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小舟從此逝
隻見蕭半山袍袖一展,揮手之間,聶璞和小倩就感覺空氣中蕩起一陣漣漪,一個少年憑空出現。
這少年看起來比聶璞年齡還小,一副飛揚跳脫的樣子,顯得極不成熟。
而讓聶璞二人第一印象極為深刻的是,這少年一身的穿金戴銀,耳環、項鏈、手串一應俱全,衣服也綴滿各種掛飾,舉動間,一陣珠光寶氣,像極了小家子氣的富家翁子弟。
有些真正的富貴世家,故意把孩子裝扮得一身俗氣,就是為了辟邪,想必蕭家也如此。
少年雖說輕佻,但卻對伯父十分尊重,向著蕭半山盤坐的方向恭敬行禮。
蕭半山安然接受了少年的大禮,然後對聶璞二人鄭重道:“這就是舍侄全兒,從小嬌生慣養,這次不得已,要勞煩二位一路照顧啦。”
少年蕭全聽得伯父這樣說,馬上嚴肅地轉身向聶璞、小倩行禮,隻是臉上流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使他的行為看起來像極了刻意的表演。
蕭半山對此似無所覺,隻是對蕭全吩咐道:“胡孩跟著你,你就不用專程到這裏來了。你在來路等著吧,我送人來與你匯合。”
言罷,揮揮衣袖,蕭全的形象就在空中潰散,顯然,剛才看到的蕭全,又是通過半山精舍特殊的方法,從遠處投射來的影像而已。
蕭半山居然沒有向侄子介紹聶璞二人,蕭全就欣然接受了安排,顯然是在聶璞二人來之前,就有過溝通。
聶璞期期艾艾道:“不好意思,總山長,你就真的放心讓貴侄跟著我們?我想不明白!”這話有許多潛台詞,因為聶璞有許多問題想問,都包含在一句“不明白”中。
比如,不明白形勢真就糜爛如斯,非得讓總山長這樣的人托付後人了嗎?比如,不明白半山精舍看起來固若金湯,為什麽托孤會把“孤”托到看起來更危險的境地裏?如此等等……
蕭半山一聲歎息,歎息裏竟有許多無可奈何,然後道:“別想也別問那麽多了,反正你們要走,就順帶著替我這個長輩辦點事,把全兒帶離這名利場,是非之地。
“至於為什麽信任你們,放心讓孩子跟著你們,這麽說吧,我相信朱書帛的眼光,況且兩位分別還有乞丐前輩、徐明老人的推薦。”
說完,竟用有些渴盼的眼光看著兩小,聶璞二人在這樣的眼光下,不由自主地開始點頭應答。
與此同時,聶璞也清楚了,蕭總山長,甚至可能宮羽,早就清楚了自己的來曆,至於其話中提到徐明老人,也多少讓他猜出了一些小倩的來曆。
虧得自己還一門心思想著怎麽自承身份,這些年老成精的家夥早就心中有數了。
聶璞有些幽怨地想著,同時也察覺,作為半山精舍真正的掌門人,蕭半山似乎對朱先生代師門收取自己為真傳弟子的行為並不十分認同,不然何以話到嘴邊了也不主動提起。
很顯然,不認同的原因並非不能接受自己加入半山精舍,而似乎有更複雜的因素,隻是倉促之間,總山長又不願涉及這一話題,看樣子隻得另找時間來打探詢問了。
蕭半山見二人點頭,不由得欣慰地一笑道:“好啊,那我就不再留你們了,江湖路遠,來日方長,兩位小友,再見麵的日子當不會太遠,那時我們再詳談吧,相信那時也會有更多詳談的理由。”
總山長這一番話,在聶璞聽來是話中有話,似乎在許諾有時間一定好好同自己聊一聊身份認同問題,或許還有更多自己暫時還沒有認知的問題。
同時聽總山長一會兒自稱長輩,一會兒稱自己二人為小友,兩小不禁莞爾,自然也體會得出總山長比較紊亂的心境,或許還有對他們二人身份認同的困惑。
蕭半山接著向侍女吩咐道:“聽雨,你帶兩位小友去見張铖,別走來路了,免得被狐鼠輩們盯上,從水道離開吧。”
聶璞的第一反應,就是聽雨這名字好聽,詩情畫意,隨即按慣常的禮貌性習慣,尊稱道:“聽雨姐姐,煩請你帶路吧。”
聽雨舉止優雅,和詩意的名字挺般配,此刻聞言,也是優雅地一福,飄飄然向前而行。聶璞、小倩二人向蕭半山施禮告別,轉身跟上聽雨。
小倩“哼”了一聲,撇下聶璞,趕上前去,和聽雨並肩而行。聶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隻得跟在兩女後麵,這情景看得氣象端莊的蕭半山也不緊莞爾。
直至走出祇孤園,兩女都沒回頭看聶璞一眼,更沒有一點等候他跟上來的意思,仿佛聶璞已化為了空氣。
兩女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頭湊得越來越近,話也越說越親密。
聶璞聽見小倩問道:“聽雨姐姐,你叫聽雨,那另一位姐姐呢?”
聽雨毫不避諱地答道:“焙茗。”
女孩子的名字,在男子麵前也算是隱私,哪怕是侍女,因此先前聶璞從未主動問起。
此刻聽兩個女孩間的對答,不禁神馳,腦海中浮現這樣一副畫麵:兩個侍女紅袖添香、煮雨烹茶,綸巾鶴氅的總山長品著香茗,悠然聆聽著簾外雨打芭蕉,枯荷聲動。
聶璞不由心中讚歎:總山長真是世外高人,連侍女的名字都取得如此詩情畫意。
三人來到水濱,一艘小船橫陳水麵,一位鬥篷蓑衣的船夫斜坐在船前,兩隻船槳靠在腿邊,在那裏靜待著。
聽雨在岸邊叫了一聲:“張大哥!”
船夫一回頭,聶璞二人立即就認出,這人居然就是當日二人和宮羽到總舍時,那個橋頭的看門人,此刻一身船夫裝,同樣遮不住其一身精悍氣。
聽雨微微一福道:“張大哥,人給你帶來了,拜托了。”
船夫張铖顯然不敢怠慢總山長身邊的侍女,聞言在船上慌忙拱手回道:“哪裏,應該的,倒是勞煩聽雨姑娘親身前來。”言罷,劃動船槳,小船輕快地橫轉著靠向岸邊。
聶璞一路被人視為空氣,此刻終於可以結束這種狀態,大大鬆了口氣,向聽雨姑娘一禮,先行上船。
小倩卻是依依不舍,拉著聽雨的手不忍離去,聽雨也是殷殷叮囑,仿佛就是今天這一來一去的路上,兩人突然相互發現了對方的非凡特質,成為了生死相依的好姐妹。
聶璞坐在船上靜靜地等待,張铖更不會輕易打攪聽雨姑娘,直到聶璞向著海水發呆都快回不過神來了,兩個姑娘才終於依依道別。
小倩上了船,也不看聶璞,直接走到另一邊坐下,向著聽雨揮手告別,留下一直懵逼的聶璞在風中淩亂。
張铖劃動船槳,小船輕快地漂了出去,煙水茫茫,看不見陸地,小船仿佛會永遠漂浮在煙水間。
聶璞不由得默默吟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度餘生。”心中感慨,真要這樣遠離紅塵是非,那就好了。
不等聶璞繼續在心中酸文以排遣尷尬,隻見張铖搖動的雙槳一陣閃爍,小船突然加快了速度,如同離弦之箭衝了出去,先前輕柔的煙水陡然間變得暴烈,呼嘯著劃過船舷,在耳畔轟鳴。
小船越來越快,讓聶璞開始擔心小船會不會散架,至少,如若不是有特殊防護,船上的一切東西都會被甩出去了。
最後,終於一聲“哢嚓”……不是船散架了,而是小船開進了一條特殊通道。
這是一條幽深的通道,四周不再是煙水茫茫,而是……立體的江河,或者說,是在江河中開辟了一條通道,四周都是厚重的水,還有搖曳的水中植物,遊動的魚鱉蝦蟹。
原來,蕭半山口中的“水道”,真是水中之道。
這一下,船上的人失去了對速度的感覺,隻是感覺船在圓環狀的水麵滑行,四周的水中景致,在不斷閃爍變幻。
再看張铖,半立著的身子前傾,似要隨時衝向前去,手中舞動著的不像是雙槳而像兩條遊動的蛟龍。
其間,一條龐然大物的“魚王”,遊動著跟上了小船,好像與小船卯上了勁,始終不即不離,間或還把頭湊上前來,瞪著兩隻燈籠般的大眼睛,注視著船和船上的人,若有所思。
有一次,那條大魚似終於按捺不住,張開血盆大口咬來,讓船上的聶璞、小倩大吃一驚。
不過小船和四周的水似被陣法隔開,並不在同一維度空間中,因而大魚咬了個空。
這讓那條大魚吃了一驚,繼而困惑不解,最終在驚疑中遊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