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兒女情長
南湖在潮州東端,雖已臨近大陸邊緣,漸漸靠海,但卻是四麵環山的內陸湖。
南湖湖麵浩渺,一碧萬頃,入口連接橫貫中土大陸的垕江,出口遙望海岸,湖水吞吐間,宛若疏通海陸氣息流動的一枚綠肺。
也許正因為在海洋和大陸之間的樞紐地位,使之得天地造化眷顧,一時之間,鍾靈毓秀,人傑地靈。
先賢哲人、文人墨客盤桓其間,留下雋永思考、千古名篇;才子佳人、王侯將相駐足流連,演繹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更有傳說,中土曆史上許多大德高人,在此悟道,跨入高深境界,從此驚天動地,乃至影響曆史走向。
時值早春,南湖一帶煙波浩渺,天山共色,聶璞與小倩徜徉在湖畔山水間,體會著“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的大好春光,無比愜意。
向晚,方在一家依山傍水的客棧歇息下來。
這家客棧就叫“有間客棧”。
在店裏用過餐,聶璞一邊休息,一邊想象著會講的情形。
小倩卻開始忙碌了起來,先向店家多方打聽,後又要了一份《南湖地區遊覽指南》,一份《南湖遊覽詳解》,認真做起了未來三日的旅遊攻略。
接下來兩天,一路遊山玩水,斷橋殘雪,神峰夕照,三潭映月,湖堤春曉……途中各種景點,讓二人沉醉流連。
在行程安排上,二人基本錯過高峰人流,遊覽起來舒緩愜意,優哉遊哉。
眨眼之間,那所謂的會講,明日就要開始了。
小倩帶著聶璞來到南湖西泠橋畔,有亭翼然,雖在湖邊當道而立,然亭周鬆柏森森,氣息蕭然,如遺世而獨立。
聶璞暗道,這裏距自己二人下榻旅店也不遠,小倩卻選擇最後到這裏來,看來有什麽特別用意,亦或墓中人特別重要?
隨三三兩兩遊客走近,聶璞一看,亭內罩著的原來是一座墳塋,怪不得氣象蕭森。
墳前墓碑刻著一串聶璞能勉強辨認的古體字:垕江娘娘之墓。
看著墳墓,聶璞若有所動,想起曾經山腳下的那座孤墳,想起在墳前打坐入定的過去的自己。
如今想來,都恍若隔世。
此時,一陣風吹來,帶著近處湖泊、遠處海洋的氣息,吹得亭周鬆柏窸窸窣窣,一陣搖晃,搖動了光影,搖動了墓亭,搖動了時空……
當四周再次穩定時,聶璞發現墳塋沒有了,整個墓亭都消失了,三三兩兩的遊客不見了,小倩也不在身邊。
湖邊,依然是青石板鋪就的大道蜿蜒向前,一個寬袖長裙、前朝妝容的女子向著自己飄然而來。
該女子與聶璞讀詩詞、話本時想象出來的絕代風華相差無幾,而且一舉一動間嫋嫋娜娜,別有一股攝人心魄的韻味。
聶璞看著靜靜地向著自己飄來的女子,心裏有著無關情愛的莫名歡欣。
當拂袖輕舞於眼前時,聶璞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女子的倩影卻迎麵穿透過去,仿佛穿行於另一個時空,隻餘下衣袂飄飄漸行漸遠。
聶璞剛想回頭追隨,心念才一動,就自動跟上了伊人芳蹤,恍若近在咫尺,仿佛相隔天涯。
走不多遠,女子上了路旁一輛四周帷幔低垂的油壁香車。車前坐著的侍女輕驅馬兒,拉車的棗紅小馬邁開小碎步,鈴兒輕響,環佩叮當,一路輕搖著向前。
聶璞隻需動用心念,就能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跟隨。
不久,就看見一個騎著青驄馬的男子迎了上來。兩馬相並,馳向路旁林蔭中,青驄馬上的男子跳下馬背,攙扶著嫋娜娉婷的女子跨下油壁車。
林蔭中一株鬆樹枝葉茂盛,參天而起。樹下一座小亭,顯然是人們遊玩中小憩或道邊送別的盤桓之所。二人相依相偎著走進亭中。
油壁車上的侍女,早已踩著小碎步,在亭中的石桌上鋪上了一層絨布,把盛著一把玲瓏別致的酒壺和兩個配對的酒杯、幾碟精致的小菜的托盤,放在了絨布上。
女子優雅地斟滿了兩杯酒,慢慢托舉起其中一杯酒,似捧起一份凝重的囑托,而後輕啟檀口道:“鄭郎,此去關山萬裏,險阻重重,唯願郎君一路逢凶化吉,大展宏圖。”
聶璞聽得心中一動,跟著就見男子端起另一杯酒,長歎一聲,沉吟半晌,方回應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溫柔鄉是英雄塚。瀟瀟,隻怕再不走,我鄭仁也就再沒力氣走了。”
聶璞聽到男子尋常的回答,卻如聞驚雷,異常震動。
須知中土帝國本朝皇姓即為鄭姓,而“仁皇帝”鄭仁乃是天下共主,為中土四大屬國所共尊。
聶璞在暈暈乎乎的狀態下,看著兩人情意綿綿地舉杯共飲,依依不舍地低吟短歎。
不知什麽時候,侍女拿走了托盤,在絨布桌麵上擺放了一架古意盎然的琴,琴架上刻有“繞梁”兩個古體字。
聶璞自幼喜歡讀書,涉獵頗雜,又在逐鹿書院耳濡目染過一陣,算得上識貨的人,一見琴名,心中暗歎:這是傳說中的四大名琴之一,了不得!
號鍾、繞梁、綠綺、焦尾,無一不是名動天下,神奇卓異,今日竟在這亦真亦幻的情景中得以一睹其中之一的真容,也算是福緣深厚了。
被叫做瀟瀟的女子飄到桌邊坐了下來,兩手虛按,自有萬種風情。
自稱為鄭仁的男子從在青驄馬背馱著的行囊中,抽出一支晶瑩的簫管在手中把玩,樹影斑駁間,仿佛指掌間遊走著一條靈蛇。
當瀟瀟虛按的手放下時,古樹環抱的亭間傳出第一聲“叮咚”和弦,嗚咽的簫聲立即纏繞了上來。
琴簫合奏以諳熟的形式展現出來,隻是作為主調的琴音漸趨悲涼,帶動簫聲也越發嗚咽起來。
在琴簫合鳴間,瀟瀟開始吟唱。
“妾本垕江江上住,花開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銜將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
斜插犀梳雲半吐,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望斷行雲無覓處,夢回明月生南浦。”
聲音淒涼哀婉,使原本悲涼的琴音、簫聲難以為繼,瑟縮著漸漸斷絕。
亭邊相伴著用嘴在青草間探索的小紅馬、青驄馬,仿佛也被這份淒婉驚起,開始不安地交頸噴鼻。
依依不舍的兩人到了分手的時候,鄭仁對著瀟瀟深深一揖,艱難地跨上馬背。
瀟瀟依然坐在石桌旁,隻管盯著麵前的繞梁名琴,一動不動。
林下亭間一片幽暗寂靜,唯間或有幾聲馬兒不安的噴鼻。
掙挫著的青驄馬,終於被駕馭著衝出林間,在青石路麵上敲出空洞的噠噠蹄聲。
蹄聲中,一人一馬漸漸遠去。
直到蹄聲幾不可聞,瀟瀟方才站起身來,走出亭子,來到青石路邊遙望。
一時間暮色漸起,寒鴉呱噪。
聶璞看得呆了,隻覺得暮色中的空氣也浸染了悲涼。
“你怎麽了,發什麽呆?”
暮色寒鴉的那片天地逐漸消失,小倩關切的麵容浮現在眼前。
聶璞期艾道:“剛才……”,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小倩一邊觀察著聶璞,一邊接過聶璞的話解釋道:“剛才看你一陣發愣,就知道那傳說中的事在你身上發生了。”
“什麽傳說中的事?”聶璞十分驚訝。
“這墓中葬著的垕江娘娘,在民間傳說中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某些呆子是不太可能知道的。”小倩開始調皮地賣起了關子。
聶璞無言以對,隻是迫切地想知道下文。
“這墓中前輩,本名李瀟瀟,後人卻尊之為娘娘,並以垕江之名冠之,豈是尋常!”小倩強調。
聶璞默然,心想,垕江橫貫中土大陸,號稱大陸生命起源的母親河,名號冠以垕江,不是狂妄,那身份就真的了不得。
看來小倩打聽到這垕江娘娘的故事也不容易,是以說起來顯得鄭重其事。不過賣足了關子,小倩也急著和聶璞分享這個傳說,就開始娓娓道來。
“這李……垕江娘娘,和當今天下共主,仁皇帝鄭仁,有著不解之緣。可以說,垕江娘娘之得名,完全是因為和仁皇帝的那段傳奇姻緣。盡管有人說是孽緣,但在一些信奉垕江娘娘的人心目中,這段傳奇姻緣堪比祖皇、祖後的傳說。”
聶璞聽到這裏,想起自己識海中曾經見過的情景,沒來由心中一動,仿佛這一切都和自己有特別的關係。
“娘娘還是一個被稱作瀟瀟的女孩子時,遇到了微時的仁皇帝。其時,仁皇帝正致力於推翻前朝,率領一幫兄弟在血與火中戰鬥。
“不過,前朝勢力那時還非常強大,仁皇帝組織起來的力量多次被粉碎,隻是在微末的希望中堅持著。當娘娘第一次見到仁皇帝時,正是仁皇再次失敗,逃脫追捕之時。
“其時,仁皇以富家貴公子身份隱匿在潮州,時時到南湖一帶遊山玩水,交朋結友。而垕江娘娘在當時卻以特立獨行著稱,二八芳齡的女孩子,遠離父母,在南湖西泠橋邊獨門獨戶地居住著,還廣泛結交各路人士。因此,兩人自然而然就有了交往。
“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就是千古俗套。一方麵是公子多金多情,另一方麵是少女懷春,自然就有了感情糾葛。
“再後來呢,仁皇帝的真正身份和正在圖謀的大事為瀟瀟所知悉,就演變成了美女愛英雄,或者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是不是更俗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