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鬼打牆
第二日,宮山長親自將二人送到半山精舍門口,叮囑道:“沿東南方向官道行走,就是潮州方向。到了潮州,再打聽南湖就方便了。此去,代表的是我半山精舍,既要小心保護自己,但也不要任人欺淩,弱了半山精舍的名頭。”
從嘉州東南延熏門出城,二人向延展伸向東南方向的官道行去。其時,皇朝鼎盛,人口繁衍,商貿發達,上午時分,官道上人來人往,車馬絡繹不絕。
小倩看起來像是第一次出遠門,麵對如此熱鬧情景,不一會就興高采烈起來,興致勃勃地向前趕路。
聶璞也是第一次並非千裏逃亡,而是與人結伴同遊,其間的心境差異自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高興就過了頭,一直到日落時分,路上車馬、行人漸漸稀少,聶璞才想起隻顧一路看熱鬧,忘了食宿安排。
想起路上錯過的客店,聶璞心中遲疑著要不要走回頭路。
如果隻是他一人,怎麽都無所謂,就是像從前那樣一直趕夜路也無妨,但有小倩同行,食宿安排卻不能太隨意。
幸好,不多時,遠遠就看見了路旁矗立著一座挑著大紅燈籠的大酒樓。
看小倩還隻顧著往前趕路,聶璞趕忙上前拉住她,一起向大酒樓走去。
走近大酒樓,就看見門額上的招牌:聚賢苑。聶璞心想:真是個俗氣的名字,比仙客來、醉必居都差遠了。
此時正是飯點,酒樓大堂內食客滿座,幸好,還有幾個可容兩、三人的小座,等不了忙碌的堂倌引領,二人徑直走過去,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剛坐下,聶璞就感覺到異樣:在熱鬧喧嘩的稠人廣眾之中,一股冰寒之氣倏忽來襲,讓靈覺敏銳的聶璞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他看向小倩,發現小倩也正好看向他。二人目光對視在一起,各自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戒懼警惕。
聶璞暗忖:怪不得路上一度有芒刺在背的感覺,看來是被盯上了。
二人匆匆忙忙地吃飯結賬,很快上了二樓。大酒樓一樓是飯店大堂,二樓才登記住宿。
在上樓的過程中,聶璞和小倩都感覺到了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似乎在觀察,在打量,在確認。
可能是覺得離渝州城遠了,那雙眼睛已沒有太多掩飾的意思。
到二樓要了兩間客房,在小倩登記付賬時,聶璞觀察周遭,卻沒有發現異常之處。
在各自的客房裏,二人暗自警惕,聶璞更是不敢放鬆,打起精神關注著隔壁小倩房裏的動靜。
出乎意料,當夜,未曾有任何異常驚動二人,那股冰寒之意和背後那雙眼睛也不再出現。
隻是在夜深時,酒樓外高掛的燈籠一瞬間的閃爍和漂移,驚動了遠在渝州城小劇場內的徐老爺子。
老人一聲驚咦,喃喃道:“看來,逼得老夫要走一趟了。”
次日,聶璞、小倩也和其他人一樣,趕著出門上路了。
在出門的刹那間,聶璞感到一陣恍惚,一度有些失神,這是他進入中土神識壯大後絕無僅有的現象。
他下意識地認為,昨天跑了一整天,昨夜又自我驚擾沒有休息好,有些不適的反應是難免的。
回到官道上,令二人詫異的是,昨日車來人往的道路上,竟然渺無人蹤。
空曠的大道上隻有二人的足音回響,聶璞和小倩越走越快,越來越惶恐。
這莫名的惶恐很快就被坐實了:二人行不多遠,就看見一青袍人當道而立,同時再次感受到昨夜倏忽來去的那股冰寒之意。
青袍上方的那雙眼睛,聶璞和小倩都能確定,就是一路上曾帶給他們芒刺在背感覺的源頭。
青袍人抬手,感覺似有風雷自掌邊響起;青袍人開口,引發天地轟然共鳴。
“進入我的領域世界,這裏的天地就是你們的牢獄。”帶著天地之威的一句話,伴著隆隆聲響向二人壓迫而來。
聶璞感覺站立都有困難,但還是竭力邁步向前,努力站在小倩前麵,試圖擋住撲麵而來的威壓。
對麵的“青袍”發出隆隆笑聲道:“沒用的,到了如此地步,別說你們,就是那些所謂的大能之士,也一樣無能為力。”
“所以,你們放棄抵抗吧。”這最後一句話,不僅有威壓,還帶著一種奇特的誘惑之力。
在聶璞調動全身之力守護身心、抗住威壓之際,這句話恰好打在舊力將盡、新力未生的空隙處,一下讓他身心失守、搖搖欲墜。
這時,身後那隻熟悉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聶璞的手,一種心手相連、穩如泰山的感覺,讓聶璞勉力抗住了威壓。
青袍人見狀有些意外,正準備再加大力度對付二人,突然間心生感應,頓了一頓。
就在此時,一縷笑聲在這個幽閉的領域空間內響起,一頓一挫間,如針尖伸縮,刺得青袍人一驚一乍。
青袍人轉動著身體四顧,露出有些氣急敗壞的表情。
那一縷笑聲開始放大,如水流般在空間內波動,一道身影隨著笑聲的波動閃現,逐漸凝實,一個身形矮小的衰朽老頭顫巍巍地立在官道上。
看見這個熟悉的身影,聶璞一下覺得如釋重負,前天晚上剛見過,雖說還是熟悉的陌生人,但卻是聶璞到中土後唯一交心長談過的高人。
聶璞握了握小倩的手,示意小倩放心。
青袍人如臨大敵,一邊緊張地打量著老人,一邊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笑聲停歇,老人一聲歎息,如同秋風吹過,掃落黃葉,片片黃葉窸窣落地的聲音。
老人緩緩搖頭道:“雕蟲小技耳,趕快收撿起來,別在我麵前丟人現眼。”
青袍人不甘地盯著麵前衰朽的老人,顯出猶豫掙紮。
老人不耐地重重“哼”了一聲,讓青袍人如遭重擊,踉蹌後退,整個領域空間都一陣虛幻。
這讓他迅速明白了眼前的處境,立即表態道:“好,我走,今後隻要您在,我退避三舍。”
老人再次搖頭道:“晚了,許多事可一而不可再,上次在嘉州城外放你一馬,就該知道輕重了。你一再跟我對著幹,當我沒脾氣嗎?”
青袍人感覺意外,問道:“怎麽,你要留下我?難道想和靈山公然對抗?”
老人哂道:“靈山,嗬嗬,好大的來頭啊,可老頭我還就不信這個邪。”
青袍人怒道:“好,好,大不了魚死網破,你也落不了什麽好去。”
說罷,青袍人帶動領域內的天地威壓,作勢欲向徐明撲擊。
一時之間,雷聲隆隆,空間扭曲。
老人身形閃爍,整個人變得虛幻起來,給人的感覺,仿佛既在觸手可及的眼前,又在遙不可及的遠方。
青袍人所有的針對,就注定了完全落空。
聶璞心想,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吧,即使對麵相逢也遙不可及。
青袍人見狀愣住了,半晌方道:“我一直以為我的領域自成世界,在靈山,除了我的老師,那也是數一數二的了,沒想到在你麵前,簡直不值一哂。”
好一陣,又不甘地問道:“說實話,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進入我領域的僅僅是一道投影呢,還是真實的你。我隻知道,上次在嘉州城外見到的你,隱藏了太多的實力,讓我做出了誤判,選擇了錯誤的行為。”
青袍人聳聳肩,繼續道:“要怎麽打發我,你決定吧。希望你能扛得住靈山的怒火。”
徐明老人再次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道:“你挺聰明的,立馬就明白無謂的舉動是多餘的。不過,耍光棍,也得有那個資本才行。”
老人的笑聲仿佛無形的網,拘住了青袍人,使其動彈不得。
直到此刻,聶璞才有份插上話,即刻向徐明拱手致禮道:“前輩,有勞您了。”
老人向聶璞點頭示意道:“小友,看來你多災多難啊,得想辦法消消災了。”然後又以令聶璞詫異的鄭重語氣向著小倩說道:“還有這位……姑娘,前路艱難,也得保重了。”
聶璞有種奇怪的感覺,老人說這話時,好像向著小倩的方向鞠了一躬,而小倩似乎也欠身接受了這一禮。
但實際上在這個奇怪的領域空間裏,老人和小倩都沒有任何動作。
這大概是幻覺吧?聶璞有點莫名其妙。
老人抬腳向青袍人走去,仿佛踩在水麵,一步一朵漣漪,在領域空間擴散開來,引起光影浮動扭曲。
當老人漂浮的身影和青袍人趨於重合時,一陣顫動後,領域空間消失了。
聶璞和小倩發現自己立於樹木幽深的青苔小徑上,定定神一辨方位,在大酒店背後並未走出多遠,隻是與官道方向背道而馳。
“原來遇見了鬼打牆,迷路了。”聶璞脫口而出。
“嗬嗬,原來你知道他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徐明老人的話音在耳畔響起。
聶璞四顧無人,向著四周的空氣說道:“前輩,這純屬巧合,請前輩指教。”
“鬼上身,鬼打牆,靈教的兩大護法。據說是靈山執法長老鬼老鬼無忌的弟子。不知怎麽惦記上了你們。”
徐明老人的聲音從四周的空氣滲透過來,流入聶璞的耳朵,卻無法斷定方位。
聶璞向著麵前的空氣躬身道:“謝謝前輩出手搭救。”
“這鬼打牆我收走了,靈山會有所顧忌了,前路,應該不會再有大麻煩。”
老人這話縹縹緲緲,直到音絕,再無其他響動。聶璞二人判斷,老人應該走了,帶著那個鬼打牆。
聶璞一陣發呆,既因今日不可思議的遭際,也更是因為對徐明老人的重新認知。
如同剛才老人的話語,縹縹緲緲無從把握,聶璞感覺,自以為一夜之間已十分熟悉的老人,一下也變得縹緲起來,無法真切把握了。
也許是老人的實力表現得超出預料?也許是有一種聶璞還不理解的互動在老人和小倩之間發生?
這一去,果然如徐明老人所言,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麻煩。
因為一路順暢,二人即使邊走邊觀光,第五天,也就進入了潮州地界。
滿眼新奇也沒有拉住二人的步履,次日,二人抵達了南湖。
此時,離二月初二會講時間,還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