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試探(下)
「感謝今晚來到的貴賓們,在百忙之中願意給周某人一個薄面。周某人偕同內子婉月,長子翔宇,在此謝過。」
周元晟等到人都到齊了,便挽著自己的妻子,牽著自己的兒子,站在台前,簡單地致辭。
事實上,也的確不需要他說的多麼真誠複雜。
以他的地位,哪怕只是「嗯」一聲,也沒有人會有任何不滿。
在場的諸位立刻識趣的抓到了重點,連連稱讚起周元晟五歲的兒子,各種「令郎眉清目明,有周族長的英姿」「雛鳳清於老鳳聲,周家真是代代出英才」「虎父無犬子」的讚美不絕於耳。
林窈已經洗了把臉,又補好妝。她遠遠的站在外圍,冷眼看著這些擠破頭都想湊到周元晟前面獻殷勤的世家族長們,心下有些好笑。她優雅地抖開羽毛扇,輕輕擋在自己的口鼻處,對身邊站著岑子陌道:「為什麼整個宴會就沒有一個是我想見到的賓客?」
「窈窈,相信我,」岑子陌微微頷首,嘴唇不動,從牙縫裡發出「嘶嘶」聲:「全場也沒有一個是我想見到的。」
不管是那邊坐著的孟晉原和郁楚楚,還是遠處眼睛盯著林窈都不會動的楚陽,再加上正在朝他們走過來的「壽星公」周元晟,可以說今晚是岑子陌的情敵們的聚會了。
很快,周元晟站到他們面前,微笑著打招呼道:「沒想到阿窈妹妹今晚也能來,真是令我受寵若驚。」
宮廷羽毛扇的扇面擋住了林窈的大半張臉,她自扇后露出一雙波光盈盈的鳴鳳眼——
不像。
周元晟有些失望。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認真觀察林窈的眼睛。
雖然她也是和君桐一樣的鳴鳳眼,但是她的眼睛顏色只是普通的黑色。
而且看向他的眼神里少了信任與依戀。
林窈的眼神里只有戒備和疏遠。
形似而神不似。
周元晟按耐住內心的嘆息,面不改色道:「我今日才發現,阿窈妹妹竟然生了一雙鳴鳳眼。」
岑子陌毫不掩飾地發出一聲冷笑。
他掛著招牌似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絲毫不顧及這是周家的場子,道:「周先生,三年一代溝,您還用您那個年代的搭訕方式勾搭我們窈窈吶?」
周元晟:「……」MMP,說的好像你不是比她大好幾歲一樣。
雖然周元晟這個被嘲諷「年紀大」的恨不得把岑子陌扔出去,但是林窈卻覺得岑子陌這副不分敵我開啟「地圖炮」模式的模樣,就像一隻護食的大貓,張牙舞爪的,很可愛。
所以她忍不住看向岑子陌,嘴角也微微的翹起。
她的眼神里滿是純然的信任與縱容,以及掩飾不了的愛意。她這一笑,既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被取悅而施捨的恩賜,又包含了情竇初開的少女對戀人的甜蜜愛意。
即便看過她魅惑傾城的CC廣告,岑子陌卻覺得這個笑容比任何時刻都令他驚艷。
在她看過來的眼神里,他彷彿看到了童話中描述的那個鮮花不敗的夢幻島。
而對面站著的周元晟卻如遭雷擊。
在近距離看到林窈望著岑子陌的眼神后,他覺得夢裡君桐那個彷彿能震碎他靈魂的眼神都變得模糊。
他現在甚至想不起來君桐的眼睛——那本以為會銘記一生的一眼,此時就如同所有平庸蒼白的夢境,在夢醒時分,在現實的衝擊下,逐漸淡化,最終離他遠去。
周元晟覺得自己現在心如刀絞——
他終於意識到,不管君桐看過來的眼神是給他還是老皇帝的,裡面都沒有摻雜著這樣熱烈的愛意。
她敬重他,信任他,卻不愛他。
周元晟很快就把一切歸咎於那個老皇帝身上——
一定是他太沒用,太不靠譜,才沒有教會君桐什麼是「愛」。
周元晟輕輕按壓著自己的心臟,對林窈輕聲道:「這不是搭訕,阿窈妹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呢……特殊到令人……著迷。」
旁邊突然傳來懶洋洋的一句:「不好意思,我想插一句嘴,周族長的話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是林窈的粉絲?」
三個人的目光同時放在新加進來的楚陽身上。
楚陽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拿著酒杯,貿然插話也沒有覺得絲毫不對。
周元晟剛才的確措辭不當,他不能說自己這個剛剛「秀」完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的有婦之夫被林窈迷住,所以只能順著台階下,點頭道:「我的確算是阿窈妹妹的粉絲。」
楚陽舉了舉杯,對著他敬道:「那我身為林窈粉絲後援會的榮譽會長,好心提醒您一句,林窈在《三世·桃花》的訪談里曾經提過,她的眼睛是屬於後期長開,而張平瑞……是叫張平瑞吧,反正就是這個導演,也說林窈這叫『鳴鳳眼』,最近一次還有林空在網上的聲明,說林窈的眼睛是遺傳自他們奶奶。」
周元晟:「……楚二少了解的還真多。」
楚陽只把這話當成讚美收下了,擺擺手:「追星就要端正態度。」
周元晟:「……」你他媽當個粉絲後援會的榮譽會長還很驕傲?
林窈倒是有了興趣,好奇地問道:「楚陽,那個『爺我只睡林小窈』是你的小號?」
岑子陌:「……」這他媽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
林窈看慣了粉絲們各種羞恥度爆表的ID,所以見怪不怪,反而恍然大悟道:「我說你怎麼能知道我行程,堵到我好幾次呢,原來你已經混進內部高層了啊……」
粉絲後援會向來是由林窈這邊的人負責打理,也就是所謂的「職粉」。
林窈粉絲後援會的會長是小泉,副會長是普通粉絲,而最近新出現的榮譽會長之位,則是在後援上砸錢砸出來的。
小泉跟她吐槽過一回,說「爺我只睡林小窈」是土豪粉,光是《時尚芭莎》那一期的雜誌,他就在微博上曬出至少有一萬本。
就在這時,沈清行也偏偏過來湊熱鬧。
此刻他一點也不像之前那個醉心醫術的沈醫生,而像是一個準備繼承家業的沈家繼承人。
他彷彿只是來敬周元晟一杯酒的,客氣地說了一聲:「周先生生日快樂。」
周元晟上一次去沈家並沒有見到沈清行,所以趁著這次機會,更想好好「考察」一下他。
只是他一抬頭,就看見沈清行清凌凜冽的鳴鳳眼。
周元晟:「……」MMP,原來這雙眼睛是林家批量生產的。
至少在形狀上,沈清行的眼睛和林窈的眼睛就像「複製」「粘貼」過一樣精準的相似。
周元晟的表情毫無波動,他點頭,親切地接受了沈清行的祝福,甚至還聊了兩句如何親手製作花椒木拐杖。
林窈無所事事地合上扇子,扭過頭和岑子陌小聲說話。
直到周元晟再次提到林窈——
「我上次去沈家拜訪的時候,特別喜歡阿窈妹妹畫的那幅《宮宴》,因此,我也才知道,阿窈妹妹在書畫上如此才華橫溢。」
林窈的心一凜,終於切入正題了。
但是林窈即便已經像一隻驚弓之鳥,她也不會露出半分緊張
突兀的,她甚至想起了岑子無的電話——
「天雷無妄,乾上震下,鳥囚牢籠,凶。」
鳥囚牢籠,如果預示的真是她要暴露身份這件事的話,從字面意思也能知道,她如果不能打消周元晟的懷疑,她就會變成一隻「籠中鳥」,重新走向和上一世一樣寧死不屈的結局。
「無妄之災,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
周元晟如果自己想起了前世的記憶,對於林窈來說,可不就是「無妄之災」?
但是——林窈在心中默默給自己打氣——這一世終究是不一樣的。
現在的局面對她反而是有利的。
對方不過是一個有著不完整記憶的天順帝周元晟。
而她這一方則是原裝的淑怡貴妃林窈,原裝的大雍攝政王沈清行,以及一個雖然沒有記憶但是卻已經黑化的雍元帝岑子陌。
更別提,她粉絲後援會的榮譽會長還在這兒呢~
岑子陌一直半摟半抱著她,所以自然感受到她肌肉的緊繃。
他終於正視了天朝周家的族長——周元晟一眼,也許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是被自己忽略了的,又被窈窈所懼怕的?
林窈最終開口了:「算不得什麼才華,只不過書畫一途終究只是消遣,我還是對演戲更感興趣。」
岑子陌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但是他能猜出來那幅畫是問題的重中之重。
而且,他也能感覺到林窈並不想多談關於書畫的事情,於是他試探著岔開話題,開口道:「窈窈入圈不到三年,就已經得到了主流獎的認可。而且我也去片場探過班,窈窈的確在表演上很有靈氣。」
林窈看了他一眼,心下倒是更放鬆了——
你瞧,即便他什麼都不知道,也會抓住重點,然後在恰當的時機,保護她。
沈清行突然接嘴道:「的確,比起書畫,她還是在演戲上勉強能看的過去。」
周元晟抬頭打量著沈清行,難不成傳言是真的?
沈家這位繼承人真的討厭林家大小姐到如此毫不掩飾,恨不得人盡皆知的地步了么?
林窈福至心靈,撩起裙擺一腳踹向沈清行的小腿,冷笑道:「名師出高徒,教我表演的不管是我們家岑導還是京城戲劇學院的韓老師,都是行業里頂尖的。哪像教我國畫的那個三流畫手,呵。」
沈清行看著冷冷清清,好像從來都不屑於說謊的模樣,實際上演起戲來,也是有條不紊,有模有樣。
他輕鬆地躲開林窈的攻擊,毫不客氣地開啟「嘲諷」模式,雙手抱懷,道:「有一句話說的不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要不是看你不學無術,嫁出去都會給林家丟臉的話,我怎麼會費心巴力地去教你這根木頭?」
是的,他倆默契地把林窈的畫技歸因於沈清行的教導上。
雖然,林窈的國畫其實是天順帝教的,但是後來她也跟著宮廷畫師又學了兩筆,加上現代畫法的熏陶,已經是自成一派了。
但是,這還不足以打消周元晟的懷疑。
畢竟還有《宮宴》的繪畫角度這個最要命的問題沒有解決。
林窈怒目圓睜,伸出扇子指著沈清行的鼻尖,道:「你說我是木頭?」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污也。」沈清行乾脆抬出《論語》來諷刺她。
岑子陌雖說之前目睹了沈清行「追殺」林窈的一幕,但是他知道沈清行並不是傳言中那麼討厭林窈這個表妹,相反,他甚至對林窈比起親哥哥也不差什麼了。
能讓他們兩個在這種公眾場合突然「撕破臉」,唯一能解釋的,也就是他們倆在做戲——
而且是做戲給周元晟看。
岑子陌身為一個導演,最知道怎麼讓一場「戲」變得真實起來——
每一場群戲,不只是主角在演,哪怕是背景板,或者沒有收錄在攝像機鏡頭內的演員,必須也要配合這個氣氛,依照自己的人設,做出適當的放映。
於是,岑導親身上陣,按照自己的「人設」試圖阻攔這對錶兄妹的「爭執」,道:「沈先生,你不要沈家的形象,公然在這麼多人面前對我們窈窈品頭論足,似乎有些不妥。」
楚陽在旁邊煽風點火,道:「雖然岑子陌多管閑事,但是沈清行你也的確有點過分了,你不過是林小窈一個一表三千里的遠房表哥,哪來這麼大臉對她指指點點?」
岑子陌在心裡默默給楚陽的「本色出演」點一個贊。
這也是他為什麼還默許楚陽留在這裡的原因——
雖然楚陽是個瓜娃子,看不懂這些門道也讀不懂空氣,但是他在「攪渾水」這一方面,簡直有著驚人的天賦。
還有什麼是比「本色出演」更真實的演技呢?
沈清行的目光從楚陽、岑子陌的臉上依次劃過,最終定格在林窈的臉上。
只見他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道:「不過是幾句客套,你倒是當真了——不說別的,就比如《宮宴》,你運用了大量『鐵線描』,這就足以證明你在繪畫一途的平庸與刻板,若是你能想到用『鐵線描』與『遊絲描』結合的手法的話,線條才能細潤而圓勁。本來你的國畫學的就馬馬虎虎,不過二流水平,偏偏還不端正態度。」
沈清行一錘定音,道:「我之前告訴過你,國畫要以主大從小的方式來突出主要人物。而且刻畫兩側的妃嬪臣子的時候,可以畫出心不在焉或者麻木空洞的神情,與歌舞歡樂的熱鬧場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樣才能深化作品的內涵。結果你偏偏自己發揮,用畫漫畫的方式給古人們畫上了誇張的面部表情,簡直是糟蹋了我教你的南唐筆法。」
然後不等林窈說話,他便拂袖離去。
周元晟看著沈清行的背影,沉吟了一下,對林窈和岑子陌點頭道:「失陪一下。」
林窈胡亂點了點頭,然後就轉過臉和岑子陌嘀嘀咕咕,看樣子在說沈清行的壞話。
但是,實際上,等到周元晟一走,林窈就如釋重負靠在岑子陌懷裡。
剛才真的是她演過最艱難的一場戲了。
她太了解天順帝或者周元晟了,他的眼神一直帶著審視,他剛剛甚至沒有說話,只是冷眼看著她和沈清行的「爭吵」。
能讓八面玲瓏的周元晟冷眼旁觀,不打圓場,只怕他在心裡考量著他們兩人的話是不是真的。
現在,就看沈清行的個人發揮了。
但是,他們倆差點忘了旁邊還有一個沒走的楚陽呢。
他不滿地嘟囔道:「你倆能不能注意點影響?大庭廣眾的,就這麼卿卿我我?摟摟抱抱?下一步是不是還要圈圈叉叉?」
林窈:「……」
她直起身子,認真地回頭問道:「楚陽,你怎麼總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岑子陌再也不想被坑了,於是也連忙做出一副茫然狀,道:「我也聽不懂。」
不過向來喜歡卸磨殺驢的岑大導演利用完便宜弟弟之後,毫不留情開始攆人,道:「楚陽,我和窈窈現在想做點什麼,你不覺得你該稍微避避嫌么?」
「這裡是周家。」楚陽冷笑,道:「岑大導演還真當普天之下都是您的王土啊,我在哪是我的自由。」
岑子陌看著楚陽,突然輕笑一聲,道:「你身為窈窈粉絲後援會的榮譽會長,應該懂得什麼是追星的正確態度——」
他攬著林窈準備離開,臨走前,好心「告誡」道:「做粉絲的,應該離偶像作品近一點,離偶像生活遠一點。你說,對不對?」
林窈:「……」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楚陽:「……」媽的,好氣。她要是公布戀情,老子就脫粉!
——分割線——
沈清行編的理由也很玄幻——
他在周元晟的反覆試探中,才承認道,《宮宴》不過是他曾經於夢中見過的場景。
但是,這一切,剛好符合周元晟的情況。
他眼睛死死盯著沈清行,但是卻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試探道:「《宮宴》美則美矣,只是上面有一個小小的缺憾——有一個位置是空著的,清行在夢裡可知道是為什麼么?」
沈清行也是深諳此道的高手,自然知道什麼樣的謊言聽起來更真實。
他做出一副回憶狀,表情也十分豐富,好像重新看見了什麼美景一般。但是很快,他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眼睛里還有幾分「慌亂」,只是含糊道:「記不清了。」
周元晟不覺得一個醫生能在他面前騙過自己。
但是他心裡卻失去了對沈家以及沈清行拉攏的興緻。
他有些煩躁——
本來以為這三場夢境是屬於他一個人的,而他的君桐也是獨一無二,只能由他一人欣賞她的美好的。
但是偏偏還多了一個沈清行。
不管沈清行在夢境里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都一定見過君桐的真面目。
也許,他就是畫上坐在門口的那個猥瑣的臣子呢?
周元晟不無惡意的想到。
一定是這樣,沈清行「坐」在門口看見了君桐的美貌,結果醒來之後念念不忘,就告訴了林窈,讓她畫下來,但是林窈偏偏給人物加上了她心裏面最合適的表情——她把沈清行畫的太醜陋不堪,所以沈清行才和她翻臉交惡。
這才能解釋為什麼沈清行之前還能教林窈作畫,但是後來卻勢如水火的情況。
輔佐了兩朝帝王的沈清行則很好的抓住了皇帝們共同的弱點——
每一位皇帝都是腦補帝。
他們只相信自己「推理」出來的「真相」。
周元晟也不例外。
但是沈清行漏算兩點——
第一,周元晟「也」是通過做夢得知的場景;
第二,周元晟這種不想和別人分享的心態,才更符合對「君桐」產生愛意的表現。
想一想,夢境里出現驚鴻一瞥的絕世美人,即便你想把她畫下來,你在自己畫技高超的情況下,又怎麼能委託別人去描摹她的美呢?
即便《宮宴》里沒有出現君桐,但是周元晟從自己的心理角度出發,覺得沈清行的解釋不通——
哪怕是夢裡的場景,他也是不願意說出來,和別人共享的。
周元晟整理好思緒,然後笑道:「那就打擾了,沈先生要求太高,我倒還是想求阿窈妹妹賞個臉,給我作一幅畫呢。」
沈清行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但是他注意到了,周元晟對他的稱呼從「清行」又變回了「沈先生」。
這說明,周元晟並沒有完全相信他。
沈清行只能選擇自己最後劍走偏鋒的方案——
他低聲道:「周先生,也做過關於淑怡貴妃的夢么?」
周元晟的腳步一頓,「淑怡」想必就是君桐的封號。看樣子,沈清行比自己知道的更多。
他轉過臉,不動聲色地笑道:「我不記得歷史上有淑怡貴妃這個人物。」
沈清行看著周元晟的眼睛,淡淡道:「她最後被老皇帝辜負,絕望之下自焚於搖光殿了,死的時候,她才二十五歲。」
周元晟不可抑制地睜大眼睛,心臟猛地向下墜落。
「她……」周元晟試圖組織自己的語言,可是發現自己的思維已經僵硬,他最終道:「你怎麼知道。」
「這是我最後一個夢……」沈清行垂眼看著腳尖,輕聲道:「我夢見她躺在火海里,哭著對我說,疼。」
周元晟哆哆嗦嗦地抬手捂住心臟,向後退了一大步。
他盯著沈清行,目眥欲裂,好像恨不得殺了他,彷彿是沈清行放火燒的搖光殿一樣。
但是他知道,他恨得,是沈清行為什麼要把君桐的結局告訴他。
如果不知道了結局,哪怕自己再也無法在夢境里見到她,也會以為她活的很好,依然寵冠六宮,高高在上。
最終,他勉強平靜下來,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他試圖用酒精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並沒有什麼用。
就在他覺得自己要因為心絞痛而暈死過去的時候,他看見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林窈。
她單手提著裙擺,一手握著羽毛扇,走在周家典雅奢華的長廊上,半個身子都處在陰影之中,大堂內璀璨輝煌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並且與黑暗完美地勾勒出少女迷人妖嬈的曲線。
身著暗紅色禮服,款款朝著自己走過來的她就像地獄中綻放出來的曼珠沙華,妖冶而華麗,神秘而悲愴。
也許是裙擺太長,又穿著高跟鞋的緣故,她踩步很輕很靈,這讓周元晟想起來走路像跳舞一樣的君桐。
可是她們又是不同的。
林窈比君桐少了兩分端莊,卻多了兩分俏皮。
走到跟前,周元晟才看見站在黑暗裡和林窈並肩而行的岑子陌。
難怪她走路有些歪歪斜斜的,原來是岑子陌在那邊扶著她呢。
和宮女扶著君桐的手勢不同,岑子陌和林窈比較偏向情侶之間的嬉鬧,林窈的手心向下懸空,而岑子陌的手掌朝上在下方虛虛迎著。
這個姿勢倒是能看出來林窈倒是對岑子陌很放心,一點也不擔心他會讓她摔倒。
周元晟不知怎的,居然露出一個笑容。
他忍不住從黑暗裡出聲道:「阿窈妹妹若是有空,能否作一幅墨寶給我做生日禮物?」
林窈果然被驚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但是被岑子陌眼疾手快抓住手臂,為了防止她扭傷腳踝,另一隻手臂一彎,乾脆把林窈打橫抱了起來。
周元晟有些遺憾,從黑暗中走出來。
一見是他,林窈倒是有些羞臊地把頭埋進岑子陌的肩上,而岑子陌更是驚奇——
周元晟今晚吃錯藥……蛋糕了么?怎麼不當情敵當助攻了呢?
但是近距離一聞,哦,原來是喝多了。
周元晟又重複了一遍:「阿窈妹妹能否作一幅墨寶給我做生日禮物?」
林窈額頭抵在岑子陌的鎖骨上,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手心裡全是冷汗,而胃也擰成麻花——
她不知道他記得多少,而自己獨特的走路姿勢會不會暴露什麼。
林窈,你別自己嚇自己,你可是穿著高跟鞋呢,走路姿勢一定和上輩子不一樣。
如果假定走路姿勢沒有暴露她,那麼「繪畫」可能就是他試探她的最後一個手段了。
「好啊。」她說。
——分割線——
周元晟在前面帶路,最終停了下來,推開門,只見他的兒子小宇正伏在桌案上寫毛筆字。
他看見父親帶客人進來,立刻站直身體,規規矩矩叫一聲:「父親。」
「這間書房是專門用來寫字畫畫的。」周元晟對兒子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對林窈解釋道。
林窈跟著進來之後,先是打量了一下小宇的長相,雖然年紀小,骨骼沒有長開,但是依稀能看出未來的模樣——說真的,天順帝的皇子們畢竟都是一個爹生的,五官都各自有相似的地方。所以林窈一時間也不知道小宇是不是哪位皇子的轉世。
於是她放棄思考,低頭看了看小宇的字,在大多數五歲孩子連毛筆都抓不穩的情況下,他能寫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這孩子看著有些內向,抬頭看著林窈,怯生生道:「姐姐好。」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岑子陌,想了想,又道:「哥哥好。」
長相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奔三狐狸精被小孩子叫「哥哥」也毫不心虛,但是為了氣死孩子他爸,他還是摸了摸小宇的頭,道:「孩子,你這麼叫倒是讓我倆平白比你爸爸矮了一個輩分。」
他的桃花眼輕輕挑過周元晟,然後又搖頭笑道:「不過這麼說倒也沒錯,雖然我比你大了十幾歲,但是我也厚著臉皮承你這一句『哥哥』了。」
比林窈大十幾歲的厚臉皮「哥哥」·周元晟:「……」
林窈:「……」帶岑子陌來果然是正確的選擇,你看,周元晟嘴唇都氣的泛白了。
周元晟突然慶幸岑子陌不是一個女人,不然他很能要打破自己的原則,親手打「她」一頓了。
他默默運氣,然後道:「不如岑先生先帶小宇出去玩兒?我留在這兒給阿窈妹妹找顏料和畫筆。」
「不用那麼麻煩。」林窈推辭道:「畫一幅畫需要很長時間,只怕一晚上都畫不出來。我題一幅字送世兄做生日禮物不好么?」
周元晟委婉地表示拒絕,他微笑道:「沒關係,你不必像畫《宮宴》那麼細緻繁瑣,隨便勾勒兩筆就行。」
林窈:「……」好,是你逼我的。
周元晟收起了小宇攤在書桌上的紙筆,重新鋪開早就準備好的宣紙,和已經調好色的顏料盤。
林窈差點被氣笑了,連顏料都準備好了,還敢說不是特意等著試探她?
她這一世可不是他的妃子,難道還想讓她按照他的想法服從他?
林窈沉著臉,隨手抄起一支最粗的毛筆,在墨汁上滾了一圈,隨即在宣紙上大開大合地塗抹起來。
因為是「潑墨」技法,她畫的很快,半個小時不到就停了筆。
抬頭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房間內只剩下她和周元晟兩個人。
周元晟之前一直在桌前靜靜地看著她,看她畫完了,突然走上前,出其不意地抱住了她——
幾乎令他落淚的熟悉的圓滿感,就好像填補上他殘缺的靈魂。
他抱得很松,就像在第一個夢境里抱住為他系腰帶的君桐一樣。
這就讓林窈很輕易的掙開了,她氣得挑高聲音道:「周元晟!你有妻有子,請自重!」
生氣時候的聲音太像了,和第二個夢裡幾乎一模一樣。
林窈抓起桌子上的畫紙砸到周元晟的懷裡,然後就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周元晟倒是展開宣紙開了一樣,一幅十分大氣的山水圖,旁邊還題了一行字——
「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周元晟:「……」他真的很老么?
就在林窈的手接觸在門板的時候,突然從後面傳來一聲「君桐」。
林窈如墜寒潭,感覺自己連身體里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周元晟站在書桌前,緩聲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前世的記憶,總之,忘了他,我會好好對你的。」
林窈打開門,感覺到外面嘈雜的聲音,才恢復力氣回頭,疑惑道:「周世兄……你是不是喝多了?」
周元晟看著她,笑而不語,彷彿已經看穿她拙劣的演技。
林窈不再說話,轉身離開,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找到岑子陌,撲進他的懷裡。
「窈窈?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林窈動了動嘴唇,彷彿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帶我走。」
但是,岑子陌聽到了。
他連林窈的披肩都顧不得取,直接脫了外套裹住林窈的肩膀,帶她上了準備好的車。
林窈失態了,她坐在後座抱著岑子陌無聲的哭泣著,今天晚上的經歷足以讓她崩潰。
她彷彿再一次回到了前世,得知自己最後的親人撞柱而死的那一刻,連眼淚都隨著身體的血液凍結。
即便她最後死在了火場,也覺得自己身處冰天雪地。
沒有什麼能溫暖她,死亡不能,仇恨又太輕。
------題外話------
考慮到小天使們要熬夜看文,所以蠢棠試著調整為晚8點更新~
前夫哥現在覺得窈窈是夢中情人轉世,但是還不知道自己就是天順帝,也沒有代入感,就醬~
另外,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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