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有情皆苦

  誰不知道琳琅此刻被花千束所控。


  一旦醒來,花千束便是叫她跪地學狗叫,怕是她也會照做不誤。更別說讓她承認,她受容錦所使對戰王妃不利!

  藍楹咬牙,一瞬間心頭升起一股殺意。


  自家少主未必就會怕了這狗皇帝,可是,一旦坐實了容姑娘這弒母之名,哪怕燕文素只是繼母,哪怕容錦不曾認祖歸宗。可是世人重孝,不孝已是重罪,更何況這剝皮揎草,揚骨磨灰十惡不赦的弒母大罪!

  少主和容姑娘也許不在乎這所謂的名聲,但是她卻不能不在乎,她絕不允許在少主的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污點。可是,要怎麼辦?

  藍楹抿了唇角,難道真的要她親自動手誅殺琳琅?可是,琳琅是她看著長大的,不說將她看作子侄對待,但那份師徒間的親密卻是實打實的,她如何下得了的?

  燕正天微眯了眸子,心裡的得意差點便飛揚而出。


  按計劃這個時候燕離和容錦只怕正在巫山雲雨,根本就不可能出來應對。而等他們完事出來,此間事情已了,大局也已定下。


  「藍楹……」


  燕正天堪堪開口。


  一道悠悠揚揚的簫音突如其來的響起。


  原本只是簫音隱隱,但很快的隨著簫聲迴旋婉轉,漸漸逼近似乎是吹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的在走近。而隨著簫聲更近距離的響起,才發覺簫音清麗如鳴泉飛濺,又如群卉爭艷,及至春殘花落一派凄涼肅殺,真真是應了那句「如思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不說殿中眾人乍聞簫音突然失卻反應,便是殿外大批圍著宮殿的御林侍衛,也因著這簫聲而怔怔然有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只有一人,她在聽到簫聲的那一刻,清秀的臉上那對原本陰毒的眸子猛的便綻起驚喜難耐之色,但很快的那抹驚喜難耐又被一種複雜的神色所替代。


  萬籟俱靜的殿內響起花千束喃喃似痛似悲似喜的聲音,「是他,他來了!」


  燕正天霍然回頭,朝花千束看去,「誰?」


  花千束才欲開口,殿外忽的便響起御林軍齊齊的喝聲,「站住,不然格殺勿論!」


  燕正天幾乎是下意識的轉身便朝殿外走去。


  而另一道身影卻是搶在他前頭,如離弦的箭一般,射身了門外。卻在下一刻看清外面的情形時,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緊緊的揪住了衣角,用力好像要那片衣角扭下來一般。


  長芳殿外,皇城之巔,一襲紅衣的藍玉牽著同樣一襲紅衣的如雪衣袂飄飄而來,儘管被侍衛們刀劍相向,但他的優雅卻一如往昔。


  花千束緊緊的攥著拳,下頜揚起一道倔強的弧度,貪婪而又絕望的看著如穿花分柳般款款而落的藍玉。


  明明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但她卻能清晰的看到他清澈如泉,熠熠熠生輝的眸子,看到他長長輕垂的羽睫下淡漠疏離中隱藏著的那抹薄媚明麗的顏色。


  「我真傻!」花千束喃喃失語,毫無預兆的眼角突然就流下兩行清淚,「我怎麼就那麼傻……」


  沒有人知道她話里的「我真傻」是指何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手持簫一手牽著如雪如閑庭信步般走來的藍玉身上。


  大紅綉曼珠沙華的華衣被午夜的風吹起,飄逸的袍角,金光閃爍的曼珠沙華,鮮艷刺目的怒紅似是要將這夜給點燃。


  離得近了,眾人不由便是長長深吸了口氣,離得遠的時候,他們尚在心中揣度,這人是誰,如何就能將這一身紅衣穿得這樣風華絕代叫人趨之若鶩!而此刻對上唇角微微翹起一抹桀驁不馴似笑非笑的藍玉時,所有人腦海里只閃過一個詞語「妖孽」!

  如雪很不喜歡這些人的目光,當然,她最不喜歡的還是門口那個長得像老妖婆的女人。


  她知道大巫長得很好看,可是,這些人看大巫的目光為什麼這麼怪異呢?特別是那個老女人,她總覺得在她那對似悲似喜的眸子里藏著深深的惡意。


  「大巫。」如雪抬頭朝藍玉看去。


  藍玉目光輕撇,輕輕了一聲,「嗯。」


  「那個老妖婆……」如雪抬手指了門口痴痴纏纏看著藍玉的花千束,輕聲問道:「我不喜歡她。」


  如雪說這句話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殿宇前的廣場上,如雪的稚嫩的聲音雖然沒有刻意的揚起,但卻也沒有壓低,又因著四周的寂靜,是故,便顯得格外的清晰,一瞬間入了所有人的耳。


  而幾乎是她的話聲才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站在殿門外的花千束。


  花千束其實長得並不難看,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其實算是個美人,臉蛋尖尖,雙眉修長,唯一的缺陷許是因著眉骨太高,給人的感覺顯得刻薄兇狠而少了女子特有的婉約柔和。


  她一頭雪白的長發不束不挽隨意的披在身上,偏生她又穿了一身的黑裙,雪白的發隨意的披散在身後,夜風吹起,長發如千萬條銀蛇飛舞,說不出的詭異駭人。


  她自是也聽到了如雪的話,她早年痴心戀慕藍玉,求而不得,己至心性大變,到得後來更是被燕無暇以幾近殘酷的手段毀去如花美顏后,心性已至扭曲。平生聽不得別人說她一個「不好」,而此時,如雪卻當著滿階侍衛,當著藍玉斥她為「老妖婆」不說,更是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


  一瞬間,殺機綻現!

  但便在她殺意上涌時,藍玉卻在這時似乎無意的朝她這邊看過來。


  必竟是心心念念愛慕的人,明知自已並不為他所喜,但花千束卻還是下意識的便斂下了那抹殺意,甚至對上藍玉若有似無的目光時,臉上綻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只,藍玉卻是連多餘的停頓都不曾,目光一瞥而過,唇角輕扯,冷冷說道:「嗯,我也不喜歡。」


  雖然明知會是這樣的結果,但當真的再度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他的厭惡,聽到他的不喜時,花千束早就千瘡百孔的心,還是再度痛了。


  她惶惶的垂了眸子,手心裡的裙角已經被攥濕,明明應該恨意濤天,可是,一顆心因著那銘刻在骨頭裡記憶中獨屬於眼前的香芬,怦然心動著。


  不是不知道這場愛慕里她低賤如塵埃,不是不知道在他的眼裡,心裡,她其實就是路邊的草芥,可是……可是,她還是愛著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愛著他!

  「你是誰?」


  清冷疑惑卻帶著天生帝王威勢的聲音在突然響起。


  如平地一聲雷,剎時驚醒了所有怔忡當場的人。


  而這時,侍衛們才發現,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這如妖孽般的男子已經走到了階沿之下,離廊檐之下的皇上只隔著區區幾步的距離。


  「呼啦」一聲,侍衛們潮水一般涌了上前,在燕正天跟前排成了一堵厚厚的人牆,剩下的人則是將藍玉和如雪圍了個水泄不通。


  藍楹的聲音響起,「他是藍玉。」


  「藍玉?」藍正天目光猶疑的看向韓鋮,似乎在問韓鋮,「藍玉是誰?」


  藍玉是誰?


  花千束知道,藍楹知道,燕正天不知道,韓鋮也許知道,也許也不知道!

  藍楹挑了挑眉頭,目光冷冷的看向韓鋮。


  韓鋮是昔日的護國公主屬下,她心裡並不確定,韓鋮對護國公主與藍玉和花千束之間的糾葛知道多少?藍玉在這個時候出現,顯而易見是來幫少主解困的,可是,狗皇帝和韓鋮能輕易罷手嗎?

  眾的目光落在了韓鋮身上。


  而便在這時,韓鋮對著朝他看來的燕正天,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燕正天挑了眉頭。


  雖然他不知道藍玉是誰,但是藍玉對花千束的厭惡卻是顯而易見。


  花千束是他的人,不管藍玉是誰,他既然能毫掩飾他對花千束的厭惡之情,那最其碼有一點是能說明的,藍玉是敵非友!便在燕正天打著眉頭欲要讓侍衛對藍玉動手時,花千束的聲音卻在這時幽幽響起。


  「他從前是南疆紅苗的大巫,有預知的能力。當年北齊與鮮虞國開戰時,他被鮮虞國君奉為國師,卻在兩軍對陣時驚艷於護國公主的美色,臨陣起兵倒戈相向,以至於鮮虞國國君不得不簽訂降書,割讓城池此後幾十年都不能再犯北齊。」


  鮮虞國地處北齊的西半邊,因生存環境惡劣,自打史書上有記載開始,便肆意騷擾四方臨國,沒糧食過冬了,搶,天災了,搶,人禍了,還是一個字,搶!


  它的這種強盜行徑,使得周邊鄰國苦不堪言。有心糾結大軍一戰,偏偏鮮虞人不但彪悍善戰,還性狡如狐。從來都是,打得贏,我就長驅直入。打不贏,我腳底抹油,跑!


  北齊當年先帝還在世時,因著不堪其擾,分別與幾個深受其愛的小國達成聯盟揮兵而上。可卻因著鮮虞地處荒漠地代,一旦深入,別說是打戰,就光是一個水源問題便夠受的。幾次征伐,幾次放棄。


  直至,他登基為帝,漏網之魚的七皇兄逃到了鮮虞國,以若是鮮虞國君能幫他奪回帝位,便分一半北齊江山給鮮虞國為條件,說動鮮虞國君揮師來犯。


  那一場戰,皇姐打得甚是辛苦,但卻也是那一戰,讓她一戰成名。


  以至後來跟東夏的的開國皇帝李騏都能一較高低。但他卻一直不知道,皇姐能贏,是因為藍玉的緣故!


  燕正天看向藍玉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打探之色。


  他知道黑苗、白苗,卻不知道這紅苗是怎麼回事?但他最為在意的還是花千束所說的藍玉有「預知的能力」。


  如果,這人真能預知,如果他能為己所用……燕正天詭譎的眸中,慢慢的綻起一抹微光。


  也許,計劃要變一變了!


  燕正天才拿定主意,打算開口喝令侍衛撤下時,藍玉卻在這時,突然抬頭,漆黑在眸底深處似是藏著一抹藍的眸子淡淡的睃了他一眼,末了,唇角微挑綻起一抹妖嬈淺笑。「她說漏了幾樣,其實我除了能預知,還能解毒,還能控盅!」


  燕正天臉上的神色幾不可見的僵了僵。


  他是皇帝,他向來喜歡將別人的話往深里想一遍。


  而此刻,藍玉這話顯然是話中有話。


  「藍大巫你來得正好,」藍楹微微笑著看向藍玉,「多年不見,也不知你技藝是精湛了還是退步了,正巧,我這裡有個人中毒了,不如,你拿她練練手吧。」


  練手?!

  藍玉幽幽一笑,目光對上藍楹含笑的眸子。


  藍玉:[你就不怕,我這一練手,將她給練死了?]


  藍楹:[不怕,不怕,真的你將她練死了,回頭她自會去找公主喊冤。與我何干!]


  ……


  「呵呵……」


  一陣輕笑聲兀的響起。


  藍楹聽得這笑聲,眉頭頓時擰了起來。


  如雪同樣擰了眉頭,扯了扯藍玉的手,「大巫,她怎麼可以笑得這麼難聽啊?」


  「你不要把她當人,就不會覺得她笑得難聽了!」藍玉垂眸,笑著對如雪說道。


  如雪點了點頭。


  笑聲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花千束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藍玉,你莫不是忘了你當日的誓言?你若是忘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一二。」


  藍楹臉色陡然一變,目光一緊,疑惑的看向藍玉。


  藍玉給了藍楹一個稍安勿燥的眼神,終於回頭,目光第一次正正經經的看向站在他正前方的花千束。


  四目相對。


  花千束臉上是張揚的狂肆的得意之色,但真的往深里看,卻發現,她的整個人都在顫抖著。她目光如膠著般,死死的盯著藍玉看,似是要將他攥刻在骨子裡一樣。


  而藍玉卻像尊玉雕般,眉梢眼角雖噙著似笑非笑,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冽氣息,卻是拒人之以千里之外,淡漠而疏離。


  良久,藍玉緩緩開口。


  「你不必提醒我,我說過的話,我自然記得。」


  「你記得就好。」話聲一頓,再次冷聲道:「既然記得,那你就該知道,今天的事,除非我放手,不然……」


  藍玉打斷花千束的話,「我當日的誓言,我記得,那麼我當日給你的話,你還記得嗎?」


  花千束一怔。


  當年他給她的話,她還記得嗎?

  他給了她很多話,但卻沒有一句,是她想記得的。於是乎,他到底說了什麼,她似乎一句也不曾記得。只記得,這個男人討厭她,像討厭一隻死老鼠一樣,討厭她!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她恨不得將心剜給他,他卻避她如蛇蠍?

  「你說過很多話,我……」


  「我說,念在有情皆苦,你我若不再見,便各自安好,若終得相見,便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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