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入宮赴宴
要說,永昌十四年的京都城真就是風雲迭宕,只怕除往前幾十年的天下大亂,再沒有比這一年更讓京都城老百姓心驚肉跳的了!
一大早,滿京都的老百姓都在傳,安平伯府的世子死了。
怎麼死的?
有說是是被之前死在他手裡的金玉樓頭牌薛明儀的仰慕者給弄死的。也有說是他與人爭風吃醋被人打死的。更有人說,他其實就是個變態,不但好狎妓還好男風,小倌倌受不了他變態的折磨,把他給弄死了!
真相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容錦一邊對著鏡子描眉,一邊對斜坐在身側的南樓問道:「怎麼就傳得這麼邪乎,不就是死個人嗎?」
南樓一臉無辜的說道:「是啊,這些人真的很無聊,滿京都城每天都死人,不過就是死個人渣,至於嗎?」
「至於嗎?」琳琅從外面走了進來,接了南樓的話,說道:「你怎麼不跟姑娘說說,你是怎麼把人給弄死的呢?」
這話有講究!
容錦收了最後一筆,扔了手裡的眉黛,轉身看了南樓,「怎麼弄死的?」
南樓嘿嘿笑了笑,擺手說道:「你別聽琳琅瞎說,我真沒把他怎麼的。」默了輕聲說道:「不過就是沒讓他死得太痛快罷了!」
這到是有些說頭了,容錦還想再問得仔細些,裝扮齊全的杏雨卻是看了看天色,對容錦說道:「郡主,該進宮了。」
容錦順著杏雨的目光,往外看了看,點頭道:「好了,我們走吧。」
琳琅等人便站了起來,送容錦往外走。
「扎紙衚衕那邊……」容錦看向琳琅。
琳琅輕聲說道:「容姑娘放心,李遠那,我已經跟他談過了。」
容錦點了點頭。
她只願龍衛和李遠不要像紅楹那樣偏執!
「我已經交待過暖春和紅豆了,玉玲瓏那注意著點。」容錦邊說邊往外走,「楚惟一一直不見身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不在端王府,而是去了皇宮。」
琳琅點頭,一臉凝重的說道:「雙鳳還在盯著端王府,昨天送了消息來,說是楚惟一沒出來,端王爺卻進宮了,姑娘,你今天可以小心!」
「我知道了。」
不多時一行人已經走到了二門處,馬車早已候在那,容錦上了馬車,對站在那的琳琅和南樓擺了擺手,馬車篤篤向前,一時離了郡主府,往皇宮方向行去。
西城到南城的馬車走得快些也得小半個時辰,一時無事,容錦想起之前的話題,轉頭看了杏雨問道:「安平伯府的世子,到底是怎麼死的?」
杏雨聞言先是一怔,一怔過後瓷白的臉上便好似兩坨胭脂沒洇開一樣,紅的能滴出血。
容錦見了不由便愣了愣,她撇頭朝柳念夏看去,不想柳念夏對上她的目光,卻是飛快的避了開去,臉上同樣的也是一片鮮紅。
「這是怎麼了?」容錦不解的問道。
杏雨眼見得自已不說,自家郡主怕是一直得問下去,咽了咽乾乾的喉嚨,輕聲說道:「南樓姑娘不知道在那安平伯世子身上動了什麼手腳,那世子跟瘋了一樣,半路里光著身子,抱著人又是啃又是親的,最後對著一堵牆……硬是把自已的子孫根給生生的弄折了!」
子孫根?那不就是男人的小弟弟嗎?
這要是往後幾千年,斷了還能接,可這個時代……容錦深深的替安平伯世子默哀了一把。不過想到那些死在他手裡的女人,又覺得他這死法其實真心沒委屈了他!
「天香樓那邊怎麼樣?」容錦看了杏雨問道:「安平伯府沒去找麻煩吧?」
杏雨搖了搖頭,說道:「昨天夜裡才發生的事,今兒個郡主又一大早進宮,那邊就算是有事,怕是消息也傳不過來。」
容錦想了想,點頭道:「也是。」
當下便將這事按下了不再多想,而是將心思都放在了宮裡的事上。
「念夏,你進過宮嗎?」容錦朝柳念夏看去。
柳念夏搖頭,輕聲說道:「我父親不過是一個從五品,在這京都城如過江之鯽。進宮的外誥命夫人一般都是要三品以上的!」
「那,永城候府的周小姐,你有沒有接觸過?」容錦問道。
柳念夏自然知道,容錦說的「周小姐」便是未來的太子妃,周慧齊!
她一臉愧疚的看向容錦,說道:「只是小時候見過幾面,大了就沒什麼來往了。」
容錦想了想,也明白過來。
永城候是帝黨,皇上面前的紅人,又是一品的候爵,想來永城候夫人來往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貴,柳念夏的父親不過只是從五品的兵部武選清吏司,以柳念夏的身份,她所說的小時候見過幾面,其實應該只是遠遠的打了個照面,並沒有實質性的接觸。
見容錦默然不語,杏雨皺了眉頭,輕聲問道:「郡主,你是擔心皇宮裡的人,她們耍花樣?」
「不是,耍花樣肯定是要耍的,只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會摻和進來。」容錦唇角翹起一抹譏誚的弧度,輕聲說道。
「可這是宮時啊!」杏雨一臉錯愕的看向容錦,「他們還敢在皇上和皇后眼皮子底下搞事?」
「怎麼不會呢?」容錦身子往後靠了靠,輕聲道:「你可別忘了我娘當年是在哪裡出的事!」
杏雨聞言好半響沒說出一句話來。
馬車裡一瞬間靜了下來。
稍傾,柳念夏抬頭看向容錦,輕聲說道:「郡主,你說睿王爺新抬的那個側妃今天會不會進宮?」
「會的吧?」容錦想了想,說道:「早不提晚不提,這個時候將王雪嫣提了側妃,不就是為的這場宮宴嗎?」
「那姚侍郎府的小姐今天應該也會進宮的啊!」柳念夏擰了眉頭,說道:「睿王爺就不怕這兩個給掐上了?」
「放心吧,掐不上!」容錦冷冷說道,「不但掐不上,估計還能擰成一團呢!」
柳念夏不解的看向容錦。
容錦卻是已經眼眸微合,懶懶的靠在了身後的墊子里閉目養神。
柳念夏與杏雨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齊齊閉了嘴,也跟著眼觀鼻,鼻觀心,思忖著這番進宮可能會遇到的危險,到時又該如何應對!
一大清早,玉照宮外,便漸次有馬車停下。
無不是珠翠華蓋,高頭大馬毛色水滑油亮,處處彰顯著馬車主人顯赫不凡的身份!
容錦一行人到的時候,馬車排隊已經排到了金水橋。
「郡主,前面都是馬車和轎子。」杏雨撩了車簾,看了一眼后,回頭對容錦說道:「怕是得走過去了。」
容錦點頭,杏雨便招呼車夫停車,她和柳念夏稱下了馬車,這才轉身去扶馬車裡的容錦。
來參加皇後娘娘賞花宴的夫人,離得遠的坐著馬車,離得近的則是乘著轎子。但這會子該到的也都齊了,走在前面的倒也罷了,走在後面的這會子也都舍了馬車和轎子,正由府中的婆子、丫鬟簇擁著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誰突然間就說了一句。
「永寧郡主來了!」
於是乎,一時間,所有人都齊刷刷的回頭朝容錦看了過來。
只見馬車帘子后探出一隻蔥剝似的手來。
十指纖纖,被綉著大紅寒梅圖的袖口那麼一襯,只讓人覺得膚如凝脂,好似上了層白釉的上等白瓷一般。
眾人還沒在在這一剎那的驚艷中醒過神來,便見馬車裡頭探出一人。
長發輕挽,堆烏砌雲,然一頭如緞般光滑清亮的發間卻只插著一枝孤零零的青玉簪,那青翠的玉簪,清凌凌,水潤潤,一看就不是凡品。
眾人再往下看,只覺得什麼娥眉聚暖,雲鬢生香,秋波凝黛,柔荑敷霜……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一張美得叫人幾近窒息的臉。
容錦今天穿了一襲月白色綉梅花刻絲褙子,除了發間的那枝青玉簪,她還戴了一對蓮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環,除此通身再無一物。只便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對南珠耳環,卻因著南珠品質上乘而光華隱現,讓她嫻雅中透著幾分瑩靜,當真是清麗脫俗美艷絕倫!
對上眾人的驚艷的目光,容錦挑了挑眉頭,杏核眼中掠過一抹皎皎如月的光華。
呼!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都知道永寧郡主之母昔日是京都第一美人,但誰能想到,永寧郡主的美,卻是比當日的容芳華還要美上三分!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卻響起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聲。
只這在平時絕對能被忽略的聲音,此刻卻如同平靜的湖面落入了巨石一般,瞬間濺起了滔天的巨浪。
眾人微訝。
目光齊齊落在了與容錦身後的馬車上。
翠蓋珠纓的華車,在馬車的車壁上,有個碩大的「睿」字。
睿王府的馬車?
沒等眾人醒過神來,跟車的婆子已經扶了馬車裡一個年紀看起來約摸十五、六歲,穿一襲粉紅銀絲繡花蝶紋廣陵大袖衣,彈墨蝶紋月華裙,腰間則素著青藍色的綢緞。外罩一件淺白色的薄紗,衣擺處淺淺綉著藍色的蝶紋。
容錦瞬間想起那個才被李愷提了側妃的王雪嫣來,不由便眸子輕眯,仔細的打量起來。
細細長長的柳葉眉,因為描過的緣故,越發襯得她皮膚白皙細膩,一對眼波流軒光華盡顯的丹鳳眼,正睥睨的朝容錦看來。抹著淡淡淺紅的朱唇,微微的挑起一抹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弧度,但不可否認,這張臉真的很漂亮!
見自己才出現,便吸引了眾多的目光,王雪嫣精緻描畫過的臉上,綻起一抹自得的笑,扶著嬤嬤伸過來的手,趾高氣揚的一路向前。
經過容錦身側時,她步子一頓,側眸朝容錦看去,目光匆匆一掃后,冷冷問道:「你就是永寧郡主,容錦?」
容錦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皮笑肉不笑,並不去回答她的話。
王雪嫣身邊的嬤嬤頓時便皺了眉頭,對容錦喝道:「大膽,側妃娘娘問你話,為何不回答。」
容錦使了個眼色給身側的柳念夏。
柳念夏深吸了口氣,壯著膽子上前,對橫眉怒目的嬤嬤說道:「這位媽媽,我家郡主一品誥命,請問你家娘娘幾品?」
「噗嗤」一聲。
圍著人里不知道誰發出了一聲輕笑。
若是王府正妃,自是一品,但側妃……在聽到那聲輕笑,王雪嫣一張粉白瓷嫩的臉,頓時如同被潑了層血一樣,漲得通紅。
她狠狠的瞪了眼身邊趾高氣揚向容錦問話的婆子。婆子身子一顫,連忙大氣也不敢出的退了下去。
王雪嫣又睃了眼圍著看熱鬧的人群,必竟是睿王李愷的寵妾,除了一些出身名門誥命在身的夫人,大部分人在對王雪嫣看來的目光時,都在第一時間臉上綻起抹討好的笑。
容錦自忖,這賞花宴就是場鴻門宴,她又露了玉璽,進了那道宮門,還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在等著她,區區一個王雪嫣拿來祭刀都不夠!
是故,趁著王雪嫣抖著她的小妾風頭時,她二話不說,抬腳便往前走。
王雪嫣哪裡會知道,容錦竟然囂張跋扈到這種地步,說走就走。一時間,氣得杏目圓瞪,想也不想的,便開口喝道:「站住!」
容錦原不想浪費時間,但轉念一想,不趁著這時候人多,殺一儆百,只怕回頭那些魍魍魎魎的還不定要怎麼找她麻煩。
這麼一想,她乾脆利落的停了步子,轉頭朝身後的王雪嫣看去,挑了眉頭問道:「你在跟我說話?」
王雪嫣漂亮的丹鳳眼冷冷一挑,說道:「容錦,你雖是一品,可這要論起序來,你還得叫我一聲表姐,尊卑暫且不論,可長幼有序你總該知道吧?」
呵!
要不是場合不對,容錦差一點就放聲大笑。
見過人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樣上趕著讓人打臉的!
「哦,不好意思,王側妃,我外祖母就只我娘和舅舅兩個孩子,據我所知,我舅舅也只得一子。不知道,你這親和序是從哪排起來的?」
「你……」
王雪嫣一時間就好似被貓咬了舌頭一樣,漲紅了臉,好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因為從小便淪落在外,便是後來走通蘇鈺彤的路子回到越國公府,也不過是被打發在一間小小的院落里。很多的事,她並不清楚,只知道容錦跟王家有仇。而王蘇將她送給睿王時,有些話也是提點過的。
好不容易現在有個能在容錦面前板回一局的機會,她自然要好好利用,誰知道才出手便被容錦給打了個落花流水!
但只一瞬,王雪嫣便收了臉上的惱色,傾刻間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淚光瀅瀅的看著容錦,泣聲道:「容錦我知道你從來就瞧不上母親,瞧不上我,你覺得我們出身卑微,不屑與我們為伍,可你莫要忘了,你也不比我們高貴多少!」
容芳華失貞之事,雖然已大白天下,但任何時代,涉及到失貞這種事,除非是一死以明志,不然活著都是一種罪!
王雪嫣扯了帕子,作勢拭著臉上的淚,但看向容錦的眼睛卻是綻放著惡毒的光芒。
得意什麼?
一品的郡主又如何?
還不是親爹都不知道是誰的小雜種!
「你這人真是好笑,既然知道我不屑與你們為伍,又為什麼要上趕著來糾纏?」容錦輕嗤一聲,半是譏誚半是嘲諷的對王雪嫣說道:「還是說姨娘生的就是姨娘生的?一天不讓人打打臉,就怕忘了自已是誰?」
王雪姨手裡的帕子一甩,杏目一瞪,便要發作。
只是,便在這時容錦卻是陡然抬頭,對她身後的方向露出一抹如明月破雲的微笑來,「姚夫人,姚小姐,你們來了。」
容錦的話聲才一落,王雪嫣霍然一僵,忘了要對容錦斥責的話,而是轉身朝身後看去。等目光對上一張清麗婉約如出水芙蓉的臉時,一時間只覺得喉嚨里好似卡了根刺一樣,叫她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姚秀容了沒想到,會在這遇上王雪嫣,一時間不由便怔了怔。
只是她才怔了沒多久,走在她前頭的姚夫人已然回過神來,她掠過王雪嫣,目光落在容錦身上。
她自是識得容錦的,但……姚夫人微蹙了眉頭,一臉疑惑的朝身側的婆子看去,輕聲問道:「阿彩,這位小姐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小姐,我怎麼不認識?」
前一刻才怔住的王雪嫣,這會子心裡不由便生喜,才要開口,不想,容錦卻在這時開口了。
「夫人不認識我不要緊,但這位,」容錦指著王雪嫣,笑吟吟的看了姚夫人和姚秀容說道:「兩位應該不陌生吧?」
姚秀容秀麗的眉眼頓時擰在一起,兩汪秋水似的眸子夾著一抹幾不可見的惱意朝容錦看去。
這要是放在三天前,她肯定不知道王雪嫣是誰。但今天,她若再不知道眼前站著的這人是誰,她可真就是白活了!
姚秀容蹙了眉頭,才要開口,卻發現袖子被人扯了扯,她低頭看去,對母親身側的彩嬤嬤不贊同的目光。抿了抿嘴,姚秀容垂了臉,作出一副羞澀狀。
姚夫人沒有理睬容錦,而是側身對正從身後走來的戶部右侍郎夫人說道:「哎,我這才幾天不出門,怎的就感覺好像一輩子那麼長似的,這些個小姑娘不但人長得漂亮,性子也忒潑辣了些,我們年輕的時候,哪裡敢沒有長輩開口,就大呼小叫的與人打起招呼來。」
言語間頗有些世風不古的意思。更是毫不掩飾對容錦的不屑和譏誚之意!
一側的柳念夏聽著,便要上前理論,卻是被容錦一個眼神給阻止了。
戶部右侍郎夫人哪裡願意淌這趟渾水,打著哈哈便往人群里走去,一邊走一邊略提了聲音說道:「方夫人,你怎的來得這般早,我還想著你得在我後面呢,不想,你趕在了我前頭。」
姚夫人被留在了當地,頓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偏在這時,容錦又開口了。
「姚夫人怕是誤會我一片好心了,」容錦眉目含笑的看著姚夫人,說道:「原是睿王府的奴才扯著我攀親戚,我才想找個能說得話上的人評評理,不想一抬頭就看到姚夫人和姚小姐。這才冒昧出聲,有失禮之處還請夫人見諒。想來,也是我年紀小,不懂事。原不知,這先進門的才是大,後進門的只怕不過是空有個名罷了。到也不怪夫人這般怕事!」
姚秀容聽著容錦那句「先進門的才是大,後進門的只怕不過是空有個名罷了」一張粉臉頓時氣成了五色盤,忍了又忍可還是沒忍住。
「容錦,虧得你也是出身名門,難道不知道尊卑之殊,君臣為重,嫡庶有別,長幼有序嗎?」
「呵……」容錦輕笑一聲,挑了眉頭看向姚秀容,「我原不知道,不過現在姚小姐這麼一說,我且是明白了。如此還請姚小姐管好你府里的奴才,別亂趕著上門攀親戚!」
話落,不顧臉紅白赤的姚秀容和氣得胸脯子亂抖的王雪嫣,轉身便沿著宮道緩緩向前。
但凡她所到之處,那些原本挨挨擠擠的夫人、小姐如避蛇蠍猛獸般,傾刻間便讓出一條康庄大道,任由她帶著杏雨和柳念夏施施然向前。
走了約有個一刻鐘的樣子,便到了第一道宮門,早有小太監備著轎子在宮門口恭候。
筳席設在了御花園。
雖說已是仲秋的天,但因著宮裡不乏能人,愣是將個萬木凋零的季節裝扮的如同花團錦簇的春天。
有粉紅淺白碗口大小開得一片荼靡的木芙蓉,也有三三兩兩迎風送香幾十年的老桂,更有艷紅如火,深紫仲彩的紫金花,但最讓人驚詫的還是那花型各異,白的、紅的、黃的鋪陣開去,如同一片花的海洋的各色菊花。直叫人看得眼花繚亂,美不勝收!
容錦到的時候,御花園裡已經有了不少人。
衣香鬢影,在花叢間穿棱,若不細看,根本就分不清哪裡是花,哪裡是人!
「郡主,」杏雨深吸了口氣,怔怔的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啊?」
容錦使了個眼色給柳念夏,示意她來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若僅限是三品以上的誥命夫人,人自沒有這般多。」柳念夏對杏雨說道:「但這些夫人帶著自家的小姐,又帶著府里的婢女,人自然就多了。再有,像姚夫人這樣雖然品階不夠,但卻沾親帶故的又占著一些。完了,後宮那些位份不低的貴人自然也要趁這個時間,跟家裡的人見見面,或是替娘家那些尚未成親的小輩謀個前程什麼的是不是?這樣彎來繞去的,這人,自然就多起來了。」
杏雨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我還說呢,三品的大員這麼多,那四品、五品不是更得往上翻一番了!」
容錦笑了笑,目光淡淡的在人群里睃了一圈,末了,揀了個略顯冷僻的位置坐了下來,對柳念夏說道:「趁著正主還沒來,你去走一圈看看有沒有永城候夫人。」
「是,郡主。」
柳念夏應了一聲,便輕身退了下去。
御花園人聲如潮,離御花園隔著些許距離的鳳儀殿內不時的響起一兩聲的輕聲笑語。
李熙到的時候,裡頭一管甜甜脆脆的聲音正用著她磁糯的嗓音,緩緩的說道:「回娘娘的話,也沒念過什麼書,不過就是跟著師傅們學了幾個字罷了。」
裡頭呂皇后帶著笑意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年前你讓你母親帶進宮的《金剛經》,本宮看著筆力雖然略嫌柔弱了些,但卻腥在流暢圓轉,豐潤淳和。若只是略略認識幾個字,可不能寫出這樣一筆勁秀工整的小楷。」
呂皇后的話聲才落,另一道輕婉和氣的聲音便跟著響起。
「娘娘您快莫要誇她了,再誇,她只怕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這道聲音落下后,大殿里便響起呂皇后的笑聲,「永城候夫人,雖說我們這樣人家的孩子,都是往嚴里教,但孩子做得好了,該誇的還是要誇的。不然,好了不誇,壞了受罰,這誰還願學好啊,您說是不是?」
「娘娘說得是,是臣婦愚鈍了。」
李熙唇角翹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對候在門側的德寶微微示意。
德寶頜了頜道,側頭對裡面說道:「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屋裡立時響起皇後娘娘的聲音,「這孩子,不去忙他的事,跑我這來幹什麼?」話雖是這樣說著,但還是略提了聲音說道:「請太子殿下進來。」
而這邊廂,李熙已經拾了袍角走上階沿,德寶緊接著撩起了琉璃帘子,恭敬的將他送了進去。
屋子裡原本坐在呂皇後下首,體態微腴,面如滿月穿一襲深杏色綢衫雍容華貴,年約四旬的婦人在看到李熙的那一刻,連忙站了起來,向李熙屈膝福禮。
隨著婦人站了起來,原本安靜乖巧站在她身側年約十四、五歲,生得明眸皓齒,穿了件桃紅色暗紋衣裳,矜貴中卻帶著幾分淡淡嫻雅的小姑娘也跟著站了起來,向李熙行禮。
「永城候夫人快快免禮。」李熙上前一門,作勢虛扶了一把永城候夫人。待永城候夫人低眉垂眼站到了一側,他又回頭對一側的周慧齊說道:「周小姐也請免禮。」
周慧齊依言起身,仍舊眼也不抬的站到了永城候夫人身側。
李熙這才上前向呂皇后見禮,「兒臣見過母后。」
呂皇后擺手免了他的禮,問道:「你不去忙你的事,跑我這來幹什麼?」
李熙臉上綻起一抹溫潤的笑,目光飛快的撩了眼低眉垂眼,大氣也不敢出,臉色微微緋紅,眼睫顫得如同蝶翼的周慧齊一眼,輕聲說道:「兒臣知曉母后召了永城候夫人說話,特來跟永城候夫人行個禮。」
話落,轉身對一側的永城候夫人微微屈膝拱手揖了一禮,「熙兒見過永城候夫人。」
永城候夫人連忙擺手,「殿下客氣,這豈不是折煞臣婦了。」
「玉蓮,人說一個女婿半個兒,他給你見個禮也是應該的,你安心受著便是了。」呂皇后笑著說道。
永城候夫人娘家姓崔,閨名玉蓮。
年輕時,與呂皇后也是手帕交。此時呼了呂皇后的話,雖神色間仍見拘謹,但卻大方了許多。她目光含笑的看著眼前身長玉立,如玉樹臨風的李熙,輕聲說道:「幾日不見,熙下好似又高了不少!」
李熙今年已經十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聞言,笑著說道:「是比去年長高了些,前些日子翻了去歲秋天的衣裳出來穿,才發現又短了一截,還鬧出了一場不小的笑話來。」
話落,有意無意的睃了眼一側,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的周慧齊一眼。
自打永昌帝賜了婚以後,周慧齊每季都會送兩件她親手縫製的衣裳進來。李熙說的那短了一截的衣裳,自然指的是出自周慧齊手裡的。
正偷偷覷眼的周慧齊目光跟李熙撞了個正著,頓時紅了臉垂下頭,手緊緊的攥住了身側的衣襟,呼吸都不自然了起來。
只把悄然打量他二人的呂皇后,看得失笑搖頭。
「玉蓮你別聽他瞎說,尚衣局一月八套的新衣裳做著,哪裡就沒他穿的了,不過就是在你跟前賣個乖罷了!」呂皇后笑著說道。
永城候夫人崔氏聞言,便笑著說道:「尚衣局是尚衣局的,殿下若是不嫌棄,臣婦府里新請了一批江南的綉娘,回頭讓她們給殿下制兩身新衣送進來。」
「那熙兒便謝過夫人了!」李熙說著便又是重重一揖。
崔氏微微側身避了開去。
外面的林紅這時走了進來,「娘娘,人都到齊了,您看您什麼時候過去?」
呂皇后便朝崔氏說道:「那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崔氏點頭,側身讓到了一邊,輕聲道:「娘娘請。」
呂皇后扶了林紅的手,站了起來,率先往外走,走到一半,見崔氏落後她三步,步子一頓,笑了道:「這又沒有外人,玉蓮你避著我那般遠做甚?」
崔氏笑著略提了步子,但卻始終慢了呂皇後半步。
兩人似乎都忘記了身後的周慧齊。
周慧齊才要拾了步子跟上去,不想袖子一緊,她回頭看去,撞進一對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臉上一紅,周慧齊飛快的垂了臉,聲如蚊蚋的問道:「殿下,您可是有事?」
「慧齊妹妹,我有些話想與你說。」李熙輕聲說道。
周慧齊聞言,不由便抬頭朝已然走遠的呂皇后和崔氏看去,嘴裡說道:「殿下,您有什麼話還請快說,我娘和娘娘……」
「無妨,回頭我從另一條路送你過去。」李熙打斷了周慧齊的話。
周慧齊聞言便不再出聲,只是看了一眼李熙后,便又垂了眼。
李熙使了個眼色給一側的古永。
古永便立即悄然的退了下去,同時將大殿內的其它宮人也帶了下去。
一時間,大殿里,便只剩下李熙和周慧齊。
李熙放了周慧齊的袖子,略作沉吟后,輕聲問道:「妹妹今天進宮時,候爺可曾有話交待?」
周慧齊聞言怔了怔,但很快的她抬起頭看向李熙,輕聲問道:「殿下是指……」
李熙擰了擰眉頭。
神色間便有著一抹幾不可見的不悅之色。
「我日前讓廖必成去了府上見密見候爺,候爺當時說,會讓妹妹帶話進來。怎的……」
周慧齊聞言抿了抿嘴,輕聲說道:「父親並不曾讓我帶話給殿下,但出門前,父親曾經叮囑我,讓我想辦法與永寧郡主交好。」
李熙微微攏起的眉頭,頓時便鬆懈了下來。
甚至是帶著幾分喜悅的看向周慧齊,輕聲說道:「那妹妹是什麼意思呢?」
周慧齊在對上李熙那毫不掩飾的喜色時,心裡已經冷了冷,此刻再聽到李熙的問話,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的沒個著落。一時間覺得背脊里好似有條蛇在爬,叫她渾身不舒服,一時間又覺得嘴裡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的滋味。
「妹妹……」
周慧齊攥了攥垂在身側的手,抬頭看向李熙,輕聲說道:「殿下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李熙聞言不由便怔了怔。
但很快,他便醒過神來了,他對上周慧齊巴掌大的臉上那對湛湛如水明眸,輕聲說道:「妹妹放心,你我是結髮夫妻,你在我心裡自是無人能替代的。」
周慧齊笑了笑。
這話她信嗎?
她想信,她也願意信,只是……壓下心頭如野草般荒長的思緒,周慧齊微微笑著點頭說道:「殿下的話,我記下了。」
李熙笑了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道:「不早了,我送妹妹入席吧。」
周慧齊點頭,微微退開一步,待李熙走在了前面,她才跟了上前,照舊保持著半步的距離。
李熙帶周慧齊走的是一條通往御花園的小路,靜靜幽幽的小徑上,只有她兩人輕輕淺淺的步子聲。
周慧齊大多數的目光都是落在前方的李熙身上,只偶爾會將目光看向四處的景緻。
就在御花園遠遠在望,李熙正欲示意他們身後跟著的宮女上前時,一個小內侍急急的跑了過來,李熙步子一頓,朝小內侍看去。
「殿下。」小內侍氣喘吁吁的跑到了李熙跟前,顧不得行禮,急聲說道:「殿下,適才在宮門外,永寧郡主同睿王府王側妃和戶部侍郎姚夫人發生了一點不愉快。」
原本微垂著頭的周慧齊,這時猛的抬頭朝李熙看去。
李熙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對小內侍說道:「什麼樣的不愉快?」
小內侍將宮門外的事說了一遍,末了,輕聲說道:「王側妃和姚夫人才進宮門,便被皇貴妃身邊的蘇芷姑姑接去了景祺宮。」
李熙點了點頭,對小內侍擺手道:「本宮知道了,退下吧。」
「是,殿下。」
小內侍退了下去。
周慧齊抬頭朝李熙看去,「殿下……」
「慧齊妹妹,」李熙笑著看向周慧齊,輕聲說道:「能不能幫哥哥一個忙?」
有那麼一剎那,周慧齊覺得心裡好似扎進了根針,喉嚨也好似被刀刮過一樣,但她還是笑著說道:「好!」
「妹妹都不問我要你幫什麼忙嗎?」
「殿下要我做的事,我總是願意去做的。」周慧齊紅了臉,輕聲說道。
李熙聞言,深深的看了眼周慧齊,末了,輕聲說道:「元貴妃那個人我最是了解,為人睚眥必報,永寧郡主當眾羞侮了睿王府的正妃和側妃,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妹妹可不可以幫哥哥照看郡主一二?」
周慧齊笑著點頭,「我會的,哥哥放心。」
李熙對上周慧齊的笑臉,心裡沒來由的便嘆了口氣,待要想伸手抱一抱周慧齊,卻發覺兩個人離著的距離,實在太遠,只得放棄那個念頭。
「前幾天皇宮闖入刺客,永寧郡主想必會向妹妹打聽這件事。」李熙對周慧齊說道:「若是她問起,妹妹便跟她說,刺客已經抓住,關在皇宮的密室里。」
燕離闖皇宮的事,別人不清楚,但周慧齊卻是清楚明白的很!
她點頭,「我知道的。」
李熙見她這乖巧溫馴,一時間只覺得心裡滿滿的都是暖意。
他探手牽起周慧齊的手,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心裡肯定也是不好過的。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所做一切,為的不過是你我的將來。」
周慧齊默了一默,臉上綻起一抹強笑,輕聲說道:「殿下說得沒錯,我確實心裡不好過,但可是您也說了,這一切為的是你我和將來。這樣……我又有什麼好難過的呢?」頓了頓,周慧齊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輕聲問道:「殿下,玉璽真的在她手裡嗎?」
李熙點頭,「千真萬確。」
兩人又小聲說了幾句話,眼見得有宮女不住的往這邊張望,李熙知道,那是皇後派來接頭的宮婦,當下便鬆了周慧齊的手,輕聲說道:「去吧,母后在那邊等著你呢。」
周慧齊點頭,由著後面走上來的宮女帶著她往御花園走去。