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取消武舉
昆羽揚悠悠醒來,只聽見院中有嘈雜之聲。
她從床上坐起朝外看去,只見老皇叔拄著拐杖,氣喘吁吁地追在寧軒身後,「你這個兔崽子,誰讓你一聲不吭就和陛下請戰?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寧軒在朝里歷練了幾年,早就是能獨擋一面的人物了,卻被老皇叔追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他邊躲邊道:「父親,家國興亡匹夫有責,朝中沒有合適的武將能夠鎮壓起義軍,也沒有人願意去。兒子若不去,難道眼看著百姓受盡戰亂之苦嗎?」
「你還敢頂嘴!」
老皇叔一杖打在他腿上,「知道沒人願意去你還主動去?你知道那些起義軍多兇殘多厲害嗎?他們所到之境百姓民不聊生,那些官員和富商更是倒了大霉!你這一去,他們要是知道你是皇室宗親還不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在院中周旋了幾圈,老皇叔終於跑不動了,停下來拄著拐杖喘著粗氣,「萬一你有個好歹,你讓為父怎麼辦?兒媳怎麼辦?她肚子里可懷著雙生子呢,你就這麼狠心甩下我們這些老幼婦孺自己去打仗?」
「你要是不好意思和陛下說,為父這就進宮去告訴陛下,讓他收回這個什麼平南郡王,誰愛當誰當去!」
說著便往外走,寧軒忙上前抱著他阻攔。
父子二人正在爭執之時,忽見昆羽揚不知何時已經起來了,正倚著門柱看他們。
「羽揚,你怎麼起來了?太醫說你要躺著休息,仔細中暑。」
父子二人立刻就不吵了,進屋陪著昆羽揚坐下。寧軒忙忙命人在昆羽揚身旁扇風,這風既不能太小散不去熱氣,也不能太大傷著她的身子。
昆羽揚的精神已經恢復了許多,卻懶怠開口說話,老皇叔一看便知不妙,她嫁進府來還沒有使過性子,像這樣板著臉不說話也是頭一遭。
這回的氣可算動大了。
老皇叔道:「羽揚啊,你放心。我這就進宮向陛下說清楚,讓軒兒老老實實待在帝都陪著你哪兒也不許去!」
「父親!」
寧軒為難地看著他,說了這麼多老皇叔還是堅持己見,可那些家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他當著昆羽揚的面卻說不出口。
昆羽揚這才開口,「父親,秋老虎比夏日還熱,您老天拔地的先別急著進宮。我扶您先回去休息吧,您彆氣壞了身子。」
老皇叔看看昆羽揚,又瞪了寧軒一眼,心道這親生兒子還沒有兒媳體貼。
他連忙擺手,「不必了,你身子不便好好躺著吧。讓下人扶我回去就是,你好好勸勸這個兔崽子,別讓他再起去南邊平叛的心思。」
說著拄著拐杖,慢慢走出了屋子。
屋裡只剩下寧軒和昆羽揚兩人,昆羽揚先開口,「你打定主意要去了么?南方叛軍勢如破竹你不是不知道,多少南方的百姓都逃到北璃和西昆去了,你竟還要上趕著去?」
寧軒頓了頓,昆羽揚自嫁給他后一向溫柔恭順,這是頭一次反對他的意見。
她不是為了旁的,而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
他沉聲,「羽揚,你也是西昆皇族出身,應該明白我的苦衷。陛下不算是個好皇帝,正因為如此,我身為皇室子弟才要出手,去解救東靈百姓於水火之中。這是我身為皇室子弟的責任,也是我逃脫不了的宿命。」
昆羽揚沉默片刻,抬眸時眼中淚痕點點,「那你會為了拯救百姓而犧牲自己的性命嗎?」
寧軒連忙搖頭,「我保證不會,要是實在打不過我就回來,回來再慢慢想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道理我懂。何況還有你們娘兒三,我怎麼能舍下你們?」
昆羽揚這才破涕而笑,「那說好了,打不過你就回來。實在不行,咱們就一家子去北璃投奔玉扶,聽說北璃民風開放男女平等,我早就想去了。」
寧軒頓了頓,輕輕抱著她,「委屈你了,一身將才卻要束縛在這深宅大院里,讓你洗手作羹湯。」
「胡說什麼?」
昆羽揚撅著嘴,「為你我心甘情願,一點也不委屈。就算咱們到了北璃,你若不喜歡我也一樣不拋頭露面,這樣可好?」
寧軒忍不住笑,「我哪有那麼小氣?要是有一天我們真的不得已去了北璃,我一定會讓你自由自在不必再遵守東靈的禮教,讓你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昆羽揚搖搖頭,伏在他懷中,「有你在,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
東海,海面上停著一艘巨輪,屹立在風浪中絲毫不懼。
海風吹起船上的旗幟,赫然是北璃的軍旗,甲板上的人看著的卻是東靈的城池。
昔日國運昌隆、百姓安居樂業的盛景,如今山河破碎百姓離散,叫人不由生出同悲同戚之感。
顧溫卿站在船頭桅杆旁,眼眶被風吹得微紅,忽扭頭問身旁的人,「五公子呢?」
「回將軍,五公子說想了個好法子,可以借著這一波海浪將陛下的旨意廣泛散播到東靈境內,這樣東靈的百姓就能知道該往哪裡跑了。」
「哦?」
顧溫卿一時起了興緻,「大哥派我們來試試海上艦隊,順便觀察一下東靈國中的情況。沒想到五弟倒想出了新鮮法子,我去看看。」
他到船艙里時,一乘小舟剛剛靠岸,拉了滿船的秸稈,顧相興緻勃勃地迎出去命人把秸稈送到艙中。
「五弟。」
顧相這才看見顧溫卿,「四哥,你來得正好,看看我這法子怎麼樣?」
他用劍把秸稈劈成一指長短,又將寫好的字條細細搓成一條,最後用牛皮紙包上塞進秸稈中空的腹部,一個簡易的信筒就做好了。
顧相走出船艙,將那塞著字條的秸稈丟進海中,洋流一波一波將秸稈管子推向東靈那一側海岸。
顧相道:「四哥覺得這主意怎麼樣?我們多做一些,其中十分之一哪怕是百分之一漂到岸上,咱們的宣傳目的就達到了。這秸稈輕,就算到不了岸上過不了兩日也會被風浪拍到水裡,日久就隨水化了,豈不幹凈?」
顧溫卿頓時眼前一亮,「這個法子好,既省人力又省財物,就能讓寫著陛下旨意的字條傳到東靈百姓手中。只是國家戰亂,百姓們會有心思看海里飄來的秸稈嗎?不如這樣,用醒目的紅漆在秸稈管上塗上記號,這樣一旦有部分東靈百姓看到,就會傳開有紅漆記號的秸稈里是北璃的開放政策。」
「好,咱們就這麼辦!」
顧相喜道:「大哥他們在邊境用箭將字條射入對面的城池,可只能管東靈邊境的城池。咱們用這個法子,一定能讓更多東靈百姓看到北璃的誠意!」
說罷招呼船上士兵都動起手來,除了站崗值守和在伙房燒飯的以外,其餘都輪班來做秸稈信筒。
有人劈秸稈,有人上漆,顧溫卿和顧相親自來寫字條,再由士兵用防水的牛皮紙包好小心裝進秸稈中。
夜裡,大片數以萬計的秸稈順著洋流朝東靈沿海的城池飄去,黑夜中似萬點星辰,與廣袤天穹的星河遙相輝映。
天光微明之時,一個背著竹簍的老翁在海邊拾撿牡蠣和海草,忽然看見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東西。
他直起腰揉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眼花,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無數被裁成小段的秸稈,上頭還有紅漆塗畫的痕迹。
這樣的東西,一看就是有人精心做好的。
他手搭涼棚,望向遙遠的海面,清晨涼爽的海風拂面而來,朝陽尚未升起,海面平靜無波。
依稀可見一個遙遠的黑點,在斑斕的朝霞下形成一個陰影,像一艘巨大的船停在天邊。
老翁笑了笑,「我老頭子果真老眼昏花咯,世上哪有那麼大的船?還能開到那麼遠的地方?」
他沒再多想,隨手拾起一把秸稈,放到自己身後的背簍里轉頭離開……
船上的航行官對洋流的判斷十分準確,這些秸稈從東靈海邊的城池一直傳遞到內陸,既傳到了起義軍的殷朔手中,也傳到了朝廷里。
「聞東靈國中遭亂,朕體恤百姓,特定下如下政策。一流亡至北璃者皆按人口分土地耕種,二東靈流民特許免三年賦稅供休養生息,三可享受與北璃百姓同等的科舉權,北璃女君欽此。」
趕赴南方平叛的寧軒在軍中得到這封秸稈信,哭笑不得。
他歡喜,因為玉扶年紀輕輕便是個睿智的明君,她心懷天下體恤百姓,即便接納東靈流民這件事有她自己的私心,本質還是為了百姓。
西昆那邊不知是否聽聞了北璃優厚的待遇,竟也命人四處宣傳流民到西昆能獲得何等待遇,其中條例一看就是模仿北璃的。
寧軒真擔心,西昆會趁著這個時候對東靈出手,前有起義軍後有西昆軍,那他率領的那五萬顧家軍殘部能打得過誰呢?
更讓他擔心的是……
「……三可享受與北璃百姓同等的科舉權,北璃女君欽此。北璃女君,那不就是咱們家小姐嗎?」
篝火旁坐著一群顧家軍原先的低階部將,圍在一起讀那封秸稈信,不禁熱血沸騰。
他們品級雖不高,在顧家軍中卻對玉扶印象極深,她曾經救過許多中毒的顧家軍將士,免了他們大批死傷。
就連大將軍和少將軍,也受過她救命的恩惠。
看著眼前極其誘人的三個條件,即便是普通東靈百姓都忍不住動心,何況他們這些和玉扶淵源匪淺的顧家軍將士呢?
「小姐是北璃女君,大將軍和少將軍還有幾位公子都去了北璃,連嚴副將他們都去了,我也想去!要是能走,誰願意在這打什麼勞什子的仗?」
「正是,想想那些起義的都是沒了出路的農民,我就狠不下這手。要不是頂著顧家軍的名聲吃著朝廷的俸祿,我也恨不得起來把那個昏君推翻了,誰要為他征戰?看看咱們大將軍征戰一生,到頭來差點被昏君斬首,這值當嗎?」
若換了從前,昏君二字直接出口,必定有人唏噓驚恐。
可現在國中叛亂興起,百姓民不聊生,昏君二字時常被說起,眾人久而久之也不再畏懼了。
寧軒在陰暗處聽見眾人的話,原本想和眾人聊聊的他,又默默退回了大帳。
「郡王爺,他們這麼說您不生氣嗎?」
侍從替寧軒委屈,他知道寧軒是個心懷百姓也有才能的人,否則他不會在所有人都不敢來南方平叛之時主動請纓。
可當將士們責罵陛下是昏君時,他身為皇室子弟不得不避嫌退開。
「我不生氣,他們說的有道理。雖然我們不能站在同一立場,這不妨礙我理解他們的想法。我只是擔心,擔心他們的情緒會使得這場本就艱難的戰更難打。」
幾個部將倒還好,他可以去耐心安撫,哪怕是去求他們為百姓著想平息戰火。可底下那些士兵呢?
他不是顧懷疆,也不是顧述白,自認為沒有他們那麼強的影響力能在軍中一呼百應。
如果現在在大帳中的是顧述白,將士們出於對他的信任,也不會懷疑自己將要做的事情吧?
他輕嘆一聲,「要是顧侯和世子還在,那該多好啊……」
遠在北璃邊關的顧述白打了一個阿嚏。
他以為是玉扶在想他,不自覺露出微微笑意,卻不知想他的另有其人。
嚴錚上前給他加了件披風,看向城樓的欄杆之外,「山地到夜裡風大,將軍在城樓上站著,還是加件披風吧。」
顧述白搖搖指向天邊,「你看,今夜是中秋。」
嚴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輪金黃明亮的圓月掛在樹梢,不禁笑起來,「時間過得真快啊,將軍還記得去年中秋嗎?」
「怎麼不記得?」
去年中秋他們是在邊關度過的,那次他們經歷了一場和西昆的惡戰,多虧玉扶到來才沒有讓昆吾傷奸計得逞。
他笑道:「你們去竹關城還有小竹關買月餅,讓軍中將士都能夠吃上。那時月亮也有這麼大這麼明亮,可惜我還是沒能和玉扶在一處。」
「玉扶小姐是在中秋過後到的。」
沒有外人的時候,嚴錚更習慣稱玉扶為小姐,他不禁道:「今年也太冷清了些,連四公子和五公子也還在海上沒回來。不過他們想的秸稈傳書那個法子真好,朝中還發下表彰的文書說要獎賞二位公子呢!」
顧述白仰頭望向夜空,深邃的夜幕中,月亮的光芒遮擋了星星,神秘莫測的銀河更添幾分幽遠。
他不禁想,玉扶此刻在做什麼?是熱鬧的宮宴,還是獨自在宮中賞月?
她是不是也和自己想念她一樣,正在想念自己。
嚴錚看他一眼,「將軍,您在想什麼?」
顧述白話到嘴邊,忽又改了口,「沒什麼,只是在想二弟他們在京城好不好。朝中科舉正在進行,不知道三弟和六弟能不能考上好名次?」
嚴錚驕傲地仰起下巴,好像他們討論的不是顧述白的弟弟,而是他的弟弟一樣,「那當然!咱們三公子和六公子別說武舉了,就算文試只怕也不是問題!」
倒叫嚴錚說對了,顧寒陌和顧宜都考中了武進士,只等最後一輪的殿試。
原先打算讓顧述白負責武舉之事,在顧述白遠赴邊關之後,又由顧酒歌接手。看著名冊上自己兩個弟弟的名字,他不禁有些為難。
瓜田李下,他自知坦坦蕩蕩也不得不避嫌,玉扶身居君位更是如此。
為此,他特意向玉扶提出建議。
御書房中,玉扶手中拿著他寫的奏摺,不禁眉頭一蹙,「什麼?你說要取消武舉的殿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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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今晚顧述白耳朵要被月亮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