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夢傷燕離
今日的賞花宴,雖說沒出什麼大紕漏,但終究還是驚心動魄了些。
是故,宴席一畢,呂皇后不想留客,各家夫人也不願久留,好不容易捱到宴盡人散,眾人各自散了回家。
呂皇后則帶著林紅匆匆的回了鳳儀殿,才一進殿門,被她以受了驚嚇需要安靜提前打發回殿的周慧齊母女倆,連忙迎了上前。
「娘娘,您回來了。」
呂皇後點了點頭,回頭對林紅說道:「你在外面守著,沒有本宮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林紅應喏才要退出去,外面響起小宮人的聲音。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大殿里包括呂皇后在內的眾人不由便回頭朝殿門口看去,不多時便看到行色匆匆的李熙大步走了進來。
李熙才要上前向呂皇後行禮,被呂皇后抬手止了。
林紅向李熙見過禮后,便轉身退了出去。
永城候夫人崔氏帶著周慧齊欲上前見禮,被呂皇后給阻止了。
「玉蓮都是一家人,現在也不是講究這些虛禮的時候,讓熙兒坐下,我們商量個對策。」
崔氏也沒堅持,帶著周慧齊在呂皇后的下首坐了。
呂皇后回頭朝李熙看去,「事情你都知道了?」
「古永都與我說了。」李熙點頭說道。
呂皇后揉了額頭,看了眼神色略顯緊張的周慧齊母女倆,微微吁了口氣后,輕聲問道:「那把你的看法說一說吧。」話聲一頓,又道:「聽說容錦中毒了,這事你知道嗎?」
李熙點頭。
陳季庭他收買不了,但那並不代表太醫院沒有他的眼線。
這宮裡,不僅僅是太醫院,便是四司八監,也都有他的眼線分佈著。是故,容錦才進御書房,消息便遞到了他手裡!
只是……李熙擰了眉頭,那個把容錦騙去萬獸園的人,到底是誰?
會是李愷嗎?還是另有其人!
他一直有種感覺,似乎除了李愷之外,還有另一股勢力也摻雜其間,只是,任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那股勢力到底會是誰的!
感覺到一道若有似無的目光悄然的看了過來,李熙斂了滿頭雜亂的思緒,抬頭迎上周慧齊來不及收回的目光,他微微的扯了扯嘴角,翹起一抹溫和的弧度,輕聲開口說道。
「慧齊妹妹,今天的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可以嗎?」
周慧齊臉上的神色有那麼一瞬僵了僵,但很快她便又鎮定下來。
她自明白,李熙說這話的用意,因為明白,所以她並沒有立刻就開口,而是將整件事情在心裡來回的掂了掂后,才緩緩開口道起來。
「對方一開始的目標,其實便是永寧郡主。」周慧齊目光清亮的看向李熙,在對上李熙略帶鼓勵的笑容后,越發鎮定了心神,說道:「阿嫵不過是她們用來分開我和永寧郡主的一枚棋子。當然,她們最初打的肯定是一箭雙鵰的主意。將阿嫵除去,即離間了汝南候和皇上,又將永寧郡主成功的離開。所幸,阿嫵機智,化險為夷。」
「但她們也知道,既然失手,不論是皇後娘娘也好,皇上也罷定不會坐視不管,乾脆便來個殺人滅口。反正永寧郡主已經進了她們布的局。只是……」說到這,周慧齊話聲一頓,笑容靦腆的看向李熙,輕聲問道:「只是,卻不知道她們怎麼會想到對郡主用毒,若是讓陳太醫解了郡主的毒,豈不是便賠了夫人又折兵?」
坐在周慧齊身邊的崔氏,原本緊張的整個人如拉滿弦的弓,似乎只要輕輕一觸便能綳斷!但等聽完周慧齊這有理有據的一番后,她提著的心終於放回了原處,臉上也跟著綻起一抹與有榮焉的笑。
而大殿里不止是崔氏,就連呂皇后和李熙,臉上也不約而同的綻起了一抹讚賞的笑。
「慧齊妹妹果然蘭心慧質。」李熙笑著誇獎了周慧齊一聲,輕聲說道:「你的想法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至於你說的永寧郡主中毒的事,我想,這其間可能另有隱情。」
周慧齊便抬了眸子看向李熙,抿了抿嘴后,輕聲問道:「殿下以為會是怎樣的隱情?」
「據密探所報,永寧郡主自已本身就是使毒的行家!」李熙輕聲說道:「她會中互,不外乎兩種可能,一種,她防不勝。另一種,她將計就計!」
「嗯?」周慧齊不解的看向李熙,「將計就計?」
李熙點頭,「永寧郡主之前不是告訴你,她要親眼認人,要與我面談嗎?我想,也許這就是她為了留在宮中的手段。故意賣的破綻給對方,她便也好藉機留在宮中!」
周慧齊聞言點了點頭,對李熙笑了笑后,一臉安靜的坐在了那。
李熙便又轉了目光朝崔氏看去,「夫人,候爺在西華門外等您和慧齊妹妹,眼見得天色也不早了,我這就安排人,送您和慧齊妹妹出去吧?」
崔氏連忙站了起來,「有勞太子殿下。」
「夫人客氣了。」
話落,李熙喊了外面候著的古永進來,吩咐他親自送了周慧齊母女出去。
周慧齊母女一離開,呂皇后示意李熙坐下,輕聲問道:「永城候那邊是個什麼意思?」
「候爺是什麼樣的人,母后還不知道?」李熙唇角扯了抹淺淺的笑,滿目譏誚的說道:「在候爺的心裡,他忠的並不是我,而是父皇,自是父皇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呂皇后聞言不由便長長的嘆了口氣。
心裡暗暗可惜,永城候方正有餘,卻是應變不足。一時間,不由便暗暗後悔,早知如此,當日就不該定了永城候府。
似是看明白呂皇后所想,李熙翹了翹唇角,輕聲說道:「母后也不必太過憂心,好在,永城候夫人和周小姐卻都是聰明人,有她二人在,想來候爺凡事也會多思量一番。」
呂皇後點了點頭。
她雖不瞞永城候周沖的為人,但想到周沖手裡握著的那幾十萬兵馬,心裡的不快便又順暢了許多。暗忖:只要太子不犯謀逆弒君之罪,這儲君之位便不是那麼輕易能被人奪走的!
「容錦那邊,你打算怎麼辦?」呂皇后看向李熙,輕聲問道:「你父皇將她安置在了紫雲閣,那可是在你父皇眼皮子底下,你怎麼去見容錦?」
「母後放心,兒臣自有安排。」李熙說道。
呂皇後點了點頭,略過這件事不再追問,轉而說起另一件事來。
「今天譚小姐的事,你認為會是誰的手筆?還有,容錦是在萬獸園找到的,據說當時找到她時,只有她和一個叫魏和的小太監在。容錦被你父皇讓司羽帶走後,母后當即派了人去萬獸園找那個叫魏朝的小太監,可是,卻只在虎舍里找到他還剩下的半截身子。」
「這樣狠毒的手段,母后還是當年你父皇做王爺時,遇上過幾次,一晃這麼多年,我都快要忘了這裡曾經的腥風血雨了,不想,今時今日卻再次領略一回!」
話落,唇角噙起一抹幽幽的冷笑,一對杏子似的眸子里暗芒一閃而逝。
李熙看著這樣渾身充滿陰冷氣息的呂皇后,一怔過後,傾身抓住了呂皇后的手,柔聲說道:「又要母後為孩兒操心了!」
呂皇后搖了搖頭,反握住李熙的手,聲音如同從齒縫中擠出來一般,一字一句道:「母后當年沒有護住你大哥,也沒有護住你二哥,若是連你也護不住,真該拿根繩子吊死算了!」
「母后……」
呂皇后抬手阻止了李熙的話,目光幽幽暗暗的看著殿外那大片的天光,輕而堅決的說道:「今天的事,除了元氏那個賤人,再不會有別人。你父皇心裡肯定也清楚明了。熙兒,我們不能一味的挨打,是時候反擊了!」
李熙抬頭看向呂皇后,「母后打算怎麼做?」
呂皇后冰冷的臉上綻起一抹淺笑,然笑容卻不達眼底。
她默了一默,輕聲說道:「容錦不是說李愷跟北齊的大皇子來往甚密嗎?」
李熙點頭。
他也一直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以求一舉將李愷釘死。只是,這樣的機會,哪裡是那麼好尋找的!
這會子聽起呂皇后提起這茬子事,不由抬頭朝呂皇后看去,「母后的意思是?」
呂皇后低垂的眉眼裡寒光一片。
「找人模仿他的筆跡,寫幾封與北齊燕翊來往的信!」
李熙猝然抬頭,「這……」
「怎麼了?」呂皇后垂了眉眼看向一驚過後已然鎮定下來的李熙,唇角噙了抹冷笑,輕聲說道:「你是不敢,還是覺得太冒險?」
李熙搖頭。
他不是不敢,也不是覺得太冒險,而是……李熙抬頭看向呂皇后,輕聲說道:「母后,二弟自幼師從蔡翰林學的是『飛白書』。這種字體,對蘸墨多少,用力大小還有行筆速度都有要求,沒有十幾年的功力,很難寫出黑色中隱隱露白的筆道,便也沒了那飄逸飛動的韻味。他的筆跡,想要讓人模仿實在很難!」
呂皇后默了一默。
一時間,大殿里靜得落針可聞。
就在李熙打算開口,說他另想辦法時,呂皇后卻開口了。
「有一個人應該可以!」
李熙猛的抬頭看向呂皇后,「誰?」
呂皇后眸中綻起一抹淺淺的笑意,輕聲說道:「容錦。」
「容錦?」李熙失聲問道。
呂皇後點頭,「你皇祖母素愛書法,但你幾個伯父、叔叔都隨了你皇祖父喜愛耍槍弄棒。而你父皇幼時因為體弱,你皇祖母心疼他,便沒有讓他像你皇伯父們一樣勤練武藝,而是讓他習字制藝。蘇、黃、米、蔡四大家都有涉獵,以至於他的字,最後揉合了四家之長,自成一派。」
「當日鐵城送回宮的那道聖旨,你沒有看到,母后卻是在父皇盛怒之時,瞄過一眼,與你父皇如出一轍。不論這矯詔是出自容錦之手,還是另有高人。只要,她肯答應幫忙,幾封書信,自是不在話下!」
李熙良久不語。
這個時候,他心裡其實隱隱有著一些後悔。
當日,若是他能……只是這念頭才起,便被他狠狠壓下。
過去的事,已然發生,他無力更改!他要做的是,怎樣把握明天。
「這件事,你別管了,母后自會安排。」呂皇后對神色怔怔的李熙,說道:「出了這樣的事,你父皇心裡肯定憋著一把火,你這些日子自已小心些,不要招了他的惱。便是容錦那,你也不必急著去見,母後會想辦法將她在宮裡多留些日子,回頭再想辦法讓你見上她一面。」
李熙點頭,想了想,輕聲說道:「容錦跟慧齊說,要親眼確認那人的屍體,這件事怕是還得想個辦法糊弄過去。」
呂皇後點頭,「這個好辦,到時從宮外弄個人進來便是,將他的臉弄花了,便不是他,容錦也認不出來。」
李熙點頭。
母子兩人又商議了一番,眼見得天色不早,李熙這才起身離開。
他才出了鳳儀殿,外面候著的古永幾步趕了上前,輕聲說道:「殿下,端王爺去了御書房。」
李熙步子一頓,回頭看向古永,「十一皇叔去了御書房?」
古永點頭。
李熙不由便擰了眉頭,輕聲說道:「十一皇叔向來很少會主動去見父皇,更別說是去御書房這樣的地方,怎麼今天……」
古永搖頭,「御書房有影衛隨侍皇上身側,我們的人不敢靠得太近。端王爺為什麼皇上,很難打聽得到。」
李熙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陽穴,忽然就沒來由的一陣心煩。
深吸了口氣,他大步往外走去,邊走邊對古永說道:「你找個時間去見一見馮壽,看看他怎麼說。」
古永連忙應下。
只原本大步走在他前面的李熙卻突然步子一頓,緊接著整個人如被雷擊一般,臉上一瞬間難看的好似被抽光了血,慘白慘白的,目光也是直直的瞪視著前方。
「殿下……」
古永連忙走了上前,輕聲問道:「殿下,您怎麼了?」
話雖問得淡定,但背脊里卻是一片冷汗涔涔。
他怎麼就有一種,殿下好似被鬼上身了的感覺?
好在,他才一出聲,李熙便醒過神來。
李熙抬手按了按胸口,「撲通、撲通」狂跳的心使得他原本白如紙的臉一瞬間又漲得通紅,好似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臉上。
「殿下……」古永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李熙,輕聲道:「殿下臉色這般難看,奴才去讓人抬了軟輿過來?」
李熙原本想搖頭,但下一刻,卻點了點頭。
古永雖滿腹疑惑,但還是當即招了遠遠跟在身後的兩個小內侍上前,讓他們去抬了軟輿來,他則上前親手扶了李熙,指了一側的長廊說道:「殿下,去那裡休息下吧。」
李熙由著古永將他扶到長廊坐下,他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如驚馬般的思緒,輕聲對古永說道:「馮壽那裡,你跟他說,只要本宮能坐上那個位置,他此時在父皇身邊是什麼位置,來日在本宮跟前就是什麼位置!」
古永一瞬間變了臉色,但卻又飛快的斂了下來,應道:「是,奴才記住了。」
「你不問本宮為什麼要這樣做嗎?」李熙抬頭看向低垂了眉眼的古永,喃喃失聲道:「你跟了本宮那麼多年,你甘心嗎?」
古永臉上綻起一抹苦笑。
甘心嗎?
當然不甘心!
可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殿下這一路走來有多難。
再說了,不就是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嗎?沒了那個位置,他還可以做秉筆,同樣是天子近臣。再說了,馮壽那個老不死的,他還有多少年活?
「殿下自有殿下的用意,奴才不需要知道。」古永輕聲說道:「殿下問奴才甘心嗎?奴才自是不甘心,但奴才知道,奴才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誤了殿下的宏圖大業!」
李熙拍了拍古永的手,輕聲道:「你放心,本宮心裡都記著。」
「殿下言重了,奴才盡的是奴才的本份。」
主僕間,一瞬間靜了下來。
古永小心的覷了眼李熙,才想問他剛才怎麼了,李熙卻已經緩緩開口說了起來。
「古永,找人盯著端王府。」
古永一臉錯愕。
李熙卻已經站了起來,朝停在不遠處的軟輿走去。
而與此同時,皇宮的另一處。
景祺宮。
元貴妃揮退大殿中的眾人,笑吟吟的看了身後的李愷,輕聲問道:「得手了?」
李愷點頭。
「哈哈哈……」元貴妃忍不住便發出一陣暢快淋漓的笑,笑聲方歇,她回頭看向身側低眉垂眼的蘇芷,問道:「都處理乾淨了?」
「娘娘放心,全都處理乾淨了。」蘇芷輕聲說道。
元貴妃點頭,示意李愷在椅子里坐下,蘇芷親自沏了熱茶呈上。
李愷捧了輕薄如紙的甜白瓷茶盞,拿了茶蓋撥了撥浮沫后,輕啜了一口,默了一默,放下手裡茶盞,輕聲對元貴妃說道:「有件事,孩兒一直想不明白。」
「什麼事?」元貴妃看向李愷。
李愷抬頭,細長的眸子眯了眯,輕聲說道:「容錦說,她若是在皇宮出事,整個皇室就得為她陪葬。您說,她哪來的這樣大的口氣?」
元貴妃嗤笑一聲,冷冷說道:「這有什麼,不就應了句老話么?輸人不輸陣,她這是想嚇唬你呢!幸好,你沒上她的當。」
李愷卻是抿了嘴,半響不曾言語,稍傾,猶疑的說道:「可,孩兒總是覺得這心裡沒著沒落的,撲通撲通亂跳的厲害。」
元貴妃聞言,不悅的瞪了眼臉色略略泛白的李愷一眼,輕聲道:「你放心,她要真有這本事,早就使出來了,哪裡還用得著等這會子?再說了,若換成你是她,你是束手待斃,還是放手一搏?」
李愷笑了笑。
元貴妃啜了口手裡已然不燙的茶,末了,將茶盞隨手一放,抬頭看向李愷說道:「從前,母妃是不大喜歡姚家這門婚事的,但今天的事卻讓母妃改觀了!」
「哦?」李愷笑著看向元貴妃,「母妃到說說看,是為什麼?」
「姚家的門弟是低了點,不過,這姚秀容卻是個聰明的。若不是她發現了容錦對譚燕婷不一般,只怕還要多費點周折,才能將容錦引到萬獸園去。有腦子,有手段,將來便能助你一臂之力,而不是拖你的後腿。再則……」
見元貴妃頓住話頭,李愷笑著抬頭看去,示意元貴妃往下說。
元貴妃揚了揚眉梢,輕聲說道:「再則,姚禮先眼下雖只是戶部侍郎,但只要母妃往後多在你父皇耳邊說說,想來,戶部尚書這個位置必是手到擒來的。到時,你要行事,便也無須操心錢財之事!」
若非如此,你當我為何便能同意了這門婚事?
李愷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皮笑肉不笑,忖道:但若論起姿色來,這姚秀容可真是差那永寧郡主十萬八千里!哎,真是可惜了,若是容錦不是那樣死板,六宮之主他給不了她,可這寵冠六宮,他卻是能允諾她的。
想起容錦,李愷壓下心頭的思緒,微微擰了眉頭朝元貴妃看去,「父皇召了陳季庭替容錦診脈,紫雲閣那邊誰也靠近不得,母妃怕是還要多用點心思。」
「我知道,你放心吧,絕叫她容錦好不了!」元貴妃信心滿滿的說道。
李愷笑著微微頜首,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要起身告辭,不想,耳邊卻又響起元貴妃的聲音。
「那個王雪嫣是怎麼回事?」元貴妃擰了眉頭,一臉冷色的問道:「我可沒答應王家,給她側妃之位。一個庶出,便是妾侍都是抬舉她了,你怎麼還……」
李愷笑了笑,輕聲說道:「娘還記得越國公老夫人嗎?」
「記得,怎麼了?」元貴妃不解的問道。
「孩兒若是沒記錯,那越國公老夫人李青瑤之父原是前朝內閣首輔,可是?」李愷看向元貴妃。
元貴妃點頭,「沒錯,我聽你父皇說,李家當年一門三進士,若不是王朝更替,說不得內閣還得再進李家一人。當年你皇祖父開朝立國時,幾次親赴李家,想請老夫人的父兄出仕。不過,都被拒絕了。後來,李家的人乾脆便搬走了,回了他們的祖藉。」話聲一頓,似有所悟的看向李愷,道:「你抬王雪嫣做側妃,是因著李家的人?」
李愷點頭。
元貴妃眉頭卻是越發的蹙得緊了,一臉不解的問道:「李家能給你什麼好處?」
「清平候答應,只要我抬了王雪嫣為側妃,他便前往幽州李氏家族,勸說李老夫人的長兄出仕。」李愷說道。
「姓李的出仕對你有什麼好處!」元貴妃不屑的撇了嘴,沒好氣的說道:「你皇祖父那會子是因為開朝立國無人可用!你父皇這會子可不缺人用,而是人太多沒地方塞!你把個姓李的弄來,別說想沾他的好,只怕還要被你父皇好一頓訓!」
李愷笑了笑,輕聲說道:「母妃怕還是不知道,李老先生回到祖藉幽州以後,辦了一個書院,不論家世只論資質,若是那家境貧寒卻有天賦的,李家不但分文不取,還出錢資助。李老先生在民間威望極高!」
「那就算是這樣……」
「李老先生是斷不會出仕的,但若是假以時日,孩兒能得償所願,只怕,還要藉助李老先生臉上的那張嘴,和他手裡的那枝筆!」
「你是說……」元貴妃怔了怔后,恍然大悟的說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有朝一日,被人口誅筆伐,乾脆便未雨綢繆先布後路?」
「這只是其一。」李愷說道。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現如今朝中大員也不泛與李老先生有故交之人,若是能得李老先生修書一封,孩兒所謀之事便又多了幾分勝算在握!」
話落,抬頭看向元貴妃,笑道:「母妃,您覺得一個側妃之位值嗎?」
元貴妃笑了點頭道:「值,太值了!」
李愷便呵呵輕笑。
大殿里一瞬間其樂融融。
待得笑聲微頓,李愷抬目看向元貴妃,輕聲道:「不早了,孩兒先行出宮。紫雲閣那邊,母妃怕是還要多費點心思。」
「放心吧,母妃心裡有數。」
元貴妃召了蘇芷上前,讓蘇芷替她送李愷離開。
……
紫雲閣。
柳念夏和杏雨才一進了內殿,看到床榻之上,面如金紙不醒人事的容錦,兩人腳一軟「撲通」一聲,撞在了一起。也好在這兩人是一前一後,雖撞著了,但總算是沒軟在地上。
只,卻是把正替容錦施針的陳季庭驚得手一顫,差點就扎歪了針。
「郡主!」
杏雨最先反應過來,顧不得腳軟如泥,咬了牙,跌跌倒倒的走至容錦跟前,才到近前,等看到薄被之上那星星點點的血漬時,差一點就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杏雨抬眼,目光如狼的盯了陳季庭,怒聲道:「我家郡主怎麼了?」
陳季庭將扎在容錦百匯穴的銀針慢慢拔了出來,眼見銀針通體烏黑,不待陳季庭開口,杏雨已是失聲道:「郡主中毒了?」
「不可能!」耳邊響起柳念夏斷然否定的聲音,不待杏雨回頭,柳念夏已經走了上來,她修長的手指死死的捏住了床榻,目光直直的盯著床鋪上的容錦,說道:「不可能的,這世上哪裡有人能毒倒郡主!」
杏雨沒有爭辯,而是抬頭朝陳季庭看去。
陳季庭拿起身側醫童遞來的帕子擦了把額頭上的汗,長吁了口氣,這才抬頭對上杏雨的目光,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永寧郡主確實是中毒了。」
床榻一側的柳念夏頓時身子一僵,「咚」一聲軟在了床榻邊,喃喃失聲道:「郡主中毒了!郡主怎麼會中毒……快,快去找琳琅……」
話聲一落,翻身爬了起來,便要往外走,只是一隻手卻是緊緊的攥住了她的手。
柳念夏回頭,對上杏雨蒼白但一對眸子卻黑得滲人的臉,她哆了嘴唇才要開口。杏雨卻已經微微搖頭,不讓她開口說話。
眼見柳念夏收了步子,再不說要去找琳琅的話,杏雨這才對一側的陳季庭說道:「這位太醫,請問您如何稱呼?」
陳季庭原不屑於與杏雨說話,但想著皇上要他務必救治好容錦,一頓過後,便道:「老朽陳季庭。」
「陳太醫,」杏雨鬆了柳念夏的手,對著陳季庭屈膝福了一福,輕聲道:「我家郡主有勞太醫了,只卻不知,我家郡主如何會中毒?再則,她中的又是什麼毒?太醫可否告知?」
陳季庭不見得看得起杏雨,但杏雨的溫和有禮,卻明顯的討好了他。是故,他臉上的冷色便少了幾許,神情雖還冷淡,卻也不拒人千里之外。
「你家郡主體內有兩種毒,一種是產自南疆叫飛貔的毒,另外,還有一種叫雪蒿的毒。這兩種毒都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但卻因為它們毒性兇猛而彼此相剋,保住了你家郡主一命!」
杏雨一聽容錦沒有生命之險,便長長的吁了口氣,對陳季庭說道:「那,我家郡主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這個我也不知道。」陳季庭看了眼榻上的容錦,搖頭道:「我已經替郡主施過針,清理了一些餘毒,要什麼時候醒過來,醒過來又會怎麼樣,我卻不知道了!」
杏雨抿了抿嘴,再次福禮道:「奴婢替我家郡主謝過陳太醫。」
陳季庭擺了擺手,「你不必謝我,我不過是皇命在身,不得不為罷了。」話落,又道:「我還要去皇上那復命,即然你倆是永寧郡主的婢女,那就留在這好好照顧她吧。若是她醒了,跟我的醫童說一聲,他會來通知我。」
杏雨連連點頭,說道:「我會的。」
陳季庭再度看了眼榻上的容錦,轉身出了大殿。
杏雨本欲相送,但被他拒絕了。
而一待陳季庭離開,柳念夏和杏雨便打發了大殿里的宮人,兩人一人負責警戒,一人則掀了容錦身上的被子,褪了容錦身上的衣裳,仔細的檢查起她的身體來。
待發現並無外傷后,長長的吁了口氣的同時,卻又心沉的好似系了一聲幾千斤重的石頭。以郡主的身手,尋常人肯定是毒不倒她的,可現在郡主不但被毒倒了,還是兩種劇毒……郡主,她到底能不能安然離開。
柳念夏一邊幫容錦將脫下的衣裳一件一件穿起來,一邊輕聲問杏雨,「得想辦法通知琳琅姑娘一聲才行。」
「怎麼通知?」杏雨眉頭擰得都能打結了,壓低了聲音說道:「昔時藍姨曾經說過,郡主制毒使毒的本事,已經不在琳琅姑娘之下,若是連郡主都著了道,琳琅姑娘來,怕是也……」
柳念夏聞言,臉上頓時便也生起一抹糾結之色。
先別說,消息能不能送出去,但是消息送出去了,琳琅又如何進宮?
長長的嘆了口氣,才要開口說話,卻感覺手上一涼,她不由自主的便低了頭看去。誰想,一低頭,便對上容錦閉著眼無聲流淚的臉。
「郡主!」柳念夏大驚失色,她一把抱起容錦,急聲道:「郡主,您醒醒,您這是怎麼了?」
容錦仍舊閉著眼,但嘴唇卻是不受控制的哆嗦著,緊接著,她整個人也跟著顫慄起來。
「杏雨,你快來。」柳念夏對守了門口的杏雨,輕聲喊道:「郡主,她……」
沒等柳念夏說完,杏雨已經轉身幾步便竄到了跟前,等她一低頭,對上容錦哭泣的臉時,想也不想的便伸手狠狠的掐住了容錦的人中,一邊對柳念夏說道:「念夏姐姐,倒杯水來,郡主怕是夢魘了!」
夢魘?!
柳念夏怔在了原地。
「快啊!」杏雨對柳念夏輕聲吼道。
柳念夏醒過神來,連忙將容錦往床上一放,躍下床,抓了屋子裡桌上的茶壺便走了過來。想也沒多想,就著壺口對容錦臉上便倒了下去。
好在壺裡的水不燙,不然,容錦這張臉便算是交待在她手裡了!
被水淋過的容錦甩了甩頭,似有醒轉的跡象。
杏雨和柳念夏同時一醒,杏雨更是要將掐著容錦人中的手收回。
但容錦卻在頭動了一動后,眉頭一蹙,又歪到一邊,似要再次入夢一般。
杏雨來不及多想,拿過柳念夏手裡的水壺,對著容錦劈頭蓋臉的便倒了下去。
「阿嚏 」幾不可聞的一聲輕響。
但卻同時入了杏雨和柳念夏的耳,杏雨手不敢停,但當她對上容錦緩緩睜開的眸子時,她一把扔了手裡的茶壺,紅著眼眶,啞了喉嚨喊道:「郡主,您總算是醒了!」
容錦慢慢的睜開眼。
她顧不得床鋪上到處都是濕噠噠,而是吃力的抬起頭,目光四處游移著,那樣焦急的目光,就好似失去了她最心愛的東西一般。
「郡主,您要什麼,您說,奴婢給您拿過來。」柳念夏上前,扶了容錦的身子,輕聲說道。
容錦卻是搖頭,等她看清自已所處的地方后,眼底的那抹光亮消失怠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近絕望的失望之色。她嘴唇翕翕,吐出了極輕極淺的兩個字。
「燕離!」
燕公子?!
柳念夏不由便朝杏雨看去,眼睛里滿滿的都是疑問。[難道,剛才郡主在夢魘里看到的是燕公子?所以才會流淚?]
杏雨搖了搖頭,在容錦身前半跪了下來,輕聲道:「郡主,你怎麼會中毒了?」
容錦在經過最初的眩暈和茫然後,雖然腦袋仍舊渾渾沉沉,但思緒卻清晰的很。
前世,為了預防出任務被俘,而被敵方用藥誘供,部門會不定時的給她們用藥。用量慢慢加大,就是為了讓她們適應耐藥性,從而為有朝王日,任務失敗時,她們也能保持清醒的頭腦,而不至於說出些不該說的話。
但,剛才在那樣混沌的一片黑里,她卻是真真實實的看到了燕離,她看到滿身鮮血,臉如白紙的倒在一個間石室里的燕離,而在與燕離隔著一堵石牆的另一間石室,一個人同樣倒在地上,她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看到那被灰塵沾染而失了往日秀麗的一頭烏髮,以及烏髮下那因歲月流逝而失了往日艷麗多了一抹死色的大紅織金纏枝蓮妝花紗寬袖衣。
她是誰?
她為什麼會在那?
燕離,燕離又在哪?
他們會遇見嗎?
容錦抬手緊緊攥住了杏雨的手,啞著喉嚨說道:「扶,扶我起來。」
「郡主!」杏雨大驚失色的看向容錦,「您要什麼,您說,奴婢去替您拿。」
容錦搖頭。
她有一種直覺,燕離就在這皇宮的地道里,他在某個地方等著她去救他!
已經三天四夜了,她不敢想像,身受重傷的他,要怎樣熬過這三天四夜!不行,她一秒也不能耽擱,她一定要找到他,帶他離開這!
「扶,扶我起來。」容錦再次說道。
看向杏雨的目光,已經難掩冷色。
杏雨無奈,只得起身,同柳念夏一人一邊的架著容錦下床。
「去,去牆邊!」容錦說道。
杏雨和柳念夏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不敢耽擱,小心翼翼的半扶半抱著容錦朝大殿的牆壁走去。
到了跟前,容錦鬆開扶著杏雨的手,半邊身子都靠在柳念夏的懷裡,她一邊顫顫瑟瑟的摸著牆上的荷花圖,一邊喃喃失聲的念道:「一定會有的,不可能只通主殿……這裡一定會有的。」
杏雨不敢打斷容錦,她見容錦一雙手不住的摸著牆上用紫檀木雕著的秋夜荷花圖,她便也跟著將手摸了上去。
主僕兩人從東摸到西,又從西摸到東,往返數次,卻一無所獲。
眼見得容錦一身汗出如漿,額頭上的汗水更是將本就濕了的頭髮再度打濕時,柳念夏輕聲勸道:「郡主,您休息下,讓奴婢們來幫您吧?」
容錦搖頭。
沒有人知道她心裡有多惶恐,多害怕。
她怕她就這樣與燕離擦肩而過,她怕,她若是停下來,燕離便再也回不到她身邊。
「燕離,燕離,你幫幫我,求求你,你幫幫我,讓我找到你,好不好……」容錦到最後,已經是嘶聲哭喊著一下又一下的擊打在牆壁上,「燕離,你出來,你出來啊……」
------題外話------
護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