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夫妻盅

  不管藍玉是準備將玉玲瓏做成蠟人,還是做成木乃伊,容錦知道,她都沒有置疑的權力。當然,只要藍玉不是打算收了玉玲瓏,她其實無所謂,玉玲瓏是生是死。必竟,對於她和燕離來說,光憑玉玲瓏她自已,是掀不起多大的風浪的。


  次日早起,容錦和燕離用過早膳后,在如雪的指引下,和藍楹一行人去了村子東半邊藍玉的家。


  來之前,容錦也想過,既然藍玉是備受尊重的大巫,稱他為土皇帝也不為過。那這人的住宅估計也是富麗堂皇的閃瞎她的鈦合金狗眼的!但等真到了地兒以後,別說是容錦,就連燕離和藍楹似乎都被眼前的情景給怔了怔。


  藍玉的屋子依山而建,屋后是大片的竹林,屋前則是一圈竹籬笆圍成的小院,小院朝西的方向住著幾株高大的芭蕉樹,樹根被雪掩埋,只露出頂端一截枯黃。與之對應的是東邊方向的一株梅樹,正是凌寒獨自開的時候,遠遠看去,就如同一朵艷麗的雲朵裝點了這天地之間的白!

  「大巫!」


  還離得有些距離,如雪稚嫩的嗓音響起。


  如雪的聲音才落下,容錦便看到屋子裡走出一個年紀與如雪相仿穿一身灰青色道袍的小童。


  「清風,他們是大巫請來的客人。」如雪上前對被喚作清風的小童說道。


  小童點了點頭,向容錦和燕離等人揖手行禮后,脆聲說道:「客人請隨我來,先生在裡面候著呢。」


  容錦對小童笑了笑,才要拾腳往裡走,卻見如雪退到了一邊,容錦疑惑的看向如雪。


  「沒有得大巫的話,旁人是不能隨意進大巫的屋裡的。」如雪對容錦說道:「姐姐,我就在外邊等你吧?」


  容錦聞言,點了點頭。


  當下,一行人由小童請了進去。


  屋子不似南疆的格式,而是仿東夏格局二進格式。


  進了大門穿過廊廳,便是一方四方的天井,頗有些四合院的味道。


  天井裡裁種著各色的常綠植物,有些甚至開著妍麗的花朵,更別新心裁的是,天井的一側挖了個約縱深約一丈的小池,養著各色錦鯉。而在小池的上方則是一個六角亭子,亭子四周掛著輕軟的白紗,隨風而動!


  藍玉一身紅衣,姿態慵懶的坐在亭子里,手裡端著一盞白瓷花盞,正目光微垂看著水裡縮在角落不動的魚。而在藍玉的身側,穿著一襲青綠衣衫的玉玲瓏則神色木然的用紅泥小爐煮著茶水。


  小童上前,「先生,客人到了。」


  藍玉放了手裡的茶盞,抬頭看了眼亭子下的容錦和燕離,目光一頓過後,淡淡道:「坐下喝杯茶吧。」


  燕離擰了眉頭。


  容錦隔著袖子捏了捏燕離的手心,燕離這才拾步上前。


  待進了亭子,眾人分主次落坐后。


  燕離的目光淡淡的看向了動作機械替他們斟茶倒水的玉玲瓏,末了,又擰了眉頭朝藍玉看去。


  對上燕離的疑惑的目光,藍玉嗤笑一聲,冷冷道:「她那樣的性子,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悶葫蘆似的兒子?」


  燕離蹙眉,目光間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惱意。


  「先生有所不知,少主七歲時,公主便不在身邊。」藍楹輕聲解釋道。


  藍玉聞言微垂的眉眼忽然就揚起一抹飛揚的弧度,輕聲哼了哼,說道:「可見,在燕無暇的眼裡,男人總是比兒子還來得重要!」話落,又飛快的補了一句,「只可異,那卻是個渣男!」


  藍楹聞言,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藍玉,想要說點什麼,最終卻只是沉沉的嘆了口氣。


  她心裡未必不是贊成藍玉之言,但先帝必竟是少主生父。她不能違心反駁藍玉,但同樣也不能不顧少主而附儀藍玉,唯有緘口不言。


  容錦知曉燕離對藍玉其實很不喜歡,偏生因著先帝的緣故,藍玉對燕離屢屢挑釁,她不知道燕離的忍耐有多久,但總由著藍玉這樣總是不好。


  當下,目光一抬,落在藍玉身側如泥塑木雕的玉玲瓏,好奇的問道:「藍先生,如雪說你要將她做成蠟人,怎麼……」


  「難道她現在不是蠟人嗎?」藍玉挑眉看向容錦,冷冷道:「一個沒有自已思維,沒有獨立意識的人,她不是蠟人是什麼?」


  容錦怔了怔后,脫口而出道:「還可以是行屍走肉!」


  藍玉聞言,狠狠的瞪了眼容錦,沒好氣的說道:「小姑娘家說話說得文雅點,才能招男人喜歡。這麼兇巴巴的,有人敢喜歡你嗎?」


  容錦才要開口,一道聲音卻搶在她前面開口。


  「有,」燕離目光同樣冷冷的睨向藍玉,說道:「我喜歡!」


  燕離的話聲才落下,亭子里一瞬靜了下來。


  紅泥小爐上的茶壺水開了,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


  稍傾,容錦回過神來,她又是羞澀又是歡喜的飛快的睃了眼燕離,更是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輕輕的握了握燕離擺放在身側的手。才要鬆開,卻感覺手上一緊,燕離反握住了她的手。


  這一番小動作,自是沒有逃過藍玉的眼睛,他冷冷一笑后,說道:「你喜歡?」


  燕離重重點頭。


  藍玉待要開口,但在對上燕離那與護國公主如出一轍的眸子后,到了嘴邊的毒話,終究還是咽了下去,一撇頭,端了桌上重新斟滿的茶盞放到嘴裡淺啜了一口。


  茶水入口甘甜,帶著梅花獨有的清醇和芳香,心頭那空落落了十幾年的缺口,這一瞬間,似是越發裂開了一個大口子,風呼呼的直往裡灌,冷得他連骨頭都痛了。


  藍玉閉了閉眼,將手裡茶盞里的水一飲而盡后,拿了茶壺替自已重新滿上,看了眼容錦那動也沒動過的茶盞,二話不說,抬手便將已經微微冷卻的茶水給倒了,新自替容錦滿上一盞后,又如法炮製,替燕離也斟了一杯。


  末了,放下茶壺,端了手裡的茶盞,對容錦和燕離舉了舉。


  容錦待要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盞,卻感覺燕離攥著她的手一緊,她下意識的朝燕離看去。


  燕離微微搖頭。


  容錦想起臨來之前,燕離的囑咐。


  藍玉的身份,便是燕離也百般顧忌,無非確定是友非敵時,他這裡的一切都是不能碰的,特別是吃食。


  就在容錦猶豫時,耳邊響起藍玉涼涼的聲音。


  「怎麼,是怕我給你們下毒,還是給你們下盅?」


  容錦同燕離交換了一個眼神,直覺告訴她,藍玉對他們的感情雖然複雜,但絕對沒有惡意。既然這個人是得罪不得的,那不如便撞撞大運吧!


  給了燕離一個眼色后,容錦當下便也不再多說,而是端了桌上的茶盞,便要喝,不想,橫刺里卻突然伸出一隻手。


  容錦怔怔的看向奪了她手裡的茶盞的藍玉,「藍先生,您……」


  藍玉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而是轉頭對身側的玉玲瓏吩咐道:「去摘兩朵梅花來。」


  玉玲瓏如同木頭人一般,站了起來,步伐僵硬的走了出去,不多時重新走了回來,手裡放著兩朵沾著雪水的梅花,跪坐在藍玉身側,掌心攤開在藍玉跟前。


  藍玉探手撿了那兩朵梅花,往燕離和容錦的茶盞里各扔了一朵,說道:「好了,喝吧。」


  容錦一臉不解的看著他。


  藍玉卻是不耐煩的問道:「喝不喝,不喝就走。」


  燕離當下便欲起身,容錦卻是在他起身前,一把壓住了他的袍角。


  「錦兒……」燕離不贊成的看向容錦。


  容錦不看燕離,而是笑盈盈的對藍玉說道:「藍先生是公主的舊識,所謂愛屋及烏,就憑先生當日對公主的情誼,對我們也不會有惡意的,先生,您說是不是?」


  藍玉冷冷一嗤,沒好氣的說道:「那你可說錯了,當年燕無暇可是騙我騙得好慘,我礙於誓言不能離開這石龍村,好不容易遇上了她的後人,你說,我是不是該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呢?」


  「……」


  半響。


  容錦笑著搖頭道:「先生未卜先知,知前世今生,與其說是公主騙了你,不若是你有心讓公主騙。一切即是心甘情願,又哪來的仇,哪來的怨?」


  容錦話落,便見藍玉目光沉沉的朝她看來。


  藍玉本就五官深遂,深眸高鼻,這般目光一凝,容錦只覺得那目光說不出的銳利逼人,便是堅強如她,都不由自主的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但,她知道,自已不能將這種無力表現出來,是故,她臉上笑容不淺,坦然迎向藍玉的目光。


  「把這茶水喝了吧。」


  藍玉收了目光,指了指二人桌前的茶盞。


  燕離還在猶豫,容錦卻是二話不說,端起茶盞便一飲而盡。


  見她如此,燕離無法,也只得像她一樣,一口飲盡了面前的茶。


  「當年,你才出生時,我曾經送了一對子母盅給你母親,它既是你的本命盅,更是你和你母親之的紐帶,為什麼,你身上沒了它?」藍玉看向燕離,問道。


  「當日在皇宮,我遭人暗算,它為了救我……」


  藍玉聞言,默了一默后,忽然挽起袖子,露出他白玉般的胳膊。


  容錦正疑惑他要幹什麼,下一刻,卻見藍玉嘴裡念念有詞,稍傾,又見藍玉拔下頭上的青竹簪,簪子飛快的在自已胳膊上一點,一粒硃砂似的血漬瞬間沁出。


  這是……容錦隱隱猜到了什麼,但卻又不敢確定。


  只到,她看到硃砂似的血漬慢慢變大,變淺,最後,一條白白胖胖如小蠶的蟲子爬了出來,容錦才知道,她的猜想沒有錯,燕離這是在招盅,而且招的還是他的本命盅。


  藍玉將那條本命盅以發簪引了,放到身前的桌上,不似之前燕離的那隻盅,這隻盅給人一種人到暮年的感覺,少了幾許生氣,總覺得它隨時都會沒了氣息一般。


  「這隻盅同當日我送你母親的那對子母盅是一同煉出來,我留下它,另外兩隻送給了你母親。數月前,它開始燥動不安,直至後來恍無聲息,如同老去一般。我心下生惑,便算了一卦,算到有故人相訪,原以為是你母親,不想……」


  藍玉自嘲一笑。


  容錦卻是不解的問道:「先生,這麼多年沒有公主的音訊,您難道就不曾為她卜一卦?」


  藍玉抬頭看向容錦,臉上再無戾色,有的只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滄桑。


  「自是卜過。」


  「那……」


  藍玉垂眸,「無一不是凶卦,只是……」


  只是什麼,藍玉不說。


  但容錦卻知道,許是越在意,越沒法接受,是故,他從來就不認為公主真的會有意外。


  「加之我身上的本命盅一直安然無事,我便以為……」藍玉搖了搖頭。


  燕離擰了眉頭。


  「我找到她時,她早已命喪多時,為什麼她體內的本命盅卻一直安好?」


  「因為她在最後,將本命盅驅至了心房,用自已的心頭血供養,這樣的話,只要不受外力作用,她體內的本命盅就是再活幾十年也沒有問題。而她因為心頭尚有一息,人就如同入睡了一般,永不會露死相。」藍玉說道。


  還有一點,他沒說的是,而她既心頭尚有一息,他自是卜不出她的死卦!


  燕離聞言,點了點頭。


  事情確如藍玉所言。


  當日,他本找不到護國公主,重傷之下,本命盅不惜耗盡生命替他療傷,他才能他險為夷。而就在本命盅死去的那一刻,一牆之隔,原本屬於護國公主的母盅感應到了子盅的死亡,爬了出來,將他引去了公主身邊。而母盅也在那一瞬,結束了自已的生命!


  要說,他能找到娘親,還是多虧了藍玉贈送的子母盅,不然……燕離抬頭看向藍玉,輕聲說道:「說起來,還得謝謝您,若不是您,我怕是這一生都找不到娘親所在。」


  藍玉搖頭,「一切都是命,你無須謝我。」


  燕離本就不擅言詞,既然藍玉這般說,他便是心中感激,便也不會再多說一句。


  而就在眾人陷入沉默之時,桌上藍玉的本命盅忽的便好似受了什麼刺激一樣翻滾起來,越翻越快,越翻越急,隨著它的翻滾,一陣嗡嗡之聲也緊接著響起。


  一時間,容錦的注意力,便都落在這隻盅身上。


  她才要問藍玉,這是怎麼了,便看到原本白白胖胖的盅蟲忽的便長出一對透明的翅膀,沒等她發出驚呼,長出翅膀的盅蟲,震翅一飛,飛走了。


  這……


  容錦怔怔的看向藍玉。


  藍玉目光追隨著那隻愈飛愈遠的盅蟲,眉眼間說不上是歡喜還是憂愁,容錦卻覺得,他那對狹長深遂的眸子里,似乎有著隱隱的羨慕之色。


  怎麼可能?


  藍玉他羨慕一隻蟲子?

  但一瞬之後,容錦卻明白過來,明白過來的容錦,心底唯有一聲嘆息。


  良久。


  藍玉收了目光。


  第一次,神色溫和的看向燕離,輕聲說道:「盅有萬種,但絕品卻是難尋。」


  見燕離認同的點頭。


  藍玉的目光越發的和睦了幾分,「適才的那兩朵梅花,是雙生之花,我用它們煉出了一對夫妻盅。」


  夫妻盅?!


  容錦霍然抬頭,「先生,什麼是夫妻盅?」


  「同子母盅是同一個道理,將來,既便你們相距千里,但只要有這盅在,便是茫茫人海,也能相聚。」藍玉看向容錦,輕聲說道:「當然,這盅你們好生養護,你二人將終生受用無窮。不過……」


  嗯?

  容錦看向話聲一頓的藍玉。


  藍玉對上容錦的目光,哂然一笑后,輕聲說道:「只,有這盅在,你們卻是再也不能分開,不然便要受焚心之痛,盅死,方能情盡。」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將來兩人里,有一人移情,都要受盡焚心之痛,才能結速這段緣份。


  容錦不由便朝燕離看去。


  她自是不會變心的,可是,燕離呢?燕離他也不會變心嗎?

  燕離對上容錦朝他看來的目光,想也不想的便說道:「盅死,情也不盡。我們要做生生世世的夫妻的!」


  容錦臉上再次一熱。


  藍玉看著眼前金童玉女般的二人,眉宇間綻起抹若有似無的笑,目光微抬,看向了亭子外,頭頂那一片潔凈湛藍的天空。


  容錦忽的便想起藍玉說的定魂珠的事,既然藍玉願意以夫妻盅相贈,那這定魂珠……容錦目光悄然的覷向藍玉。


  「丫頭,我們第一次見面,我除了蟲子,便是毒,也沒什麼好送你的。」藍玉捕捉到容錦看來的目光,唇角微翹,隨手身袖籠里摸出一個紅漆盒子遞給容錦,說道:「這個東西,你拿去把玩吧。」


  容錦心頭一喜,當下也顧不得是否失禮,當著藍玉的面,便打開了手裡的盒子。盒子里是一串南疆特色的項鏈,只是這項鏈,卻少了幾許精美,多了幾分怪異。


  吊墜是一塊心型晶狀體的珠子,珠子透明,在珠心間卻有一絲鮮紅,那絲鮮紅如同有生命般在珠子里不時的滑動游移。


  「這就是……」


  到了嘴邊的「定魂珠」被容錦咽了下去,她目光求證的看向藍玉。


  藍玉點了點頭。


  容錦大喜,當下便要起身行禮,卻被藍玉發覺,抬手阻止了。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們回去吧。」藍玉重新拿起紅泥小爐上的水壺,替自已斟著茶,「今夜過後,雪便會停了,你們早些上路吧。我就不送你們了,今日就當是為你們送行!」


  話落,舉了舉手裡的茶盞。


  燕離頜首,目光落在藍玉身側的玉玲瓏身上。


  藍玉順著燕離的目光看去,挑了唇角說道:「她已經成了盅女,終此一生都離不開南疆半步。」


  盅女?!那可是……


  便在這時,藍玉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說的盅女的意思,是說,她的身子被用來養盅,是最好的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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