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如意郎君

  臨華殿。


  淑妃賀蘭氏將手裡的茶盞放回桌上,擰了眉頭,輕聲說道:「照這樣說來,燕離豈不是已經知曉了你的打算?」


  「既便不是知曉十分,只怕也有六分明白。」燕翊擰了眉頭,沉聲說道。


  賀蘭氏秀麗的臉上,神色頓時便難看了幾分。


  若非萬一,她是真不願與燕無暇的後人為敵,必竟,當年皇上廢妻為妾時,滿朝大臣,只有公主她仗義執言。


  「唉!」賀蘭氏長長的嘆了口氣,滿目晦澀的說道:「翊兒,一步錯,步步錯。當日,你就不該去東夏打容錦的主意,不然……」


  「母妃,」燕翊打斷賀蘭氏的話,苦笑一聲后,說道:「兒臣沒的選擇,王妃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您比兒臣還清楚,現下,只有她能左右王爺的意志。而整個朝堂,現如今除了王爺能與韋氏一派抗衡,還有誰能?」


  「母妃,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燕翊抬頭看向苦著臉的賀蘭氏,「六宮之主的位置,我能給華兒,大哥同樣也能給。我所依仗的不過便是華兒對我的喜歡,可你也跟兒臣說過,這世間最不可信的便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兒臣不能單純的依仗這份喜歡,兒臣必須拿出足夠的誠意。既然,王妃想要拔去王爺留在心底的那根刺,兒臣傾盡一切,幫著她便是!」


  賀蘭氏看著一臉毅然決然的容翊,久久無語,等再開口時,聲音已經難掩暗啞,「千錯萬錯,都是你父皇的錯,若不是他……」


  「母妃!」


  燕翊厲聲打斷賀蘭氏的話。


  賀蘭氏對燕翊略顯凌厲的目光,嘴唇翕翕,雖然還在言語,但卻沒有發出聲音,只眉目間卻是壓抑至極的苦楚之色。對上這樣的神色,燕翊在一陣默然之後,只能撇了目光,假裝不曾看到。


  他剛才說,他所依仗的不過是韓華對他的喜歡。但若是沒有父皇的默許,便算是韓華待她一往情深,他同樣也沒有法子去跟二皇弟爭。所以,既便今時今日一切都是因父皇而起,但對父皇不滿的話,他不能說,母妃也不能說!

  被燕翊厲聲打斷話的賀蘭氏,嘴唇微動,半響,臉上綻起一抹苦笑,目光輕垂,「是母妃的錯。」


  「母妃……」


  燕翊才要安撫賀蘭氏幾句,門外響起宮人的聲音。


  「娘娘,皇上來了。」


  賀蘭氏聞言,連忙將亂糟糟的心緒統統放到一邊,就著燕翊伸來相扶的手,站起身,說道:「我們去迎迎你父皇。」


  兩人走到門口,便看到一身明黃龍袍的燕正天在宮人的簇擁下正大步走來。


  「皇上(父皇)。」


  賀蘭氏和燕翊一同迎了上前。


  不同於在椒房殿對韋皇后和燕軻的冷淡,燕正天在看到賀蘭氏和燕翊的一剎那,身上原本冷凜的氣息如同冰雪遇到了陽光一般,瞬間融化。


  他先是給了賀蘭氏一個溫和的笑,然後便將目光停在了恭身行禮的燕翊身上,眉目間滿是一個父親的慈祥和藹。


  「翊兒,這一路都還好吧?」


  「回父皇的話,一切都好,兒臣謝父皇關愛。」燕翊再次揖了一禮。


  燕正天看著舉止適宜彬彬有禮的燕翊,笑容忍不住的便從嘴角漫上眼角眉梢。


  賀蘭氏悄悄有覷了眼燕正天,等對上燕正天滿是笑容的臉時,臉上也跟著綻起了一抹由衷的歡喜之色,只是這歡喜還沒來得及擴散,便又被一種蕭瑟的無奈和懊惱給壓了下去。若是當年,皇上不曾貶後為妃,她和翊兒的路又何至走得這般艱難危險重重?


  念頭才起,賀蘭氏神色間便有些懨懨的。


  「阿馨,怎麼了?」


  耳邊霍然響起燕正天略帶疑惑的聲音。


  賀蘭氏心頭一凜,連忙扯了抹笑,抬頭朝燕正天看去,拿了帕子拭了拭眼角,輕聲說道:「臣妾看著翊兒好似瘦了許多,一時難過,失態,還請皇上恕罪。」


  燕正天聞言,目光便又重新落在燕翊臉上。


  許是因著天氣漸熱,又多日趕路的緣故,燕翊原本白皙的膚色,這會子看起來卻是黑了不少,至於瘦和沒瘦,還真不是那樣看得出來。


  但人心是個奇怪的東西,燕正天本就偏愛這個長子,加之確有些日子沒見著,等看到燕翊那不復往日白皙的臉后,當下便微微的擰了眉頭,說道:「嗯,確是瘦了黑了不少,不過阿馨你也別太心疼,他往後是要擔大責的人,吃點苦是好事。」


  燕正天的話聲一落。


  一直垂眸作謙順狀的燕翊身子幾不可見的顫了顫,但很快的又被他穩住了。


  從前只知道父皇有那個意思,但卻從不曾言明,很多時候,他也會想,父皇正值盛年,他會不會是父皇用來對付韋氏的工具?必竟,父皇從不曾給他一個明確的說法!必竟,當年父皇為了江山,連他最心愛的母后都能能捨棄!


  而此刻,在聽到那句「他往後是要擔大責的人」時,燕翊一直不安的心,如同塵埃般落定了。巨大的歡喜差點便讓他做出不合時宜的舉止,好在,最後的關頭,終於還是讓克制住了。


  較之燕翊的歡喜,賀蘭氏似乎卻是鎮定了不少,她放了手裡的帕子,杏眸含情的看著燕正天,「皇上說的是,臣妾婦人之見。幸得有您這個父皇把關,不然人說慈母多敗兒,若是由著臣妾,只怕翊兒便要毀在臣妾的手裡了。」


  好話誰都愛聽!


  特別是賀蘭氏這番淡淡的如同尋常百姓家常之語的話,著實是說到了燕正天的心裡。


  他目間筆前愈深,對賀蘭氏說道:「阿馨也知道慈母多敗兒啊!既然知道,往後朕再給翊兒差事時,可別再胡亂的心疼了。」


  「不會,臣妾肯定不會的。」賀蘭氏連忙笑了說道,末了,卻又在燕正天看不到的地方,輕聲的說道:「可是私底下,總還是會心疼的!」


  她的話聲一落,耳邊便響起燕正天哈哈大笑的聲音。


  燕翊則一臉無奈的看著因為燕正天的笑,而臉頰微微泛紅,一對杏眸正含羞帶怨的看著燕正天的賀蘭氏,「母妃……」


  「好了,好了,翊兒,你也別怪你母妃。」燕正天伸手拍了拍燕翊的肩膀,「你母妃也是心疼你。」


  「兒臣不敢!」燕翊連忙垂頭說道。


  燕天正點了點對,對已經走上前伸手來攙他的賀蘭氏,說道:「好了,我們進去吧,也不早了,朕今日在你這用膳,讓人擺膳吧。」


  賀蘭氏聞言臉上神色一怔,才要開口,卻見燕翊朝她使了個眼色,當下壓下心頭的疑惑,笑了說道:「是,臣妾這就讓人安排晚膳。」


  待進了大殿,賀蘭氏留下燕翊陪燕正天說話,她則喊了她殿中的管事姑姑玉梅進來。


  「皇上,今晚在這用膳,你去御膳房說一聲,加幾道皇上素日喜愛的菜食。」賀蘭氏說道。


  「是,娘娘。」


  玉梅才要退下,身後又響起賀蘭氏的聲音,「等等。」


  「娘娘?」玉梅看向賀蘭氏。


  賀蘭氏側頭看了看主殿的方向,帶著玉梅往外又走了幾步,確定她們說話的聲音再不會被聽到后,這才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讓你在韶慶殿那邊安排的人,安排好了嗎?」


  「回娘娘的話,人到是安排進去了,不過……」


  「不過什麼?」賀蘭氏眉眼霍然一厲,盯了玉梅看。


  玉梅當即屏息斂神,輕聲說道:「不過進不了內殿侍候,那位公近身的事宜都由他自已帶來的人打理,其餘人等一概不用。」


  賀蘭氏不由便擰了眉頭。


  進不了內殿,便打聽不到重要的消息,想要做點什麼也難!

  一時間,賀蘭氏不由抿緊了唇,眉頭蹙得能夾死只蒼蠅。


  「娘娘!」


  玉梅猶疑的看賀蘭氏。


  皇上在裡面坐著,她這是繼續站在這陪著自已家娘娘發獃,還是……


  賀蘭氏回過神來,擺了擺手,對玉梅說道:「你去吧。」


  「是,娘娘。」


  玉梅退了下去。


  賀蘭氏原地站了一會兒,沒多時,臉上綻起抹笑,轉身進了內殿。


  既然她的人的近不了身,那韋氏的人也別想近身,這樣說來,她也不算吃虧。


  ……


  「父王!」


  正哭喊著韓華一抬頭,看到站在門外眉目陰沉的韓鋮,想也不想的,便哭喊著撲了上前,一頭撞進韓鋮的懷裡,「哇」一聲,哭得越發的委屈了。


  韓鋮有多少年沒有聽到寶貝女兒哭聲了,此刻,乍然抱著哭得就差背過氣去的韓華,鐵打的漢子也不由得心頭泛酸,喉嚨一陣陣的干痛。


  「華兒,乖,別哭了,告訴父王,這是怎麼了,誰給你氣受了。」韓鋮輕輕拍著韓華的背,試圖將韓華從懷裡拉出來,只,韓華卻八爪牙一樣,牢牢的抱著他的腰身,輕易不肯抬頭。


  韓鋮無奈,只得一邊拍著韓華,一邊抬頭朝聽雪看去。


  聽雪對上韓鋮陰沉的能滴出水來的眸子,腳一軟,便要跪下請罪時,容錦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


  「郡主,是真是假,現在王爺來了,你何不當面問個清楚?」


  感覺到懷裡的身子僵了僵,韓鋮驀的便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他抬頭,目光警告的撩了眼容錦,重新低下頭,輕聲對懷裡已經止了哭聲,正猶疑著是問還是不問的韓華,說道:「什麼真啊假的,到底出什麼事了?」


  韓華默了一默后,抬頭起,用她哭得紅腫得跟個桃子一樣的眼睛看著韓鋮,啞著嗓子說道:「姐姐說,你和母妃要把她也嫁給翊表哥,父王,這是真的嗎?」


  韓鋮身子一僵,下一刻,猛的抬頭看向容錦厲聲,說道:「華兒還是個小孩子,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麼?」


  容錦挑眉,目光似笑非笑的迎向韓鋮,「還小?不小了,王爺和王妃都開始考慮她的終身大事了,怎麼還能說小呢?」


  韓鋮被容錦的話噎得半響說不出話。


  他能說,容錦胡言亂語嗎?

  可,當日是他親口跟容錦說「娥黃女瑛」之事,可不正如容錦所言,終身大事都已經開始考慮了!

  容錦見韓鋮怔在那久久失語,垂眸一笑,稍傾,抬頭對上神色僵硬朝她看來的韓華,「郡主,你聽明白了嗎?」


  「我……」


  韓華看向容錦,她搖頭,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華兒!」


  韓鋮眼見得自已千嬌百寵的寶貝女兒,才見容錦第一面,便被她折磨成這樣,一時間,只覺得心痛得好像被一隻手緊緊的攥著,攥出了汁!


  他一邊拍著顫著身子花容失色的韓華,一邊抬頭目光嚴厲的看向容錦,「容錦,她是你妹妹,不是你的仇人,你非要這樣對她嗎?」


  「妹妹?」容錦迎上韓鋮帶著厲色的目光,忍不住便失笑,「王爺,我記得,我與你,與這府上的關係,原不過是故人之女,何時就成了姐姐妹妹的關係了?」


  「你……」韓鋮瞪了容錦,半響,他斂下眸中的怒色,咬牙道:「容錦,不要不識好歹,你應該知道,本王是真心想要補償你,但是……」


  「補償我?」容錦打斷韓鋮的話,「王爺打算如何補償我?幫我選一個如意郎君?還是,贈我錦衣玉食,一生吃喝不盡的金山銀山?」


  「父王!」


  韓鋮懷裡的韓華在聽到容錦「如意郎君」四個字時,猛的抬頭看向了韓鋮,蒼白著臉色,問道:「父王,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想要把她嫁給翊表哥?」


  「華兒……」


  韓鋮一臉痛楚的看著瞪著一對小鹿眼睛一樣看著自已的女兒。


  他想否認,可是,他是男人,是吐口唾沫就成釘的男人。讓他否定自已說過的話,他……便在韓鋮一臉為難,不知如何是好進,外面突然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王妃來了。」


  話聲才落,便看到燕文素被眾簇擁著自外面走了進來。


  「母妃!」


  韓華舍了韓鋮,委屈著跑向燕文素。


  「咦,這是怎麼了?」燕文素伸手攬住了哭花了臉的韓華,一臉不解的看向韓鋮,「華兒,這是怎麼了?怎的哭成這樣?」


  韓鋮一張英氣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紫,越發噏噏著,說不出話來。


  而這邊廂,韓華已經委屈的說道:「母妃,姐姐說父王要把她也嫁給翊表哥,這是真的嗎?」


  「華兒,不得胡鬧,這種話豈能亂說。」燕文素當即沉了臉,目光不悅的瞪著韓華,怒聲道:「大殿下的婚事自有皇上和皇後娘娘做主,豈是你父王能決定的!」


  「我沒有胡鬧,我也沒有亂說!」韓華委屈的指著容錦,大聲喊道:「明明就是她說的,你不去說她,憑什麼來罵我!」


  燕文素臉色一變,目光一抬,疑惑的朝容錦看去。


  似是在問容錦,這是不是真的!


  容錦對上燕文素看來的目光,唇角微翹,目光中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寒意,下一瞬,卻是,淡淡說道:「郡主沒有說錯,這話是我說的。」


  「容姑娘,你……」燕文素臉色大變,看向容錦的目光如被針扎了一般,稍傾,她微微垂了眸子,沉沉的嘆了口氣,不無悲涼的說道:「容姑娘,你不喜歡我,不喜歡華兒,這沒什麼,可是,你不能因為這樣,就……」


  就什麼?

  容錦眯了眸子,看向一臉悲色的燕文素,等著她往下說。


  只是,燕文素卻在這時,話聲嘎然而止,只垂了眸子,攬緊了懷裡的韓華,輕聲說道:「華兒,這裡面怕是什麼誤會,你先回去,母妃稍後就來找你,好不好?」


  韓華哪裡肯離開。


  她搖頭,瞪圓了那對小漉漉的眸子,看著一臉黯然的燕文素,又看了看一側同樣一瞬如同蒼老十歲的韓鋮,末了,目光落在容錦身上,「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嗯?

  容錦不由便奇的看向韓華。


  小丫頭說她知道了,明白了,她知道什麼了?又明白什麼了?


  韓華看著容錦,「你太壞了,你心裡生氣,生氣父王這麼些年扔下你和你娘親不聞不問,所以你就來挑撥我和父王的關係,是不是?」


  呵!

  容錦差點便當場笑了出來。


  「我為什麼要挑撥你和王爺的關係?」容錦看向一臉忿然的韓華,好笑著說道:「你們好和不好,跟我有關係嗎?」


  「當然有了!」韓華大聲說道:「你想讓我生父王的氣,想讓我們一家不和,這樣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容錦才想說「不是」,韓華的聲音卻是再次響起。


  「你別否認了,宮裡的娘娘都跟我說了。」


  宮裡的娘娘?

  會是哪位娘娘呢?這麼早就選擇了站隊


  「哪位娘娘啊,這麼聰明,竟然能未卜先知!」容錦笑盈盈的看著韓華,「說出來,讓我聽聽唄!」


  「哼,我才不會告訴你呢!」韓華看著容錦,沒好氣的說道:「總之,我告訴你,你別枉費心思了,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容錦笑了笑,「那你怎麼不問你父王呢?我不是說了嗎,是真是假,問問你父王你就知道了。你父王就站在這裡,怎麼不敢問?怕問出來是真的,受不了?」


  「你……」韓華恨恨跺腳看向容錦,末了,賭氣似的看著韓鋮,問道:「父王,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說過,要將她嫁給翊表哥的話嗎?」


  韓鋮對上韓華咄咄相逼的目光,下意識的就想搖頭。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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