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萬物有靈皆入道
洞府與整個山脈渾然一體,其外觀就是伸向水邊的鬱鬱蒼蒼的山體。
若不是洞府的兩扇門,以及門楣上清晰可見的“音苑”兩個字,二人幾疑自己這幾日生活在虛無的幻境中。
展眼望去,掩映在山林間的亭台樓閣、重重庭院,都看不見了,想必都化為了融入山體的洞府。
二人不由想到,前幾日遊覽總舍,發現另有八座與音苑規模相仿的庭院,想來此時也化作了洞府。
不知朱先生的書苑化為洞府是個什麽樣式,是更接近於讀書人所在的學府呢,還是更像修煉者寂寂苦修的場所?聶璞不由自主聯想起來。
作為從靈山分化出來的修道派別,也許這才是半山精舍本來的的樣子,往日看見的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假象,此時大陣開啟,隔絕了外界的窺探,真相自然展露出來。
繼續向前走去,異樣的感覺越發濃重。
路邊傳來嘰嘰喳喳的人聲,兩人循聲找去,發現說話的竟然是兩根並排著的石凳。兩根石凳相向的一方均化出眉眼嘴巴,此時正在喋喋不休地爭吵著。
其中一方說道:“不管你怎麽說,反正你是一個女孩,怎麽不守婦道,隨便讓男人坐在你身上。哼,你羞是不羞?”
另一根凳子立即反駁道:“那我有什麽辦法,別人要坐,我就要履行凳子的職責。你不是跟我一樣,身為男孩,身上坐過多少女人,你不但不拒絕,可能還暗自竊喜呢。”
“那哪能一樣呢?你是女孩,應該矜持的。”男性凳子道。
女性凳子激烈回應道:“你這是什麽狗屁道理,從那些來精舍混飯吃的腐儒身上聽來隻言片語,居然用來教育我?給我立即閉嘴!”
見對方不再聒噪,女性凳子有些遺憾地道:“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護山大陣不開,我們的靈性都被封印了,怎麽和來坐凳子的人交流?”
聶璞、小倩二人聽得眼冒金星,驚得下頜都要掉到地上了,再看同行的侍女,居然無動於衷,可能見得多了,就見怪不怪。
這是凡塵入道的結果嗎?有了道,萬物都有了靈性,都“活”了?
驚疑不定的兩小,在腳步不停的侍女引領下,繼續前行在依山傍水的山道中,走不多遠,就聽得水中傳來“潑剌”之聲,兩條魚跟著岸上三人的行蹤,在水裏撒著歡,不斷躍出水麵。
一陣嬉笑聲傳上岸來,這嬉笑聲是那兩條魚發出的,嬉笑聲後,更稀奇的事發生了。
隻聽其中一條魚說道:“你說那對小年輕是什麽關係,怎麽住在一起,晚上還分房,這不是和他們人類的習慣不太一樣嗎?”聲音充滿天真好奇。
另一條魚的聲音比較老成,回道:“他們不是一對,沒舉行人類的儀式,不能隨便在一起。不過那女孩喜歡男孩,男孩傻乎乎的沒感覺,跟你一樣的,還沒開竅。”這條魚一邊解答,一邊順帶著教訓另一條魚。
聽到這話,小倩一下滿臉紅霞飛,不由得啐了一口,前麵領路的侍女也不僅莞爾。
聶璞聽得莫名其妙,覺得魚們的對話透著玄機,居然讓身邊兩個女孩變得怪怪的,又似乎跟自己有關。
水裏傳來又一陣“潑剌”聲和嬉笑聲,兩條魚翻騰著沒入水中,消失不見。
三人間氣氛變得怪異起來,聶璞覺得壓抑,開始不住地東張西望來轉移注意力。這一張望,就覺得山間樹木越發幽深,無風也兀自搖曳著,窸窸窣窣似在竊竊私語。
聶璞一下靈光閃現,覺得自己意識到小倩臉紅的原因了,不由脫口道:“這不瘋了嗎?樹木在私語,凳子在吵架,連魚都會聽牆角了。這還有什麽隱私?整座山都在偷窺你。”
這一番話下來,讓小倩更加臉紅,領路的侍女不由得在心中歎息,想總山長是怪人,這個男孩更是個怪癡,怪味相投,怪不得總山長特別關照這個小年輕。
氣氛繼續這樣怪異著,摸不著頭腦的聶璞覺得這段路真長,比他們往日繞著轉一天的山間回廊還長。
好在路終於走完了,三人來到了祗孤園,不出意料,祗孤園整個變成了一座洞府,氣勢自然比音苑宏大得多。
走進洞府,發現先前的大廳仍然那麽寬闊,但卻不再是一個刻板的建築空間,頂與四壁均是怪石崢嶸的山崖,爬滿如瓔珞般的藤蔓,氤氳之氣從藤蔓間絲絲縷縷溢出,先前擺放椅子的地方,隱隱有陣陣光華閃爍,朦朦朧朧似為陣法籠罩。
侍女領著二人繼續往裏走去,穿過今非昔比的大廳,後麵連接著長廊。穿過長廊,才發現別有洞天。
長廊後麵另藏著一座深入山腹的洞府,洞府進深幾許無法猜度,聶璞、小倩被引到洞府前廳就駐了足,因為蕭半山就在這裏等待她們。
一夜不見,蕭半山變得臉色晦暗。即便聶璞二人已到,他仍然盤坐於地,連眼睛也沒有睜開,似乎運轉呼吸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這裏如同外麵的大廳一般,藤蔓包絡著洞府,而且更加氤氳,隨著蕭半山一呼一吸之間,氤氳之氣從藤蔓間抽離,鑽入其口鼻、衣袖間,消失在體內。
顯然,蕭半山在用一種特殊的方法療傷,也許,那些似乎形成於山體,順著藤蔓冒出的氤氳之氣,療傷有奇效。
良久,蕭半山方停止呼吸吐納,睜開眼後,未曾開口,先重重地一聲歎息。
“昨夜遭際離奇,沒想到一時失手,身受暗傷頗重,還不能即刻痊愈。”蕭半山似乎知道兩小的心思,開口首先解釋自己的狀況。
這一說,兩小立即明白,為何昨夜總山長第一時間下令開啟封山大陣,想到總山長兩個強橫的對手,擔憂之情立即泛上臉麵。
蕭半山一看,嗬嗬樂了,道:“沒想到,宮羽帶來的兩個小輩還挺有良心。不過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隻要我有防範,那兩人或者任何人,想要侵害半山精舍都不容易。”
說完這話,蕭半山話風一轉,語氣變得沉重:“沒想到,大亂將起,竟是京師先動。即日起,半山精舍封閉山門,你們兩個也沒有必要待在這裏了,我派人送你們走。”
除了昨夜,也不知道京城還發生了些什麽,顯然蕭半山了解得更多,才顯得如此憂心忡忡。
兩小一聽,都不樂意,尤其是聶璞,從小讀書熏陶,推崇養浩然正氣的書生品格,臨難苟免,無論如何說服不了自己。
蕭半山何等老辣,眼角一掃,就知道兩小在動什麽心思,不由在心中暗自點頭,想道,不說這兩個小年輕來曆值得重視,就真正是個底層小民,未來也可期待。
“我有事托付給你們,替我帶一人一起上路,要替我好好照顧他。”
小倩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嘴快地問道:“哦,總山長要我們帶什麽人,是要托孤嗎?”
這話讓聶璞聽得尷尬,心道:總山長是什麽人,會向我們兩個小不點托孤?不過是出於好心,想法把我們打發走罷了。
沒想到蕭半山居然點頭道:“對,我想把我的侄子托付給你們。我早年即醉心於修真,於人倫大道無所留戀,故而無後。我還有個兄弟,沒想到也是人丁不旺,隻有一根獨苗,那就是我要托付給你們的侄子,安排好他,我才無後顧之憂。”
蕭半山說這話時,語氣中竟似有一份譏誚,顯然包含著十分複雜的感情。
聶璞無語,想不明白這京城會有什麽驚天變故,讓總山長做出如此安排,更無法想象的是,蕭家如此寶貝的獨苗,居然就放心交給兩個在大亂中還沒有足夠實力自保的小年輕。
另外,總山長究竟對自己了解多少,幾次想要把在東夷國的經曆交代一下,至少讓太師父把自己正式列入門牆,但總沒有抓住機會。
須知自己本非中土人氏,甚至不是純粹的人族,如果了解了這些,半山精舍自總山長蕭半山以降,還會這樣無條件信任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