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陽謀(上)
林窈終於知道,為什麼岑子陌如此熱衷於作死,但是依然平平安安活了三十一年的原因了。
不是因為「禍害遺千年」這種玄學理論,而是他委實是一個善用陽謀的天才啊!
在拍床戲被小未婚妻不好惹的「娘家人」抓個正著的極度劣勢下,正常人肯定會羞臊地在接下來的幾天和未婚妻保持距離,反正婚期已定,遲早都能吃到嘴裡,也不急於一時。
但是岑大導演從來都不與凡人為伍。
他大大方方包了一整個頭等艙,把被流放……啊不是,把剛在哥倫比亞拍了一天戲份的男主角喬爾·霍普及其團隊又召回了曼哈頓的片場。
可憐的「好萊塢浪子」在離開美國不到四十個小時的情況下,又被不由分說地拎了回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替大魔王分走了林三少的大部分火力。
他只是個演員,尤其是在導演個人作風強勢,擁有著絕對片場掌控權的情況下,不管導演多麼不講理,多麼折騰人,霍普也只有聽從的份兒。
霍普的經紀人倒是在飛機上悄悄給他分析過一二,覺得一定是岑子陌考慮到電影拍攝進度問題,又不放心副導演這一組的拍攝質量,所以才心生悔意,把他接了回來。
喬爾·霍普聽的將信將疑,大魔王真的知道什麼叫「後悔」么?
事實證明,大魔王他不知道。
回到曼哈頓拍攝的第一場戲,就是比爾·克萊頓勾搭上了當時在銀三角已經聲名鵲起的姚曼如,拚命地諂媚人家的戲碼。
林窈,或者說姚曼如剛洗完澡,全身僅僅裹著一條浴袍。
她躺在土耳其式汗蒸房的搖椅里,中指和食指的骨節間夾著一根閃著明明滅滅火星的煙捲,疲倦又慵懶地眯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克萊頓被領進來的時候,身上還穿著非常體面的西服,這個時候他已經接替了姚曼如早年的工作,成為將可卡因和大麻從銀三角運到美國的新一任「樞紐」。
在悶熱的汗蒸房裡,穿著襯衫西服,還一絲不苟打著領帶的克萊頓很快就流了一身汗,他有些無措地看著姚曼如——他知道她喜歡他的這個表情——狼狽滑稽又有些笨拙的可愛。
「姚小姐,我可以脫掉外套么?」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在燈光昏暗的汗蒸房裡,姚曼如小麥色的皮膚也不甚明顯,反倒她凸起的骨骼、暴起的青筋在暗淡的光線中變得格外鮮明。
她腳背上的青筋像是大麻葉的脈絡,看著清新無害,甚至掛著幾粒晶瑩的水珠,但是血管里卻能提煉出令人嘔吐、顫抖、產生幻覺的毒品。
克萊頓知道,姚曼如她已經不年輕了,可是在這個潮濕胸悶的汗蒸房裡,她的年齡就像一層被汗水打濕的輕紗,貼在她的身上,反倒將她骨子裡那種妖冶又瑰麗的美暴露無遺。
這一刻,他甚至想跪下來親吻她的腳背。
年輕男人的饑渴目光很好的取悅了這位獨攬大權的女毒梟,她哼笑一聲:「輕便。」
也許是汗蒸房裡氧氣的稀薄,克萊頓竟覺得她這微微上翹的尾音就像堵在嗓子眼裡的一根羽毛,讓他有些想要嗆咳出聲。
姚曼如眨眨眼,突然笑得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克萊頓先生,你喜歡我。」
她用的是陳述句。
不知道是她沒有鋪墊就揭露了他心底的想法,還是她身上天真與妖嬈混合的特殊氣質,讓克萊頓像著了魔一般,鬼使神差地彎下腰,想要親一親她。
姚曼如避也不避,徐徐吐出嘴裡含著的煙霧,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迎面噴來的煙圈含著十分濃烈的煙草味兒和她唇齒間淡淡的酒香。
酒是最烈的酒,人也是最烈的人。
克萊頓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然後他聽到了一片煙霧中她飄飄渺渺的聲音:「可是上一個說喜歡我的男人卻把我送進了監獄,你們男人啊,嘴上一套,心裡又是一套。」
「克萊頓先生,請問你能給我看看你的心么?」
回應她的,是他猛然撕開的襯衫和裸露出來刺著紋身的胸膛。
「叫我比爾。」他啞聲道:「我的這顆心一直都是你的。」
姚曼如眸色沉沉,裡面醞釀著他看不懂的情緒,崩裂四散的襯衣扣落在木板上,發出好聽的敲擊聲。
她抬起食指,輕輕點在他的心口處:「我的?」
克萊頓緊張的點點頭。
姚曼如突然手指發力,長長的指甲狠狠地戳進他的胸膛,彷彿要順著這個姿勢把他的心臟掏出來一般。
可是克萊頓哼都沒哼一聲。
姚曼如的眼睛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彩,她收回了手指,看著面前男人胸口上沾著血色的月牙印,勾起一個輕佻冷艷的笑容:「我的東西暫且先放你那兒——你可要替我保管好啊,比爾。」
比爾·克萊頓還算英俊的面龐幾乎要被這一陣巨大的狂喜和貪婪所扭曲,他沾了沾口水,在傷口處胡亂一抹,然後就朝著自己終於攻克下來的冷心冷情的女毒梟俯身壓了下去。
「CUT!」
岑大導演和藹極了:「兩位主演表現的都很好,休息五分鐘,我們接著拍下一鏡。」
霍普不愧是被《好萊塢周刊》評為「十大性感男星」的第一名,這一段戲他演的十分出色,劇本里稍顯猥瑣的動作描寫,在他的演繹下都變得性感起來。
而難得聽到大魔王一句讚揚的喬爾·霍普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不過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坐在監視器後面的一個陌生的亞裔男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如此陰沉不善?
他一頭霧水去打招呼:「先生你好,請問你是來找我的么?」
那位陌生的亞裔男子皮笑肉不笑道:「霍普先生,我是林窈的哥哥,希望中午能請您吃個飯,好!好!聊!一!聊!」
如果霍普熟知天朝文化,應該就能聽出這句「邀請」和天朝校園文化中的「放學后別走,小賣部見」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惜,他不知道,所以他傻白甜的答應了。
於是,頂著林空都能結出冰碴子的死亡凝視,男主角霍普盡職盡責地把全片曖昧親密動作最多的鏡頭都集中在這一個上午拍攝完畢。
特意把導演椅讓給了三舅哥的岑大導演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像是岑子陌這樣的片場老油條,太知道霍普剛才以假亂真的「親密戲」其實都是借位了,而且站在岑子陌現在的這個角度也能將男女主角之間的空隙看的一清二楚。
但是坐在監視器,以導演視角,或者說以觀眾視角的林空不知道啊!
他能看到的,只是一個色眯眯的外國佬對自家小妖兒不懷好意地動手動腳。
岑子陌的身份限制了他,不過人家卻深諳「借力打力」的藝術,他只用輕飄飄的一沓機票連夜把這個熱情奔放的男主角接回來,替他堵了林空的「槍眼」,就完美的同時解決了兩個影響自己和窈窈感情進展的「電燈泡」。
然而,就在他宣布上午的拍攝結束,正準備湊到一上午沒有單獨說過話的自家未婚妻身邊膩膩歪歪,就被明察秋毫的三舅哥拎著衣領子,一起去進行「思想改造」了。
林三哥磨刀霍霍:這個外國佬一上午對我家小妖兒說了十三遍「Ilikeyou」,管他是不是文化差異,不能姑息!
至於這個蔫壞的狐狸精,寧可錯殺,也絕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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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坐在房車裡無所事事地刷自己新註冊的facebook(臉書)和twitter(推特)的林窈沒想到天上還能憑空掉下了一個「血葫蘆」。
導演和男主角都被來探班的女主角親哥哥叫出去「談心」了,而劇組的工作人員也趁著午休出去吃飯,林窈本來是打算回房車小憩一會兒,誰知道解開手機鎖屏后就一發不可收拾。
林貴妃:手機真好玩兒,嘻嘻。
她的小妖精們也從工作室那裡得知自家愛豆出去闖蕩好萊塢去了,紛紛「翻牆」來到她新註冊的社交軟體下表白示愛,有的英語說得不好又不好意思用天朝話留言的粉絲乾脆留下一串拼音,也是很有創意了。
就在林窈邊翻看留言邊吃水果的空檔,她房車裡的浴室傳出一聲輕微的響動。
林窈彷彿沒聽見一樣,一邊接著「咔嚓咔嚓」地啃油桃,一邊低頭玩手機。
但是功夫頗深的內行人士卻能看出來她的變化——
林窈現在渾身的肌肉都被調動起來,雖然看起來她還是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但是她的身體機能已經瞬間達到峰值,隨時都做好了近身搏鬥或者逃跑的準備。
良久,浴室里再沒有傳出新的動靜。
林窈不是坐以待斃的主兒,畢竟人家藝高人膽大,所以輕飄飄地拈起旁邊的水果刀就直接朝著浴室走去。
她站在門口,不等開門,就聞到一股自己慣用的沐浴露香味和淡淡的……血腥氣。
林窈想也不想,一腳踹開了浴室門,刀尖直指裡面的呼吸來源——
然後她就看見了浴缸里,躺著一個渾身是血、半死不活的拉美爾少主,百里鯤。
他雖然因為失血過多導致臉色慘白,但是還沒有失去意識,半耷拉著眼皮,對著門口目瞪狗呆的林影后露出一個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說,嗨~
在浴室這個封閉環境里,一個穿著白襯衫扎著領帶、好像從那個教堂里逃婚出來的新郎官,只不過他身上有好幾處還在流血的傷口;另一個穿了一條黑色長袖曳地長裙,沒有什麼鏤空花邊做裝飾,但是剪裁卻十分考究,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又利落又妖冶,就像黑寡婦一樣美艷而致命,而她的手裡剛好還握著一把寒光凜凜的水果刀。
他們就像好萊塢的某一部小成本的R級恐怖片的男女主人翁,在這個潮濕又靜謐的狹小空間裡面面相覷,滋生出讓觀眾一目了然的愛恨、謊言與謀殺。
林窈沒有見死不救的冷酷,也沒有普度眾生的聖光。
她只是打開一隻醫藥箱,在給百里鯤止血前平靜地問道:「是希爾家在追殺你么?」
林窈是希爾家板上釘釘的少夫人,她的身份決定她的立場,如果是希爾家要百里鯤去死,那她絕不會施以援手。
而能傷到拉美爾家少主的,除了希爾家倒也不做他想。
百里鯤轉動乾澀的眼球,以往銳利的鷹眼浸上一層不甚明顯的笑意,故意道:「是啊,就是岑子陌親自下令要我這條命。」
他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還有心情挑撥離間道:「我記得希爾家的少夫人也是有參政權的,怎麼,他把你架空了?」
林窈在後宮歷練十二年,在娛樂圈又征戰五年,他這點粗淺低級的語言暗示還真不被她放在眼裡。
她心下有了底,知道差點被串上燒烤架(……)的百里鯤這一身傷和希爾家沒關係,便從醫藥箱里翻出雙氧水,沾著棉球直接按在了他的傷口處,敷衍地應了一句:「哦,那子陌他為什麼追殺你?」
百里鯤看著她坐在浴缸邊緣,垂著眼睛給自己止血的認真模樣,帶著淡淡酒香的溫熱鼻息噴在他的手臂上,讓他有些心痒痒。
於是他下意識回答道:「大概是因為他知道我喜歡你吧。」
林窈:「……」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只當嘴裡一百句話都難得有一句真話的拉美爾少主在放屁。
好不容易說了一句真話的百里鯤就像一個成天喊著「狼來了」的孩子,被林窈誤解后,他也不解釋,笑嘻嘻道:「我和少夫人真是有緣,隨便躲避追殺都能碰到你。」
林窈抬眼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你流了這麼多血,倒是精神。」
百里鯤剛要「謙虛」地自誇兩句,錯位的腕骨就被一雙比自己嬌小好幾圈的手掌捏住,「咔吧」一聲,毫無預警地推到了正位。
百里鯤:「……」
林窈轉身收拾好沾些的棉球和紗布,看不出褒貶道:「少主大人真堅強,不像我家那個少主,蹭破點皮都眼淚汪汪。」
躺著也中槍的岑子陌:「……」
口胡!明明是我蹭破點皮,然後你眼淚汪汪!不信去沈清行醫院查監控錄像!
百里鯤也不是沒見過岑子陌受傷,他甚至見過岑子陌戒斷反應發作時的模樣,除了手有些抖,臉色更蒼白一些,依然身姿挺拔,正襟危坐,好像自己坐的不是沙發,而是世界屋脊。
但是本著「情敵相輕」的原則,百里鯤直接揭穿了老對手的小心思:「眼淚汪汪?我的天,少夫人你不會當真了吧?他就是矯情,想要你主動湊上去安慰他呢吧!」
林窈理直氣壯地點頭道:「我知道啊。」
我知道他喜歡作妖,但是我就慣著他啊,你有意見?
百里鯤:「……」
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覺得自己胸口有些悶,可能是血流的太多了吧。
無意中秀了一波恩愛的林窈合上醫藥箱,疑惑地看了百里鯤一眼:「你怎麼蔫了?要不你去我隔壁的房車休息一下吧?」
剛得知老對手「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騷操作的百里鯤一時間鬼迷心竅,忍不住現學現賣裝起了虛弱,哼哼道:「我沒有力氣,頭還很暈,你能扶我一把么?」
林窈皺眉,突然傾身捂住了他的嘴,輕喝道:「噓!」
百里鯤重傷,不僅影響了他的身手,以至於他偷溜進人家浴室被發現,還影響了他的五感敏感度。
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林窈細嫩的手掌里傳來的桃子的清甜香氣。
「聽腳步聲,追殺你的人找過來了。」林窈做口型道。
百里鯤收起剛才的戲謔神色,面色凝重,掙扎著想要起身。
但是很快又被林窈按回浴缸里。
門外是裝備精良的專業殺手,而門內只有一個重傷號拖油瓶的林窈卻成竹在胸,輕描淡寫地問道:「你會閉氣么?」
「啊?」
她不由分說,擰開了水龍頭,鳴鳳眼裡閃著盈盈波光:「你不是『鯤』么?在水底待上兩分鐘,應該淹不死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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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鯤:呵呵,我要是叫百里鵬,是不是還得會飛?
另外,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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