一瞬，然後又默默沉進泡沫里，也不再多說，開門出去會一會路德維希了。
「路德維希小姐不請自來，真是讓我的房車蓬蓽生輝。」林窈大大方方坐在沙發里，以一副主人的姿態好整以暇的看著面前這個金髮碧眼的女人。
路德維希的嘴角勾起一個禮貌又不失傲慢的弧度：「林小姐真是伶牙俐齒，若是在好萊塢混不下去，也可以考慮當一名脫口秀的主持人，一定很吃香。」
林窈故作嬌羞地捂臉：「哎呀，我拍我家岑導的片子還愁在好萊塢混不下去么？就算我混不下去，完全可以息影啊，舅媽說還要很多事情要教我呢~」
路德維希最受不了林窈做出這副噁心的表情，這是甜蜜給誰看呢！
她端著姿態，冷聲道：「原以為林小姐是一個靠自己奮鬥的勵志女子，不想所謂的『影后』，也不過是被男人捧出來的罷了。」
林窈才不會和她掰扯這些有的沒的，反正她很清楚，路德維希挑刺的主要原因就是「嫉妒」。
所以她直接戳中路德維希的痛腳，捧著自己姣好的臉蛋嘆氣：「這男人非要捧我，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無奈啊！」
路德維希：「……」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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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搓搓安了一個巨型浴缸的狐狸精：人總是要有一個夢想的，萬一哪一天實現了呢？
另外，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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