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多餘的擔心(二更)
玉扶一回頭看到顧述白,耳朵可疑地發熱。
顧述白上前朝歐陽騏抱拳一禮,這是軍中的禮儀,而非朝堂之禮。
歐陽騏知道眼前之人是顧家少將軍,更是玉扶的未婚夫婿,自然不敢輕慢,亦回了一禮。
他轉頭朝眾部將道:「這是東靈顧家軍的少將軍,二公子、四公子和五公子。」
兩方互相見了禮,歐陽騏的部下對顧述白進來時那句話頗為不服,「諸位公子想怎麼個比法?我們奉陪到底!」
雙方初次見面便有些火藥味,歐陽騏試圖勸和,「來者是客,比試未免傷了和氣,還是不要比了。」
玉扶看向顧述白幾人,顧述白笑道:「歐陽將軍此言差矣,大家都是軍武之人又恰好來自不同國家,比武切磋互相進益才是正道。只要點到為止,便不會傷了和氣。」
顧酒歌亦道:「是啊,歐陽將軍請放心,我們下手有分寸的。」
嚯,年紀不大口氣倒很大!
歐陽騏這下也不好阻攔,他在攔著倒顯得是他害怕不敢比了,那豈不平白墮了他手下部將的威風?
玉扶對顧述白幾人是放心的,便朝歐陽騏道:「歐陽將軍,就讓他們切磋切磋吧,本宮和你在旁觀看便是。」
軍中比武無非是幾項,射箭、騎馬、比劍和摔跤,眾人到了演武場,玉扶和歐陽騏坐在上首觀看。
只見士兵先把靶子抬上,一溜擺了過去,離靶子五十步遠的地方擺著檯子,上面放著一樣的弓箭。
一個參將模樣的中年人上前舉起弓道:「哪位公子上來比試?別說我們欺負客人,這些弓箭你們隨意挑,慢慢挑,挑順手的再比試!」
箭術對於顧侯府眾人來說是小意思,顧述白上前一步,「這樣比試未免無趣,區區五十步,我顧家軍大半將士都能射中紅心。不如放遠一些,一百步吧?」
舉弓的參將一愣,「好大的口氣!好,一百步就一百步,我還怕了你不成!」
說罷示意士兵把靶子擺到百步遠,歐陽騏正有些擔心,玉扶卻看都沒看底下。
不管他們怎麼比試,顧述白都不會輸。
她抿了一口茶,同歐陽騏閑話道:「昨日本宮讓二師兄去將軍府上看診,聽聞將軍身上有一處老傷傷及肺部,不知將軍為何不讓二師兄治療?」
歐陽騏這才轉過頭,朝她拱手,「臣多謝殿下好意,也多謝天樞醫仙為臣診治。只是醫仙他說要開膛治療,賤內擔心臣的身體,故而不願治療。」
玉扶笑了笑,看向底下,靶子已經擺到百步遠,顧述白引弓搭弦,嗖了一聲箭勢如虹飛了出去。
他幾乎沒有花時間瞄準,那箭卻穩穩落在靶子的紅心上。
底下將士們響起一片驚呼之聲,看顧述白的目光頓時和從前不同了,連歐陽騏都看得眼呆。
玉扶的聲音又將他神思喚回,「歐陽將軍一代英豪,絕非懼內之人,又何必瞞本宮呢?只怕歐陽將軍也擔心開膛治療危及性命,故而不肯,是不是?」
歐陽騏轉過頭,略有些為難,「還請殿下恕罪,臣並非不相信仙人谷的醫術。只是殿下也看到如今北璃的朝局了,士兵勇武,可主將多半在三年前剿滅叛亂中凋零。恕臣說句自大的話,軍中沒有臣是不行的。且不說萬一開膛治療有什麼意外,就算能治好也需要很長一段恢復傷口的時間。這段時間裡萬一出現什麼變化,誰來護衛殿下的江山呢?」
玉扶心中一動,「本宮的江山?」
歐陽騏離座,半跪在地,「是,臣不需要思考什麼,只知誓死擁護殿下!殿下是北璃儲君,是唯一有資格登上皇位之人,其他人若存狼子野心,先要問過臣手裡的劍答應不答應!」
玉扶微微頷首,這才發現底下的將士們都看向他們這處,清清楚楚地將歐陽騏下跪的一幕看在眼中。
歐陽騏順著玉扶的目光看去,玉扶道:「歐陽將軍快請起,你的忠心,本宮從未懷疑。」
她攙扶著歐陽騏起身,後者略鬆一口氣,卻聽玉扶道:「可將軍忠心不二,你手下的將士卻未必。說到底本宮若不能服眾,又何談登基即位呢?」
歐陽騏緩緩點頭,看向台下,和顧述白比試箭術的將士換了一個又一個,卻沒有一個能像顧述白那樣百發百中。
歐陽騏不禁笑起來,笑時氣促之態盡顯,「臣年輕未受傷的時候,也未必有世子這個準頭。殿下,有世子他們在,您還怕不能服眾嗎?」
軍中之人崇尚的是武力,當他們看到玉扶勞師動眾救回來的人不是沒用的小白臉,而是真正能上陣殺敵的人才之時,他們便會放下心中的傲慢。
此刻輸得越慘,他們會對玉扶越心服。
玉扶搖搖頭,「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不是躲在男人背後靠人撐腰的人,要成為北璃的帝王,只能靠我自己立得起。」
玉扶起身離座,朝下方走去,歐陽騏不知她要做什麼,只好跟在後頭。
原本正簇擁著顧述白向他討教箭術的將士們連忙分開,朝玉扶恭敬行禮,玉扶笑道:「不能動的靶子未免無趣,戰場上哪個人是不動等著你射的呢?不如換一種玩法。」
眾人聽她說得有理,便問道:「殿下說怎麼玩?」
玉扶指著場邊的馬道:「我會騎著馬繞場疾馳,誰能最早射中我頭上的步搖,便算勝。」
眾人一聽不免慌張,「這怎麼行?殿下玉體金貴,怎麼能親自上場?」
玉扶淡淡一笑,「本宮身為女子尚且有這個膽量,難道諸位將士對自己的箭術這麼沒信心么?若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那實在輸世子遠矣。」
果然,眾人看向顧述白,他只是眉頭微蹙,未發一言。
在主君面前丟了北璃大軍的臉,眾人自然不肯干,只好依言看著玉扶上馬。
她頭上的步搖金光璀璨,在日光下看得分明,馬兒疾馳之時光芒更是明顯,舉弓的將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頭一個開始。
就在眾人猶豫之時,顧述白引弓搭弦,對著玉扶的方向開始瞄準。
眾人不由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顧述白手中的動作,唯恐他箭射偏了傷到玉扶。
就連歐陽騏也不得不緊張,在旁低聲勸顧述白道:「世子的箭術我們看在眼中,可殿下玉體不能有閃失,世子若沒有萬全的把握還是不要出箭得好!」
「是啊,還望世子三思,別為了逞能傷著我們殿下。殿下要是傷著一根毫毛,我們可絕對不饒你!」
眾將士也出言,也有勸說他的,也有威脅他的。
眾人都是從年少輕狂的年紀過來的,知道這個年紀的的人難免心高氣傲不肯服輸。
他的箭術已經足夠好了,實在犯不著為了證明自己把玉扶置身險境。
顧相擋在顧述白身側護著他,「諸位將軍還是不要干擾我大哥,他本來能射中的,若被諸位將軍干擾反傷了殿下怎麼辦?」
有將領被他激起脾氣,「你意思是我們故意搗亂了?」
「哼,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不忿我大哥的箭術比你們好……」
一片爭吵嘈雜之聲。
顧述白卻什麼都沒聽見。
他的目光盯在箭上,聚精會神,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被他自動屏蔽。
他知道這是玉扶用心良苦用來替他立威的布置,他不能傷及玉扶,更不能讓玉扶的苦心白費。
他的眼睛里只有玉扶熠熠生輝的步搖和他的箭尖,步搖,箭尖,步搖,箭尖……
「嗖——」
箭很快從他手中飛出,像是把眾人的心都帶著飛了出去一樣,眾人眼睜睜看著那箭朝玉扶射去。
玉扶卻從容地保持馬兒前進的步伐,頭都沒有偏一下。
她相信顧述白,信到可以把命交給他。
只聽「叮」的一聲,金屬撞擊在一起的聲音清脆凌厲,她發上的步搖應聲而落,一頭青絲瞬間如瀑布傾瀉。
疾馳的馬帶起狂風將她的髮絲向後吹去,猶如一片上好的絲綢在風中浮動,她長發飄揚的模樣叫人心神盪馳。
——直到許多年之後,有幸見到這一幕的將士仍會露出嚮往的神情,說那是他們見過最美麗的畫面。
她的美貌固然傾城絕世,膽色更令人敬服。
「吁——」
她翻身下馬,姿態瀟洒利落,全然沒有髮絲盡散的狼狽姿態。
「世子好箭術,殿下好膽識,末將佩服!」
先前還十分不服氣的將領早已心服口服,朝玉扶和顧述白抱拳行禮,玉扶將髮絲撩到耳後,「不是本宮膽識過人,是世子的箭術令人放心。」
那將領不好意思道:「殿下就不怕末將貿然趕在世子之前出手,傷著殿下?」
玉扶眉梢一挑,「歐陽將軍一代英豪,他調教出來的部將豈有如此冒失的?本宮敢上馬,不僅僅是相信世子的箭術,更是相信你們的忠心和穩重。」
他們明明輸了,卻得到玉扶這般誇讚,只覺得比贏了還要窩心。
眾將士齊齊半跪行禮,「末將等勢死效忠殿下,效忠北璃,絕無二心!」
玉扶笑了笑,伸手扶他們起來,又道:「接著該比試什麼了?繼續吧!」
到現在,比試的氣氛才算圓融起來,不像之前那麼劍拔弩張。玉扶重新坐回台上看,歐陽騏道:「殿下,可否容臣與世子單獨談談?」
玉扶微微點頭,「反正大哥哥已經比試過了,你們去吧。」
他二人行禮離開,玉扶看向場中,這回輪到顧酒歌和一個年輕小將比劍。
看二人年歲差不多,同時站在場上氣勢卻天差地別,尚未開始比試已有人開始嘆氣了。
這個顧家的二公子看起來也很厲害,萬一再輸一場,那他們北璃的面子往哪擱?
一個年紀長些的將領想要上場,被人拉了下來,「人家是二十歲來歲的後生,你足足大人家一輪,好意思上去欺負人?」
上去也不見得能贏,還是老老實實在底下看吧!
那將領只得往後退去,於此同時,場上兩人忽然劍鋒相交,一片刀光劍影乍現。
顧酒歌身法靈動飄逸,每一個劍花都挽得叫人目不暇接,對面的小將也非等閑,下盤紮實雷打不動,是典型的軍中武藝。
玉扶津津有味地觀戰,瑤藍在她身後探頭探腦,「殿下,你說這把誰能贏?」
玉扶神秘一笑,「這小將年紀輕輕武功卻很紮實,假以時日必定非同凡響,怪不得他們派此人出來比試。不過二哥的武功習自顧家軍,又融合了仙人谷的靈動身法,比武之中更佔優勢。」
瑤藍點頭,「奴婢明白了,那就是說咱們二公子能贏唄!」
瑤藍的口氣下意識是站在顧酒歌這邊的,聽到玉扶口氣中認為顧酒歌能贏,她便放心了許多。
玉扶卻不是這麼想的。
她允許幾位兄長和歐陽騏的部下比武,不是為了讓誰擊敗誰,無論誰都是她的臣子,是北璃未來的得力幹將。
她只希望讓顧述白等人的實力被軍中眾人所知,讓他們互相了解拉近距離,為將來他們在軍中領職鋪路。
即便顧酒歌這一場輸了也沒關係,軍中將士看在眼裡,自然知道他們懷才,可以為北璃的軍力添一份新的生機。
兩人酣戰你來我往,百十來招過去之後,顧酒歌漸漸佔了上風。
眼看那小將被他飛來掠去的身法弄得目不暇接,漸漸精疲力盡,顧酒歌趁勢一劍挑開他的劍,小將應聲倒地。
顧酒歌及時收住劍勢,沒有再趁機欺上,舉止十分優雅有禮。
他離台將那小將的劍撿起,雙手奉上,「承讓。你的武功真好,想來你方才在此練武精力不足,才會讓我僥倖贏上一招。」
那小將被他扶起,不由佩服他的謙遜,「贏了就是贏了,你贏得堂堂正正,不是僥倖!看來你們顧家軍的武功不是傳聞誇大,是真的厲害!」
顧酒歌笑道:「我佔了你的便宜,那年仙人谷的天樞醫仙到東靈看玉扶,我們跟他學過仙人谷的身法。我們自己學會之後,又教給了軍中士兵,改進了原本顧家軍武學過分依靠蠻力的缺點。」
小將頓時眼前一亮,底下的將領們聽見這話不由羨慕,「醫神的身法快如閃電,誰也看不見啊!要是能學到仙人谷武學的一點皮毛,一定對咱們的武藝有極大的提高!」
熏池的名望在三國都很高,其中北璃尤甚。
若非名望極高,當初也不會把剛出生的儲君交給他帶去仙人谷,從此一養就是十來年。
顧酒歌看向台上的玉扶,朝眾人道:「諸位若是想學,我們兄弟幾人都很願意教,我想殿下和仙人谷二位醫仙應該會同意的。」
眾人不禁朝玉扶的方向看來,玉扶微微頷首,表示默認了顧酒歌的話。
眾將士一下子沸騰起來,「我學我學!」
「我也學我也學!」
「能不能請世子也把他的箭術教給我們,我們佩服得緊!」
身後傳來腳步聲,歐陽騏和顧述白才從房中走出,便看到外頭眾人群情沸騰的模樣。
玉扶回頭笑道:「你們來得正好,歐陽將軍,你的部將們想學顧家軍的武功,這不正是今日切磋比試的意義么?」
歐陽騏哈哈大笑,「臣也有一件事想告訴殿下,還請殿下成全。」
「歐陽將軍言重了,但說無妨。」
歐陽騏拱手道:「臣願意讓天樞醫仙為臣開膛治療,在臣養病期間,請讓世子代臣暫管軍中事宜。臣方才已經和世子談妥了,世子對於軍中的管理之道,臣十分放心。」
他原先還擔心他的部將們不肯接受,如今一看,這個擔心完全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